走出男子房间的时候，外面已经是月色高悬，冷风拂面，夜宿的寒鸦被推门的声音惊到，拍着翅膀急促地飞掠过院中的枯枝败叶，很快，院内院外，又是一片静寂。
谭皓歌拖着有些沉重的脚步，走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当他回身关上房门，没有点灯的房间里漆黑一片，窗外有冷风卷着残叶在地上打着旋儿，温婉的月光透过半开的窗楞照在地上，谭皓歌手臂僵硬地将圆桌上的烛灯点亮，月色正好，笼着微弱的烛火，慢慢与黑暗分出了一道清晰的界限。
窗扇从里面被推开，谭皓歌双臂环抱，任凭冷风拂面，他的面色有些苍白，眼神却不乏忧思之色，焦虑爬上紧锁的眉头，似乎正在思考着什么艰难的决定。
东南侧的小窗里，烛光摇曳，谭皓歌将下巴枕在手臂上，整个人趴在窗台上，默默凝望着不远处的那扇小窗。
谭皓歌走去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到了戌时，脚步声踩过青石板路上没有清扫干净的落叶，发出“嚓嚓”的声音，慢慢传向远处，有侍女抱着小火炉小心翼翼地从院外走进来，看见谭皓歌，便准备弯腰行礼，少女久未开口的声音隐隐带着几分胆怯，一张口，便颤巍巍的叫：“公子……”
一只手掌轻轻一挥，少女识相地闭上了嘴，向后撤了几步，默默行了一个礼，便绕开了谭皓歌，转身走向自己应去的地方。
几步之后，谭皓歌停在正庭当中，不知道自己再向前走过去，是否合适。
前方有木门推开的声音，谭皓歌一惊，只见门后一袭碧色衣衫的女子怀中托着一份糕点，正有些惊诧地朝着自己看过来。
“你……”
“你……”
两人一同开口。
气氛有些尴尬。
倒是谭皓歌，清咳了几下，勉强算是化解了尴尬：“还没睡啊？看你白天，挺累的。”
“嗯……”萧舲站在门口，轻轻点点头，目光落在怀中的糕点上，忽而朗声说道：“晚饭的时候，都没看见你，夜深了怕你饿，正好郜南姐姐拿了些糕点来，就想着给你送去呢。”
一路上眉头紧锁的谭皓歌，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突然就轻轻笑了。
“别傻站着了，外面冷，进来坐吧。”
在萧舲的礼让之中，谭皓歌也没有过分推辞，眉目疏朗地迈开犹豫不决的脚步，向着一座平平无奇的府邸客房走去。
到底是郜南准备的房间，处处露出小女儿的风格，但是房间布置得错落有致，不似他和谭皓彻的房间，满是些书籍古董，相比之下，这房间里纸墨笔砚俱全，名人书画整齐摆放，很有一丝大家闺秀的气息。
“愣着干嘛，坐吧。”
萧舲搬出一个圆凳，放在圆桌旁边，谭皓歌上前两步，刚刚在外面站着，双腿吹得有些发凉，这么一坐，双膝上反而是隐隐地发出一丝温热来。
两人在圆桌两侧相对坐下，萧舲手脚利落的煮水烹茶，随后，又命侍女准备了两盘精致的小菜，热气腾腾的，谭皓歌也忽然感觉到腹中空空，丝毫没有客气，坐在桌子旁就吃了起来。
谭皓歌此时的脸色似乎好了许多，没有将白天的戾气和怨忿流露出来，反而是真真切切地发笑，似乎眼前是天下最丰富的菜肴。
萧舲拿了一块糕点，放在唇边一咬，掉下了些许的残渣，她抬手接住，借着空档问：“我刚刚看你在外面站着，你是来找我的吗？是有什么事情吗？”
“还，真的有件事情……”谭皓歌端着碗筷的手有些迟疑，但依旧是面色平静：“那个男人，他在见我之前，还见过别人吗？”
“见过啊，就是郜南姐姐，不过……”萧舲双手撑着下巴，眼睛亮亮的，似乎在回忆：“郜南姐姐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呢，我就进去了。”
很快，萧舲笑眯眯地问：“问这干嘛啊？你怕是不相信我和皓彻的医术吗？”
谭皓歌的面色终于是彻底地平静了，缓缓说：“既然这样，我恐怕是错怪了郜炎。”
“什么？”萧舲一愣，问道：“你错怪他什么了？”
“我本以为，人心是会变的，这十几年来，我们兄弟二人音讯全无，就连你的师傅，都不太愿意相信我还活在世上，更别提千里之外的郜炎了，”谭皓歌喝了口茶，整个胸腔之内暖暖的，说道：“蓄奴，拥兵，敛财，这些都是我对郜炎的第一印象。”
“你竟然……”萧舲适时地收住了后半句，斟酌半晌，方才沉声说道：“你是不相信郜炎吗？”
这句话，似曾相识。
——“你要相信你的父皇，相信你的子民……”
谭皓歌抬起眼，萧舲干净俏丽的脸庞慢慢和一个记忆之中的人影重合，仿佛这两个人都在质问：“你为何不愿相信？”
“我承认，是我偏执了。”谭皓歌点头道：“也有一个原因，是我还没有做好这个准备。”
“你是说，起兵？”
谭皓歌点头：“是啊，我常常想要将身边一切不平都推给别人，无论是对郜炎的不信任，还是对他进一步的猜忌，我自己也是清楚的，那些都不过是在给自己的软弱找借口。”
萧舲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目光沉沉地看着前方，低声道：“是那个男人说服了你吗？”
“不，”谭皓歌坚定地摇了摇头：“其实说没有野心，那是不可能的，当我看见郜炎准备的地下兵器库时，其实心中就已经有了那个冲动，而那个男人，他只是让我真正地看见了，被康国人视为贱民奴隶的百姓们，过得到底是一种怎样的生活。”
少年眨了眨眼睛，睫毛随之轻轻颤抖，他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孩子一样，抿起嘴唇，慢慢低下了头。
“如果你决定，那就去做吧。”萧舲的声音开始变得深沉：“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曾忘记过的那段记忆里，你的父皇跟你说，让你一定要活下去，还有很多人在等着你，我知道，你很难从以前的身份之中转变过来，但是你要记得，你还有很多事没做，在你的身上，有郜炎，有师傅，还有你那死在塔元的义父，有太多人的期望，所以你只要走上了这条路，那就没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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