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原历第四百零二年岁末,已经进入隆冬时节的金阜古城里,忽然天降暴雪,来往的驼铃声阵阵作响,荒沙依然弥漫在目视所及的整片空间内,商贾佃客眯着眼睛愁云惨淡地看着天地间苍茫一片,白雪与风沙并存,前往东南角宣国旧地的步道被阻断。
大批量的异域奇珍滞留在金阜,原本高则上千的精致珍宝和完整兽皮,因为销路难通导致了价格一落千丈,往来商贾们不得不低价贱卖自己手上的货品,去换来金阜城内售价居高不下的油米茶盐等必需品。
消息很快传入了王帐之中。
不仅仅是纵马驰骋沙漠荒原的康国老臣们忧虑不已,就连才收编到康国官制之中的士人官学,也纷纷愁上眉梢。
商旅不通,金阜城内物价飞涨,官员一味地强制打压,却滋生了黑市之中更为严重的哄抬物价,大批的居民涌入黑市,一掷千金地抢购米粮,短短几日,金阜秩序大乱。
十月十九,王帐之内传出消息,传召负责国都安防的康国贵族燕氏嫡系长子燕明诚,没人知道王帐之内到底说了些什么,只知道一向坦然自若不动声色的康国国主,这一回出人意料地摔碎了那一件多年前从桓安夺来的玉石紫檀镜台。
燕明诚金阜盐铁使被罢,改由长皇子拓拔洪和执掌,同时燕明诚调任国都府尹,负责国都内外三军护卫之责。
与此同时,东南一带的传信鹰飞越了暴风骤雪,终于抵达王帐之外,玲珑熟稔地取下传信鹰脚上的小型信筒,轻微的一声响动之后,信卷安然躺在托盘之上,玲珑端起盘子静静地走回王帐深处。
“这帐内太冷,”拓拔煌源接过婢女递过来的皮裘裹在身上,“再添一盆炭火进来。”
“是。”婢女悄声离去准备炭火,与刚好走进来的玲珑打了个照面。
纱帐之后,那个人影慢慢坐起身,自皮裘之内抬出右手,缓缓靠近火盆,却仍感觉到一丝凉意。
玲珑的视线停在拓拔煌源微微露出指尖的手上,良久后方才缓缓跪下:“国主,东南来信了。”
那手掌向上一翻,掌心朝上,玲珑以丝帕将信卷包裹,递到了那苍白的掌心之上。
下一刻,狭长的字条从屏帐后面飞出,掉入旁边紫鼎里,玲珑隐约看得见,那字条上有斑驳的血迹。
“传燕明诚。”
婢女端了火盆走进来,用小火钳夹了几块红炭丢进去,帐内一片温暖。
待到燕明诚从帐中走出来之后,立刻号令三军接手了绿营兵马,整合待命。十月二十一日,整装出发,燕明诚带着绿营兵马开赴金阜城外,对外号称休整金阜步道。
但世人所知,此后世间再无燕明诚此人。
这便是后话了。步道一开,不消三日,金阜城防焕然一新,拓拔洪和亲颁新政,黑市窝点一锅端,米面粮油重回市场均价,一时间,拓拔洪和雷厉风行的行事效率被金阜百姓传为佳话。
时间回到十月十七日。
谭皓歌在放出匕首的下一瞬就开始后悔了。
平日里扛铁挥刀的康国铁骑怎么会惧怕这一只小小的匕首,从骨头缝之中传来的寒凉之感瞬间便被胸中激荡的愤怒所掩盖。
右手持刀的铁骑士兵很快便回过神来,手上大力一使,小小的匕首瞬间便飞出了数丈之远。
“小兔崽子,活腻歪了!”忽见康国铁骑叫嚣着挥刀砍出,谭皓歌根本无力硬架,仓卒之际便只好后撤到一堆乱石之后。
下一秒,林间的人看出了异动,首领大人亲率甲士呼而从密林之中奔出,人数虽然不多,但是各个身形彪悍重甲在身。
勉强将挥刀的铁骑一记飞腿踢出数丈开外,但是随后潮水一般的士兵让人不由得头皮发麻,情急之下,谭皓彻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糟了,咱们怎么办?”
“跟我走,布阵!”谭皓歌不愧为天元将军,情急之下第一个便想到了利用乱石做阵。
首领大人在乱石内外转来转去,劈开了好几块大小石块,竟然攻不到几人的身前。愤怒之下,首领仰天大吼,手下士兵一味以蛮力相攻,谭皓歌等人虽然暂且安全,但是无法逃出乱石阵,也是危在旦夕。
“说!你们到底是谁!”
眼看首领的大刀再有两块巨石就逼近了谭皓歌的头颅,他咆哮者举起手中弯刀,气吞山河之势却戛然而止。
“首领!首领!”
士兵们乱作一团,原先布置好的前攻路线瞬间瓦解。铁骑首领仍保持着双手举过头顶的姿势,但是喉咙间却有一支带血的箭簇射出,那是什么样的精准瞄射才能在兵荒马乱之际精确无误地穿过密集的铠甲,一击毙命。
就在康国铁骑四下慌乱之际,临抚城的方向忽然扬起一阵风沙。
此时,城外空旷的原野之上,一骑快马顶着凛风飞驰而来,在康国铁骑进军的背后静静站住了脚步。谭皓歌等人抬眼望去,前方一片黍稷茫茫,仿佛天地都是金黄一片,而唯有那个黑衣男子,高坐在马上,仿佛与天地间格格不入。
只隔了一里路,不远处苍茫的麦浪便,飞驰而出的骏马头戴玄色风帽,转瞬之间便攻到了铁骑小队身后。
拔剑,挥刀,下砍,侧拉,这一支不明来路的奇怪部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三十康国铁骑在须臾间屠杀殆尽。
谭皓歌惊诧了。
萧舲躲在巨石之后,依然沉着冷静地看着马上安坐的那个黑衣人,手中的长鞭紧握住,冷冷地问道:“你们是谁?要救我们,还是杀我们?”
出人意料的是,马上的黑衣人丢掉了手上的弓箭和短刀。
以后的很多年里,谭皓歌总是一遍一遍地梦见:黑衣裹身的女子慢慢摘下面罩,从那匹灰色战马上走下来,跪在他的面前,女子伸出左手,握成拳头,抵在自己的胸膛正中处,半低下去的头颅两侧,秀发如同玄色长河一般缓缓滑落,她语气微沉,一字一顿:“殿下,我们来接您回家。”
再抬起头的时候,弯月般的眉毛上缀着一路而来的风霜,双颊被凛风吹得发白,但是那一双眼睛之中,却炯炯有神地看着前方,有喜悦,有忠诚,更多的,是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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