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皓彻将乌鸦全都赶走之后,忽然间仿佛全身的力量都被抽空了一般,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两只手杵在膝盖之上,呼吸急促而深沉,转动着眼珠,在那一片倒塌的房梁之中来回搜索着家的方向。
他忽然觉得自己哭不出来了,隐藏在心底的巨大悲伤却没了抒发的出口。
那些过往的种种,在谭皓彻和萧舲的面前慢慢闪现,冷风打在一截干枯的树枝上,树枝在枝干上旋转了几下,终于落在了谭皓彻的面前,谭皓彻回过神来,俯下身,伸手捡起那已经枯死的枝条,复而抬起头,向上望着焦黑枯死的树干,心中感慨万千。
定州,我们终于又回来了。
五更时分,定州的夜幕似乎已经露出了一抹浅浅的乳白色,行进的人们无声地穿过满是蛛网苔藓的破败村落,看着天边朦胧的启明星,一切好像都在寂静无声之中悄悄变化着。
云泽揉了揉自己有些困倦的双眼,一路上没有说话的他忽然开了口,指着前方隐隐透着寒气的巨大黑影说道:“一夜没睡了,我看前面好像有一处山洞,我们进去暂时休息一下吧。”
谭皓彻抬眼望去,那一座低矮的山坡,正是自己小的时候经常玩闹的留蒙山。
三人很快便停驻在留蒙山脚,眼见东方已现出鱼肚白,一整夜未曾合眼的云泽困倦至极,倒在山洞之中很快便沉沉睡去。
为了谨慎,防范周遭的野狼,萧舲拾来干枯的柴火,原地而坐,点起篝火,看着天边越来越模糊的启明星,吃着干粮静静地等候日出的到来。
船只登陆的前夜,定州的辽阔土地上一直在下雨,土地很湿,谭皓彻从随身的行囊里拿着一块皮毛毡子,安静地走到萧舲的身后,有些局促地递到萧舲面前,呐呐地说:“姐,地上凉,坐在这上面吧。”
萧舲转过头来,对着少年露出久违的笑容:“谢谢。”
少年尴尬地挠了挠头。
“你一直在看着南方,是不是想要回去看看阿爸和长姐?”萧舲将皮毛毡子铺到地上,拉过谭皓彻并肩坐下来,柔声说:“如果你想,我们就回去看看。”
谭皓彻半低着头,想了仵久,终于鼓足勇气沉声问道:“他们,真的会想要见到我么?”
“怎么不想呢,你是阿爸最心疼的孩子啊,难道你不想念阿爸么?”
谭皓彻急忙摇了摇头:“不是的不是的,我只是觉得,全村人都死了,长姐和阿爸若不是为了保护我,也不会……我觉得我是个罪人……”谭皓彻的食指慢慢伸进自己的头发当中,安静的少年显得有些沮丧,有些懊悔。
“我带你去祭拜一下他们吧,三年过去了,他们也该见见,咱们的皓彻长高了,长成大孩子了。”少女面色郑重,眼神坚定的说道:“想不想现在回去?”
“真的?”谭皓彻的眼神之中闪过一丝光。
话音刚骆,这个经历了那场血雨腥风之后侥幸存活下来的少年,却在将要返回故土的时候踟蹰了起来。谭皓彻双眼殷切的望着萧舲,闪烁无声的眼神里,皆是巨大的期盼。
萧舲和谭皓彻摸黑返回了村子里,临走之际,萧舲握了握手中的皮毛毡子,静静地替云泽盖在了身上,末了,还细心地为他压实了四角,以免进风。
两人的脚步渐行渐远,面对着石壁鼻息沉沉的云泽忽然慢慢睁开了双眼,短暂的睡眠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梦境,有从小到大一直挥之不去的海上噩梦,幼童凄厉的哭声和夫人顽强的抵抗,都没能阻挡海贼拔剑时闪过的一道白光。
云泽慢慢坐起身来,披盖在身上的皮毛毡子僵硬地滑落在膝盖以下,云泽并没有伸手去扶,反而是看着瘫在地上的皮毛毡子静静的发呆,口中喃喃地念叨着:“骆潼……骆潼……”
山洞口已经看不见两个人的背影,而空旷的山洞里时不时地回响起风声,想起来骆潼小的时候,经常缠着自己想要到合达海的这一端,看一看他所谓的故乡。
记忆里还是那个终日任性玩闹,但是心地善良的女孩子,临别的前一刻,她央求着自己有朝一日回到西海国去看看她,云泽应允了,但是宁阳城的琉璃灯火让他渐渐淡忘了遥远的海云端还有这样一个小姑娘,趴在码头上静静地望着遥不可及的大陆。
每当宁阳城里跑过年岁相仿的小姑娘,云泽也时不时地回想起来,也许那个被父母捧在掌心的小女孩,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也许,已经学会了女红裁剪,待字闺中,等待良人到,欢欢喜喜上花轿。
一滴眼泪突然自云泽的眼角滑下,顺着他刚毅的轮廓,落在身上。
——对不起。
一抹日光穿过山坡上的密林,打在山洞前,炕洞的火光照在云泽的脸上,明灭分明,一想到骆潼,他的心中便十分酸涩,辗转难眠。
巽城的客栈里,百里卿细细地询问着骆潼:“那么你这一次,是为了找云泽?”
想到满船的的无头尸体,骆潼紧紧咬着自己的手臂,努力让眼泪在眼眶之中停住,逝者已逝,生者如斯,她背带着仅存的一些珍珠,一路乞讨叫卖换得残羹剩饭,仅仅凭借着天元大将军云泽这几个字,在广袤的中北州平原上寻找着云泽的下落。
有好几次,路人看到她一身乞丐打扮,连打带踹之后,还张牙舞爪地告诉她哪里有什么天元大将军,要不是他,东境不会遭遇这等横祸,这个人早就死了!
多少次,冷风过境,骆潼一个人缩在破庙的角落里,家园回不去了,朋友都被康国铁骑杀害了,云泽也殒命东境,每每想到这里,她都萌生了悬梁自尽的念头。
“可是夫人,我不相信,云泽哥哥那么好的人,不可能会杀人,我不相信他已经死了,所以,我要活下去,我要找到他!”
骆潼枯瘦的两只手紧紧抓住百里卿的手臂,她明亮的双眸之中闪烁着渴盼的光芒:“夫人,看起来,您认识云泽哥哥对么?他在哪里,你带我去找他好吗?”
纵使从年少的美梦堕入深深的魔窟,纵使每日每夜都是泪尽挣扎的噩梦,踏遍万水千山,只想再一次找到心中所念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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