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火之后的第一个深夜，冷风吹起，遍地都是血腥的空气，顺着房门的缝隙，灌入房间内，吹起萧舲左肩上搭着的披风，问完了这一句话，萧舲忽然感觉到有些冷，手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谭皓歌拿起自己脱下来放在一旁的外跑，走过去披在萧舲的肩上，关心地说：“别着凉了。”
萧舲轻轻地摇了摇头，抬起头看着谭皓歌那一如既往明亮的双眼，仿佛白天那个阎罗王一般的嗜血杀手不是此人，恍惚间，她微微一笑：“谢谢你，云泽。”
“说这个干什么。”谭皓歌满不在乎地将手从萧舲的肩头拿开：“三日之后，金阜城那边会举办盛大的康时节祭祀，暂时无暇顾及这边，康时节之后，金阜的使者会抵达临抚，到时候我们以临抚和桓安为阵，出击其余各城，那个时候才是夺回宣国最好的机会。”
萧舲顿时说不出话来，谭皓歌果然是个战术上的奇才，时间节点和士兵心理都掌握得格外精准，但是正是这一点，同样让萧舲眉头紧锁，静静地听着谭皓歌的下一步计划：
“到时候，燕明诚率领小众部队于半路伏击，率兵而来的使者一定会赶回去汇报战况，我和皓彻各守南北两座山头，斩断余众，只留一个活口回去通风报信，同时，郜炎带着燕山行会，先行赶往康国人较少的云中，由死士假扮我和皓彻，故意制造出我们在云中起义的假象，吸引康国人投入重击攻击云中，借此机会，我们还能有喘息的空间，翻过安兴山，由群卡峡谷进入那仁格沙漠，迂回攻向金阜城。”
萧舲怔怔地望着手中的杯盏，半晌没有说出话来，那最后一句话深深地刺进了她的心头，她握住杯盏的指关节微微用力，似乎有些颤抖。
“怎么了？”谭皓歌弯下腰，微笑着看着萧舲：“我答应过百里前辈，世仇不忘，定要康国人血债血偿，你父亲和长姐的大仇即将得报，到时候要不要亲自动手？”
“我……”萧舲忽然低下头去，嘴角轻轻一牵：“没想到都这么多年过去了，等了做么就，有点不太敢想相信……”
夜风低垂，拂过男子的一身玄色衣衫，男子笑着说道：“世事轮回，那都是他们应受的。”
萧舲垂目微笑：“只是想着，这么多年里，一个人偶尔想起来当时的场景，还是会有些后怕。”
听着这句云淡风轻的回忆，谭皓歌心头一痛，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来安慰一下，却感觉语言什么的都是徒劳。于是站起身来，绕过两人面前的圆桌，走到了萧舲身后，半弯着腰，伸出双臂轻轻地将萧舲抱在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不敢用力，生怕触及到肩头的伤口。
“别怕，”谭皓歌接口说道，“总有一天，整个玄沧大陆上不会再有杀戮，你相信吗？”
萧舲的身体一僵，没有说话。
谭皓歌轻轻地揽着萧舲，没有用力，却让萧舲感觉到周身传来一阵阵的暖流，男子的声音低沉：“这不是妄想，等到那一天，没有压迫，没有奴隶和主人，大家生而平等，我一定会将父皇的仁政推行下去，以后没有人能伤害到你了，再也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
她没有想到，刚刚经历过这么一场血战的他，竟然自然而然地说出了这句话，听得萧舲耳根一红，脸上阵阵的火热，似乎被火烧一般。
“萧舲，”谭皓歌的声音忽然有些沙哑：“我认识你十几年了，早就把你当成是我的家人，如果不是你，我早就死在海上了，或者是塔元城的火里，宁阳城里所有人都指责我的时候，是你相信我，愿意奔赴千里来救我，这些话我此生可能也就说这一次了，十几年前认识了你，是我今生最大的荣幸。”
萧舲心头一暖，忽然间所有的怀疑和猜忌都烟消云散了，她抬起右臂轻轻地握住谭皓歌的手臂，笑着说道：“我等着那一天。”
忽然感觉颈后一凉，萧舲侧脸望去，谭皓歌颈前一块小巧的玉石从衣领之中滑落，接触到了自己温热的后颈。
谭皓歌意识到玉石的滑落，随即哈哈笑了起来，双臂微微有些用力地抱紧了萧舲，大声说道：“什么都不用怕，一切有我在呢。”
萧舲缓缓闭上眼睛，定州、合达海、竹山山脉、东境码头……
“云泽，”少女的指尖在夜风之中吹得有些发凉，于昏黄的烛灯之中中回过头来，轻声说道：“我相信你。”
谭皓歌展颜一笑，像个孩子一样，重重地点了点头。
十一月，本应是凛冬的时节，尚处在合达海暖湿气流笼罩下的临抚城，才刚刚迈入冬季门槛，前程飘渺虚无，谭皓歌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然后收紧交叉在萧舲身前的手掌，用力握住了她的右手，从未有一刻，他的心底这般温暖澄澈。
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该有多好，谭皓歌将头埋进萧舲的颈窝，外面冰天雪地，假使他们能够像这样一直一直，依偎在一起该有多好。
“叩叩叩！”谨慎而拘束的敲门声响起，谭皓歌下意识地松开了自己的臂膀，只听外面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轻轻问道：“殿下，睡了么？”
萧舲伶俐地站起身，低声说：“我该回去了。”
“怕什么。”谭皓歌将萧舲重新按回到座位上，朗声对外面喊道：“没睡，进来吧。”
郜炎提着一盏小小的灯笼，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走进来，看见萧舲的时候微微一怔，但随即恢复了神色，对着谭皓歌行了一个君臣之礼：“殿下，有一件事情，压在臣心中许久了，如今临抚大战告捷，臣想如实禀告给殿下。”
说话间，郜炎有意无意地将目光撇向萧舲的方向，谭皓歌很快便明白了郜炎的意思，她挥挥手，毫不在意地说：“萧舲也不是外人，有什么事情是她不能听的么？”
“那倒没有，”郜炎撩开衣襟跪在了地上，“既然这样，臣就一五一十告诉给殿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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