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舲本以为他心中正在为后天的起兵而忧愁，当她听见谭皓歌这句话的时候，惊愕抬起头：“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谭皓歌苦笑一声低下头，声音十分冷静，缓缓开口，口中仿佛述说着与己无关那些事情：“我本以为，我可以在西海国安安稳稳地做一辈子的渔民，或者也可以在义父的庇佑下好好地生活在宁阳城里，现在的结果，让我措手不及，我用了很久也没能完全让自己相信，甚至很多时候觉得，一觉醒来，周围还是西海国咸咸的海风，有叔父，有骆潼，还有你……”

　　仰起头，是破晓前的寂静，还有微弱冷寂的月光，呼延晖收拾了府尹衙门，早早回到了自己的府上做起了春秋大梦，临抚城重新回到了安静萧索，少女额前的碎发在微微山风中轻轻飘起，她沉声开口，一字一顿：“你恐惧，你担忧，那是因为你正经历着你不想经历的事情，但是这不可避免，外面的那些人，他们需要你，郜炎也好，郜南也罢，宣国只可以有一个首领，而他们必然也只能忠于一个人，那个人，就是你……”

　　“那你呢？”

　　冷不丁地一句问话，让萧舲心头一震。

　　“我……我会和你们在一起战斗……”

　　谭皓歌目光渐渐明亮起来，苍白的脸上不再是焦灼的表情，反倒是露出了一点点笑意，他轻轻地说：“有你在，我安心多了……”

　　萧舲慢慢低下那双淡淡的眸子，夜色里看不清双颊的绯红，那句憋在心头的话，顿了顿，还是没能说出口，目光慌乱地四处乱扫，最终落在了墙角的那一柄乌金宝剑上。

　　“它……看上去……挺锋利的……”

　　脸颊上表情更加缓和，谭皓彻轻叹了一口气：“我记得它，父皇说，那是宣国先祖开创江山的时候就锻造而成的，当年我还小，拿不动那乌金宝剑，后来拜了大统领为师，准备等我学成出师后……再拿起它……”

　　话语说到最后，字字皆是哽咽。

　　“那一天，桓安火光四起，我亲眼看着那个双目血红的兄长，亲手斩杀了我的父亲……”谭皓歌双手掩面，他需要直面那个场景，只有再一次正视了它，才能有更强大的勇气支撑着走完余下的人世间，萧舲将右手搭在他的肩头，依稀感受得到，肩上传来的微弱颤抖。

　　“曾经俊朗和善的兄长，一夜之间变成了嗜血的恶魔，当我挣脱了侍卫们的阻拦，赶到父皇的寝宫时，父亲只剩下了一口气，他说快点逃，向南逃，离开玄沧大陆，漂洋过海去哪里都好，快点逃……”

　　依稀间，萧舲的脑海里重现出阿爸和长姐惨死在屠城之中，家园被大火烧毁，数年都没有人烟和生机。

　　忽然，一只温暖的手掌搭在了萧舲的手背上，谭皓歌的眼中闪着泪光：“我庆幸当初认识了你，也庆幸后来能够再一次遇见你，当年的家园已经毁了，活着的人也没有多少了，好在有你，至少我们一起经历了很多，至少我们心头都有仇恨。”

　　这段时间，他已经努力让自己成长为一名合格的领导者，奴隶克制自已不去回想曾经的那些或美好或惨痛的过往，很多时候他会害怕看见郜炎，因为郜炎的存在就在无时无刻地提醒着他，身上流淌着的宣国皇室血脉。

　　幸好他没有忘记了，在合达海上孤立无援的时候，塔元城外绝望无助的时候，大谷坡密林里孤身弑狼的时候，幸好眼前的这个女孩子都是陪在自己的身边，至少看见了她，那焦灼紧张的心境，才会有些许的放松。

　　“萧舲，谢谢你在。”谭皓歌的声音有些沙哑，手掌微微用力，将少女纤细的手指攥在手心。这个女孩子同自己一样，无依无靠，单薄瘦小地游走在偌大的江湖之中，却有着最单纯质朴的情感，她努力，一次又一次地从泥泞之中拯救自己，用她瘦弱的肩膀和清朗的笑颜，为自己撑开前方的一片天空。

　　隔着萧舲厚实保暖的衣衫，谭皓歌的手腕处忽然感觉到有一个凸起物，他的目光穿过袖口，向里望去，一只小巧的玉珠落在外面，而里面，似乎还有一串什么东西。

　　“好了好了……”女孩子迅速站起身来，转过身去，紧张地将手腕的衣袖向外拉了拉，说道：“天就快亮了，还有距离你们起兵，已经不到一天的时间了，可不能出半点差……”

　　“错”字还没说出口，萧舲的右手被人向后一拽，整个人向右后方跌落，猛然撞进了一块结实温暖的胸膛。

　　萧舲登时一愣，她认识谭皓歌这么多年来，还是头一次，两人的距离如此之近，她感觉到一阵惊慌席卷了全身，整个身体都僵硬了，喉咙里想要脱口而出的话语太多了，最终只能轻轻推了推谭皓歌的手臂，还生怕牵动了胸前的伤口：“怎……怎么了？”

　　头顶传来一阵压迫感，是少年将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上，手臂并没有用力，却依然给人感觉不可抗拒，但是一开口，声音里却是疲惫至极慨叹：“你既然为我止血，那么也必然看到了吧。”

　　“什……什么？”萧舲想要抬起头来，看着谭皓歌的目光轻声问。

　　但是随着一声似笑非笑的叹息，少年的手臂却加重了一分力气，“不说了，别动好么？”温柔的声线从头顶传来，谭皓歌轻声道：“我累了，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额头抵在少年的胸膛上，听着胸膛深处，传来沉重有力的心跳声，萧舲逐渐放松了下来，全身不再僵硬，但是她却好似一只受到惊吓的小猫，双手紧张地缩着，不敢向前伸一下，也不敢缩回来，只好静静地靠在他的身前，不再说话。

　　“萧舲，如果有一天，我变了，你不要怪我，好么？”谭皓歌的眸色坚定，看着天际慢慢泛起的鱼肚白，轻声地开口，但是嗓音却沙哑得犹如秋风拂过安兴山。

　　父亲，我是个懦夫，我逃了，但是现在，我回来，愿意为曾经逃避过的一切，付出我所有的全部，希望还能来得及，希望还能还数十万宣国百姓一方安宁的净土，希望还能重现宣国当年仁政和睦、繁盛复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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