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男子眉头一皱，一双眼睛深邃似海，老兵满面的皱纹里，似乎爬满了往事的蹉跎，那一双浑浊的眼睛里，倒影出城外那些金黄色的麦浪，与萧瑟阴霾的城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萧舲看着满面疮痍的旧城，心头一酸，问道：“老人家，这城里还剩下的，都是跟您一样的老兵么？”
老兵点点头，企盼的目光抬起来，又很快垂下了头：“进来吧，多少年都没有人来过了。”
随着城门发出年久的沉闷声响，那一扇多年未开启的大门好似一个年迈的老者，松动的骨节发出“吱嘎吱嘎”的扭动声，老兵缓缓走在前头，三人紧随其后。
这哪里是都城啊。
一瞬间，谭皓歌仿佛看到了被烈火焚烧过的塔元城，而那个西境边陲小城，仅仅是桓安城的小九之一，屋宇门槛上，爬满了蛛网，房梁檐下，处处是鸟巢和兽窝。
一幢幢一幕幕映入眼帘，在谭氏兄弟那短暂的回忆里，桓安城不是这个样子的，它很繁华，很热闹，但是此刻，兄弟两人的眼内波光翻涌，老兵一转身，推开了一扇算得上是干净整洁的大门，房间内破败的桌子擦拭得一尘不染，文卷和兵器摆放得井井有条，但是每个人都清楚，那生了锈的刀尖儿，还有磨掉红漆的手柄，无一不在告诉着大家，这里已经快要走到末路之上了。
谭皓歌拿起一柄红漆几乎掉光的长枪，那锈迹斑斑的枪头映在他的眼中，好似有铁匠在滚烫的熔炉里煅烤着一段尘封的往事。
“就是这里了。”老兵颤颤巍巍地走向椅子，伸出袖口擦拭了半天，这才找出三个还算能用的木椅，递到三人面前，老兵没有注意到谭皓歌眼中的火热，仍然絮絮叨叨的说着：“这里，就是我住的地方，多少年都没有人进来过了，也没什么好招待的，你们先坐吧，我去后院给你们打点水来。”
老兵刚要起身走向后院，谭皓彻一把拦住了他，少年眉头一紧：“你就不怕我们是康国的钉子？”
“呵，”老兵的脸上露出凄惨的笑容：“不怕，康国人早就放弃了桓安，他们很久不来了，不过就算是，又能怎么样呢？杀了我？也好，我就能和家人们团聚了，只是可惜了我那些兄弟们，早早地为我收尸……”
谭皓彻低下头，那一句看破世间的无奈之语，竟然说得好像超脱生死一般。
萧舲面色悲悯地问道：“老人家，您今年多大了？”
“我啊，六十了……”老兵摆摆手，“不提了，年龄多大还有什么意义呢？只是你们，看上去风尘仆仆地，到这里所为何事啊？”
谭皓歌的面色有些悲凉，他想开口，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在他的背后，那扇关不上的大门外，是大片大片的废墟，就连老鼠都很少见到，也只剩下一些飞鸟摇晃着翅膀在倒塌的木头上小憩片刻，转瞬又飞向更广的天空。
老兵眯着眼睛看向谭皓歌，存在心头的疑问终于脱口而出：“这个少年，你叫什么啊？我看你，好眼熟啊……”
“我……”
“我们是这里的孤儿，父母也都死在那场战火之中了。”谭皓彻抢先一步，将谭皓歌即将说出口的话硬生生拦住了：“当年还小，记得不是很清楚，现在长大了，总要回来看看，祭奠一下闲先人。”
“原来也是苦命的孩子……”老兵抬起头来，有些紧张地搓搓手，表情有点忐忑，似乎有话欲言又止，但是看见两兄弟之中，说话的年轻人表情温和，终于还是向往地问道：“那城外向南五十里，可还有一间木屋？”
谭皓彻不忍告诉他，那里如同这烈火之后的桓安城一般，早已经没了生机，即便是摇摇欲坠的木屋，也只剩下一俱残破的躯壳。
“还有，还有，只不过没人居住了。”闭上眼睛，谭皓彻不忍看见老兵失望的眼神。
老兵眉梢带笑：“说来也不怕笑话，那也算得上是我的祖宅了，将来我百年之后，还是仰仗这群兄弟把我送回去啊，只可惜腿脚不行了，可能没办法亲自去了……”
“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谭皓歌很快平静了下来，一句轻微的话语自年轻人的口中缓缓吐出，虽然平缓，但却有着一股坚定的信念，老兵不解地问道：“难道这破旧的桓安城还能再活过来？”
“一定会的！”少年面容坚韧，双手紧紧握住成拳，骨节上发出细碎的声响，谭皓歌的语调低沉，却是逐字逐句清晰至极：“桓安永远都不会毁灭，宣国必然重生，总有一天，离开的人都会回来！”
老兵有些发愣，他再一次努力望着眼前的年轻人，这年轻人看上去气度非凡，怎么也不像是平头老百姓家的遗孤，但是这句话中强大的信心却仿佛给老兵灰暗的生活注入了一丝向往，可是很快的，老兵刚刚亮起的目光瞬间暗了下来：“旧主已逝，谭氏王族悉数屠尽，不可能了，不可能了……”
萧舲背过头去，这些日子里听来各种各样的消息在这一刻忽然间土崩瓦解，她甚至有些相信了老者的话，已经破败成这个样子的桓安城，重生，谈何容易？
“谭氏一族还会回来！”骨节再一次发出声响，而谭皓歌站起来，高挑的身形在逆光之中竟然周身泛光，那一刻，老兵竟然开始口不择言：“真……真的吗……”
谭皓彻也站起来，满面是和煦的春风，他轻轻点点头，对老者说道：“他们会回来的。”老者的脸上露出笑意，眼睛里再一次冒出希望的光芒，语气之中竟然有些振奋：“那……那时候，我就能回到祖宅去看看了……”
老兵大喜，可是转念一想，自己为何要轻信这两个素不相识的年轻人呢，他自嘲地一笑，依然对心中的疑惑存有一丝追问之意。老兵很聪明，委婉地问道：“请问两个小伙子，你们家住在哪里啊？父亲姓什么啊？”
谭皓歌些过头看了一眼皓彻，此时有一缕阳光穿过厚厚的层云，将桓安城里烟雾缭绕的气氛照穿，兄弟俩的的身后金光万丈。
“父亲姓谭，家住中城，我是第二子，我叫谭皓歌，他是我的弟弟，谭皓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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