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谁能够想到，这个权倾天下，让大荣皇帝都为之颤栗的一国之主，竟然是一个具有双重身份的羸弱男子。手握重军的长兄拓拔洪和，自小疼爱幼弟，因而能在风云际会的金阜古城里，始终稳居权力的中心。

　　宇文忠提着药箱一脸愁容地走出王帐，拓拔煌源已经服过特制的弯腰，在玲珑的服侍下安坐在纱帘之后，等着玲珑拿来新换的小手炉。宇文忠临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玲珑看管好拓拔煌源，务必不能让他离开王帐的范围。

　　见到玲珑严肃认真的连，这位阴沉的男子忽然露出了浅浅的笑意：“玲珑，我必须亲眼看见那一天，你放心，我会穿得很暖，我一定会好好回来……”

　　听到拓拔煌源已经不再自称“孤”而是改了平凡的称呼，瞬间眼泪犹如泉涌。

　　“几十年都过来了，你忍心看着我在最后的关头含恨离去吗？”拓拔煌源一面温言浅笑，一面向玲珑试了一个眼色，“当年父王把你安排在我的身边，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

　　玲珑跪在地上，落下一滴大大的泪珠，氤氲在土黄色的绸缎上，终于，她向前伸出了右手：“陛下，玲珑带您去。”

　　一个时辰之后，一辆密不透风的马车稳稳地停在了帐前，也许是宇文忠新研制丸药的作用，也许是车厢之中密封程度较好，拓拔煌源伴随着摇晃前行的车辆，忽然觉得现在的精神竟然好了很多，抬了抬双手，也不似前几日那样无力，几乎从未踏足过王帐之外的他，面对即将到来的各种状况，竟然也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如何安抚了躁动不安的士兵，如何在短时间内迅速筹集起了充足的军饷，这些事情，直到很多年以后，谭皓歌已经不记得了，他的记忆力，褐红色的军队一路向北，穿过崇文门，行至安定门，最终与燕明诚的部队会师于城北开庆山脚下。

　　燕明诚极目远眺，目光穿过重重楼阁，与城楼之上的谭皓歌目光相对，那一瞬间，燕明诚感觉到了一阵寒意，彻骨的寒意。

　　“这是兵符，交给你。”许大宝的一句话，将燕明诚的思绪拉了回来，冰凉的金属落在自己的掌心，燕明诚慢慢攥紧了手掌，迅速转身，在一阵急促的鼓点声中，浩浩荡荡的大军奔赴北境站场。

　　在一片僵硬的气氛中，骆潼缓缓而出，侍卫们没有阻拦，任由少女径直走到了谭皓歌的身后，一直以来，那张明媚的脸庞上都是飞扬跋扈的表情，而今廊下垂目，竟然有一副惹人怜惜的样子，就连谭皓歌也忍不住细声关切：“你怎么来了？为什么眼圈红红的？”

　　骆潼抬起头来，眼波流转，轻声问道：“你不肯送我回去，是不是因为那里已经回不去了？”

　　谭皓歌心头一震，忙问道：“你听谁说的？”

　　“看来这件事是真的了……”骆潼低下头，她轻轻抽泣了两声，不解地说：“西海一直都是安逸的地带，从不争权，从不夺势，可是为什么，他们容不得一个小小的岛屿？容不得我的家族和王室？”

　　在骆潼低声的抽泣当中，谭皓歌转身轻轻搂过她的肩膀，已经不再是黄发垂髫的小姑娘了，骆潼长大了，该绾发了，可是为她绾发的人，却永远葬身在了海云端。

　　“对不起，对不起……”当谭皓歌注目天宇，口中似乎在对骆潼说着抱歉，也仿佛是在对子说，而眉间积蓄起来的豪情斗志，已如弦上之箭。

　　骆潼的眼泪一层层穿过华服锦缎，她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让自己放声大哭，所以只好扬起小脸，恳切地问道：“所以，这一回出征，云泽哥哥你一定会为大家报仇，是吗？”

　　谭皓歌闭上眼睛，双手攥紧了骆潼小小的肩膀，用力点了点头。

　　两支军队各自按照既定的路线进发着，各自的主帅都带着沉重的心情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拜别帝阙，束甲出征。一路北上的风光一如同当初默默看着燕明诚挥师南下一样，高纬度的暮夏已经褪去，容源河水在早秋的风中不再匆匆，马蹄踩在突起的碎石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容源河静静地看着他，南征北战许多年以后，又再一次踏上那片荒漠。

　　十几年的风雨来回，自己已经慢慢开始看淡了一切，“如果这一场战役得胜了，就回到桓安去吧，守着破败的祖宅，过完一生。”望着前方渐起的风沙，燕明诚这样想到。

　　“师弟，你真的想好了吗？许多师兄弟外出寻找师傅，都没能回来……”华承站在谭皓彻的面前，想要阻拦，但是最终还是放下了手臂：“我知道我拦不住你，但是师傅真的已经变了，他不是当年的他了，你……一定要小心。”

　　谭皓彻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他回望了一眼恢宏的山门，重新看了看门前稚嫩的幼童，他微笑着对华承说：“总不能这么不清不楚地活着，师兄你放心吧，我会注意的。”

　　说完，转身走下山门，萧舲站在距离他十几步远的位置上，安静地等着他。

　　“走吧。”

　　“好。”

　　这时，身后一个怯生生的童声响起：“姐姐，你可不可以不去？”回头望去，青青从石柱后面露出头来，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写满了不舍，紧接着，孩子小小的身影顿时扑入萧舲怀中，眼泪肆意横流，哭花了小脸，一边哭一边说道：“那里很危险的，青青已经没有阿爹阿娘了，不想再失去姐姐……”

　　她蹲下身子，将青青紧紧的抱在怀里，山里的风是清凉的，但是心口处却有一团火热：“姐姐要去找杀死你阿爹阿娘的仇人啊……”

　　“不要不要！”小女孩固执地摇着头：“华承哥哥说过，那里是特别凶险的地方，姐姐你去了，没有水喝怎么办，青青不要报仇了，青青只要姐姐平安……”

　　在这片风雨飘摇的大陆上，终有一双手扯住自己，对自己说：“你一定要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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