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大婚，只剩下六日了。

　　寻人的官吏也慢慢放松了节奏，有意无意地在人群之中瞥了两眼，就算是完成任务了，一个少女仿佛随着云谣阁的正式解散，而彻底消失在了大陆之中。

　　在全城上下沉浸在皇帝大婚的喜悦当中时，两个消息分别从东北部和西部传入了宁阳。

　　首当其冲的，便是白雾帮帮主袁光启落网。当囚车押解着这位纵横一世的江湖前辈走过宁阳的大门，人群之中不断有人收回目光，默默地离开围观的人潮。

　　曾经意气风发，身强力壮的老帮主，不知道是经历了怎样的酷刑，以至于呆坐在囚车之中，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神志，整个人仿佛呆住了一般。

　　官员递上来的折子写得很清晰，为缉拿案犯，派出大批士兵围堵竹山，终于在蹲守一周之后，将这个潜回帮内意图谋反的江湖人士一举缉拿。折子写得铿锵有力，描写极为生动，但是谭皓歌阅后便将折子丢在了一旁，只对身边的宫人说了一句话，而这句话原封不动地传入袁光启的耳中，一夜之间白了头发的袁光启，大义凛然地啐了一口：“纵死，也绝不屈服。”

　　次日正午，当牢头端着食盒走进阴暗的地牢里，却看见袁光启的身前一片血污，他的头向下耷拉着，已经没了呼吸。仵作查验之后，得出结论：“内息紊乱，经络封闭而亡。”

　　消息传到谭皓歌的耳中，宫人原本以为他会震惊，会激动，但是却看着这位皇帝从容淡定地合上奏折，轻轻说道：“那就葬了吧。”

　　随后的一个时辰之内，一封加盖了玉玺绶印的圣旨迅速传出宫闱，紧接着，关于白雾帮至此取缔的消息，便由各级官吏，逐层向下传播开来。

　　谭皓歌在面对第二件事的时候，则没有这么泰然自若了。

　　当军队围堵在云谣阁山门前的时候，除了满眼荒凉之外，再也没看见任何一个身影，江湖之中，三个盛名威赫的帮派在一夜之间消失了，被传召入仕的琴霜门、被取缔剿杀的白雾帮，还有被解散不知向何处的云谣阁，都在转瞬间消失在了人们的视野当中。

　　深夜的咸宁宫外，宫灯稳稳地在身后引着路，谭皓歌脚步沉重地走到一处素气整洁的宫殿外，长久地伫立着，默默不语。

　　宫人无须抬头，便可以知道，这里是整个皇城内外所有人都不能提及的禁区。当云谣阁解散的消息传入宫闱，谭皓歌便再没有一刻的展颜，此时的他站在宫殿的门口，怅然若失的表情让宫人发自内心的心疼。

　　“阿舲，你就一定要这么逼我么……”

　　江湖式微已成定局，眼见三大门派已经荡然无存，江湖之中的一些小门派，或解散或入仕，也纷纷远离了江湖，曾经鲜活一时的江湖势力，迅速下降，短短的几日内，便已经消退了八成。

　　“还有三天，就是咱们陛下的大婚了！”

　　街角上，两个提着花篮的小姑娘兴致勃勃地讨论着：

　　“听说那北国的郡主美若天仙，惊才艳艳，跟皇上真是一对璧人啊。”

　　南人从未见过北边的民族，更别提遥远的大陆北境，那个有着终年不化积雪的国度，谁都想不起来那个国家的名字，也不愿意想起。

　　“可是我听说，皇上还在找一个女子呢，难不成……”

　　“嘘……”小姑娘赶紧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小心翼翼地说着：“不要瞎说哦，让外人听见了，会把你抓去坐牢的！那女子不过就是个在逃案犯罢了，那能与美丽的北国郡主相提并论呢！”

　　在旁人口中的“在逃案犯”，此刻正带着银白色的面具漠然穿过拥挤的人潮，谭皓彻紧随其后，生怕刚刚两个小姑娘的谈话会给萧舲造成一定程度上的难过和悲伤。

　　但事实上，他低估了萧舲的心境。

　　“听说，他要成亲了。”

　　银白色的面具下，看不见表情，对面之人只是机械性地点了点头：“我知道。”

　　似乎一切的事情都与自己无关。但是手中“无意”碰倒的酒杯，却暴露了她的心境。店小二提着抹布过来打扫，再抬起头的时候，桌面上只剩下一锭纹银，沉甸甸的。

　　两个小姑娘的目光很快被这个带着面具的女子吸引了过去，等到两人离开之后，才改变了话题：

　　“你看那人，好奇怪哦。”

　　“是啊是啊……”

　　而话题之中的另一位主角，此刻正端坐在皇家别院那一面精致的铜镜面前，任由手法娴熟的婢女，一下一下地为自己梳着发髻。

　　一生之中，嵇原露从不曾见过真正的帝王。

　　安兴山的北麓，海拔高于大陆的任何一处，也得益于如此，无风无月的夜晚里，满天星斗格外的耀眼，星光洒在地上，丝毫不逊色于皎洁的月光。受封桑露郡主的当日，她才不足五岁，亲眼看着自己的父亲因为年迈而倒在了龙椅之上，在这个北风肆虐的国度里，人的寿命变成了一种奢求。

　　从那天起，长兄嵇原焘就一直以一个暴君的形象展示在国民的面前。

　　百姓们只知道，这个继任国主之位的新主，不过就是一个脑满肠肥，大腹便便的庸人，不懂治国，不通理政，除了巴结康国之外，没有任何一件事情做得好。

　　一次又一次，当她站在白塔的顶层，风从安兴山上头滚过来，带着无边无际的惆怅，吹入她的衣袖之中，命运像是在给她开了一个既定的玩笑。

　　嵇原露记事起，就看见，自己的亲姐姐们，被这位长兄国主接二连三地送到邻国去和亲，长姐嫁去了乌羌，最终死在了内乱之中；二姐被迫嫁给了康国长皇子拓拔洪和，但是不出一年便自刎于金阜城楼；三姐被指派给了西海国，至今仍然守着高耸的楼阁，终日不见那个懦弱无能的西海国主……

　　每一次，当姐姐们出嫁的时候，她都会在这个白塔上目送着她们一个个离去，再也没有回来过。

　　这一回，终于轮到自己了。

　　像是忽然被巨大的悲伤包裹，窗棱没有关好，一阵微风将她额前的长发吹散，闭上眼睛，她似乎可以感受得到，未来的日子里，偌大的宫殿重重森森，何处是归途，何处是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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