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泽一愣,连忙起身:“你这是做什么?赶快起来……”
“将军,你就答应我们吧,我们都下定决心了。”
话音刚落,许大宝的身后竟然窸窸窣窣传来了无数个声音,黑暗里走出了几十人,在许大宝的身后跪下纷纷附和了起来,云泽尴尬地抬起头,这些人都是从一开始便跟着云泽东征西讨的战士,他们和自己一起经历了数不尽的生与死。
原来,他们是担心再一次被抛弃。
这些沙场上杀人嗜血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男人们,却在将要面对人生选择的时候踟蹰了起来。
夜色之中看不清他们的脸孔,但是微弱的月光下,每个人手里都紧紧握着战刀,一双睛眼殷切地望向云泽,满腔都是巨大的期盼。
男人们黄金般的膝盖撞击在荒原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荒原上带雪的风像是凌厉的刀锋,刮过每一个人的脸庞,看着他们充满希望的目光,云泽的神情微微有些动摇,就在这时,手腕被人轻轻握住,云泽侧脸一望,百里卿无声地站在了自己的身边。
云泽终于缓缓摇了摇头,沉声说道:“对不起各位,这一回,我暂时不能带你们一起走。”
“为什么?”
“将军是又要抛弃我们吗?”
“将军我们愿意做任何事情!”
嘈杂的叫喊质疑的声音在空旷的荒原上响起,云泽轻轻咬住了下唇,手掌一伸,示意众人安静,很快众位士兵沉下了声音,安静地听着云泽说道:“相信我,我不会抛弃你们,你们是军人,就一定要知道,军人的天职就是绝对的服从,这一刻,我将暂别于你们,但是很快,我会回来,与你们并肩作战,一起夺回属于我们的东西!”
原本一片萧索的天地间,忽然间吹来一阵强风,将遮月的乌云吹开了一角,冷寂的月光从苍穹之巅倾泻而下,缓缓洒在众人的身上,仿佛带来了温暖的希望。
抬眼望去,穆灵郡孤零零的城楼之上,又一次点燃了微弱的火光,在一整片黑暗当中显得格外苍凉,风卷残雪打在士兵们的身上,让云泽感到动容的是,在这苍凉的深处,依然有股火热的东西。
云泽最后向许大宝嘱咐了几句话,许大宝重重地点了点头,带着前来情愿的士兵们转身投入到了浓浓的夜色之中,层云又一次覆盖了冷月,大地归于平静。
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之后,云泽转过身,走向百里卿,故作轻松地问道:“百里前辈,难道不去军营坐坐么?”
百里卿摇摇头,看着云泽的眼神之中带着冷峻的神色。
眼看谭皓彻带着萧舲已经走进了林中,不过就是跌落城门的时候扭到了脚踝,此刻已经无碍,百里卿便丢下二人,重新回到云泽身边,嘴角微微牵起:“真看不出来,你还有这么大的本领,调动了京城如此优质的良兵?”
这一句问话看似是一句漠不关心的打趣,云泽却是听出了内里暗藏的质问。
他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从塔元城侥幸活着回来之后,我就答应过他们,今后无论生与死,我绝不抛弃他们。百里前辈,他们是荣朝的精兵良将,以他们的付出,绝对有权利得到和功绩所匹配的待遇……”
百里卿眉梢轻挑:“接下来要说但是了对么?”
云泽想了半晌,尴尬地一笑:“的确,无论是我还是许大宝他们,都经历了一些不愿再想起的事情,但是就凭我们九死一生的回来,却没有得到应得的待遇,这些人里,便有了不忿的声音。”
“你也算是坦诚。”
百里卿语气之中仿佛带笑,但是实际上,脸上却没有半点笑容,她皱眉看向云泽,沉声问道:“我早就看出来了,你这孩子,目的性很强,所以,你不必隐藏,不如直截了当地告诉我吧。”
“近来南边的善通道出了一桩案子,不知道百里前辈可曾听说?”
百里卿打眼一看,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云则眉头一皱,努力让自己的声音里不带一丝一毫的波澜起伏:“要知道,从策划发兵到运输补给,全都是韦和通一人所为,但是现在,沉船案发生已经过去快半月之久了,朝廷那边一点消息都没有,几乎是搁置不查,韦和通也只是留职休养……”
“这不过就是一个臣子玩弄权术罢了,又怎么会引起你们这么大的动静?”
“我虽然失忆了,但是义父跟我说过,当年的事情,若不是小皇帝贪玩而延误了军机,镇守东境的大军本可北上助我宣国一臂之力,但是司城瑾,他胆小怕事,生怕惹恼了康国,他是一国之君啊,他一来不可以纵容臣子把持朝政,二来不应该躲进荣鼎宫里不问理天下事,昏庸!他就是个昏君!”
“唰”地一声,百里卿一把拔出腰间的宝剑,重重地插进了云泽脚边冰冷的土地上,一双凤目之中的寒光,竟然比寒流更加冰冷,见云泽被他唬住了之后,便沉声说道:
“你怎可有这种想法!”
云泽少年心性陡然升起:“我为什么不能这样想,没错,我对司氏的荣朝的确抱有怨言,而朝廷对于善通道沉船案也让睿精军彻底寒了心,这样一个王朝,我们为了要向它尽忠!”
“你太放肆了!”长剑被瞬间拔出,猛然架在云泽的脖颈上,百里卿的面色如铁,仿佛是暴风雨降临之前残酷的宁静:“君主制的王朝才是玄沧大陆的国本!教你竟然为了发泄一己私欲而妄图推翻荣朝的统治!谁教给你的,夏正德嘛!”
“义父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云泽眉心紧锁,一股怒火撞击着胸膛,胸脯剧烈的起伏着,面对百里卿的斥责,云泽仿佛感觉到自己的胸腔之中忽然充满了疯狂的斗志。
“他只告诉我,要勤于学业,善德修身,忘记过去,一心忠于大荣,别的我都可以做到,但是唯独这最后一点我做不到,他死在了他最效忠的大荣手里,叫我怎么能忘了!”
夜凉如水,跌宕的风穿过重重山林终于打在了漆黑的山石之上,掠过冰冷的剑锋,继续向着遥远的中北州平原腹地呼啸而去。
那些一直存留在心底最坚定的信念,还有那些始终没有对人说起过的执着话语,都在风中破碎,伴着残雪一起散落在巨大的荒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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