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云泽后撤一步,微微摇着头,声音清脆的厉声喝道:“鲜于同和及其亲朋主犯总计十一人,满门抄斩,家产悉数被抄没,府内男丁发配,女眷没官,龙骧军就此解散,被东境守军收编……”
“可我偏偏活了下来!”箭奴的目光之中摄出渗人的光芒:“你不相信是么?那时候,你还是个五六岁的小孩呢……”
癸酉月初十,鲜于同和被收押的第三日,荣鼎宫内一纸诏书传出,鲜于一家上至八十的老母,下至牙牙学语的孩童,被蛮横的狱卒从廷尉府大牢里推攘而出,年幼的鲜于歌站在周身高大的族人身旁,显得有些瘦削。
合达海的风卷着潮湿的水汽,缓缓吹进绵长的甬道,鲜于同和脚上的铁镣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他走在最前,那是鲜于歌最后一次看见父亲桀骜的背影。
刑场之上,鲜于家老小被刽子手压着,排成整齐的一队,周太后亲自监斩,黄门官跑到刽子手耳边低语了几句,午时刚过,最东边的刽子手手起刀落,鲜于歌亲眼看见了父亲那头颅卷着血当啷啷地滚向前方。
不过十几岁的鲜于歌双眼陡然大睁,他被安排在了最西面,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至亲一个一个身首异处,祖母,叔伯,还有那刚刚会叫“哥哥”的小妹,当妹妹小小的身躯犹如一摊烂泥般倒下的时候,鲜于歌的额头青筋崩显,他再也忍不住了,喉间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若不是健壮有力的刽子手强行按住,恐怕鲜于歌一定会扑上去。
“青儿!”鲜于歌悲鸣一声,高喊着小妹的名字,双眼充血通红,挣扎不得。
“那就是鲜于家的独子?”周太后拿起手帕轻轻捂着自己的口鼻,身旁的刑部主司躬身回到:“回太后,正是。”
周太后一声轻笑:“也是个狼一样的孩子,可惜了……”
当刽子手斩杀了第九个人的时候,天边忽然厚云堆积,黑云从遥远的东边翻滚而来,狂风从平地卷起,风沙宛如黄色的怪兽一般冲袭而来。
刽子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庞,原本干燥的风沙竟然带着一丝潮湿的凉意,定睛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荒沙和白雪一齐而下,刽子手惊讶得忘记了挥刀。
“天象大异!”
周太后努力睁开被风沙遮蔽的双眼,身边的刑部主司扯着嗓子禀报:“请太后移驾宫中!”
刽子手高举大刀,刚要挥刀而下,一阵狂风竟然将壮实的刽子手掀翻在刑台上,刽子手丢掉大刀,方才勉强稳住脚步,却不料脚后踩空,竟然从三米的高台上坠落,白花花的脑浆溅了一地。
“妖孽,他是妖孽啊!”周太后厉声喊着,刑部很快冲上来几个人,将鲜于歌和他的母亲再一次收押回牢中。
云泽依旧是一脸不愿相信的样子:“我看过那份卷宗,十一人全都处死了,无一生还!”
箭奴大笑:“历史都是胜利者在书写,处死可以有很多种,父亲、祖母、小妹是被斩杀,而我和母亲,却是死在另一种方式下。”
风沙伴雪的第二天,鲜于歌和母亲囚衣铁索蜷缩在石制地板上,冰冷潮湿的刑部天牢里,鲜于歌和母亲隔着一堵墙分别靠坐在两个牢房之中,母亲的手穿过栅栏的组个伸向这边,紧紧的握住了鲜于歌的手掌。
“母亲,他们为什么要杀父亲?”
指尖冰凉的空气里,传来母亲温柔的声音:“你相信你的父亲会谋反么?”
鲜于歌用力摇摇头,但是想到母亲看不到,便重重地说道:“我绝不相信。”
这时,荣鼎宫中来人,端着两大碗刺鼻气味的液体,先是打开了母亲所在的牢笼,鲜于歌用力抓着母亲伸过来的手掌,来人见他不肯松手,便挥刀砍下了母亲素白的手掌。
墙外的风陡然吹进,女人的声音凄厉响彻牢笼。
紧接着,是鲜于歌从未见过的人间地狱:宫里人拿起一碗液体,从母亲的头顶浇下,只听“嘶啦”的一声,母亲的皮肤上竟然发出了白色的烟雾,惨叫声伴随着哀嚎的北风,一点点消散在了空气之中。
那扭曲的身体,被强烈腐蚀殆尽的尸骨,宫里人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液体一点一点浇在母亲的身上,温婉美丽的女子在液体的侵蚀之下变得狰狞,身体上再无一处完整的皮肤,而宫里人似乎并不满足,最后一点液体,尽数倒在了已经烧光皮肤的胸膛上。
鲜于歌双目如火,一声野兽般的惨叫从喉咙里迸发出,若不是镣铐加身,他一定会冲上去。
母亲很快停止了尖叫和动作,眼看一个活生生的人在自己面前变成了一堆骸骨内脏,少年面目失神地跪在地上,再也没了怒吼的力气。
很快,灾难降临到了自己的头上。
箭奴一只手摸着自己的面部,手指拂过伤疤,在昏黄的灯光下,手背上变形的伤痕触目惊心:“怕么?你能想到么?这么狠毒的方式,竟然是出自当今圣上的御旨。”
云泽跌坐在地上,难以置信地摇着头:“可是……可是你活下来了?”
“没错,”箭奴咧开嘴,那已经没了嘴唇的部位,紧紧看得见一条缝隙,喉中的笑声令人闻之丧胆:“我居然活下来了,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活下来的,当我再一次醒来的时候,你知道我在哪里吗?”
云泽摇摇头。
“在夏府。”
“你说什么!”
箭奴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是夏正德救的我,他找了一个身形与我相似的少年,暗中将我替换了下来,那行刑的人都被杀了,荣皇见到我死了,暗中查了许久,也没能找到杀害那些人的凶手,便就此作罢。我被夏正德秘密送回了东境,一路逃荒,乞讨,最终被尔朱府收来,做了尔朱盈的箭奴。”
“这就是你找上我的原因?”
箭奴伸出面目全非的手掌,紧握成拳,一下一下拼命的砸在石板上,骨节上渗出淋漓的鲜血却仍不自知,那情景极其可怖。
“夏正德让我好好活着,可我怎么能忘记仇恨,如今他死了,而能助我的人,只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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