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蛾眉妆不成
徐澜羽的宫女已经跪下,不停地磕头,哭诉道:“皇后娘娘,您一定要为我家主子做主啊!”
这个宫女是徐澜羽的掌殿宫女,她一跪下,其他几个宫女、内侍也跟着跪下,顿时坤宁宫的正殿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磕头声。
徐澜羽闭着眼,无力地倚在椅上,两行清泪,从眼角缓缓地流下。
孙清扬看得心里酸楚非常,连道:“快起来,快起来!本宫一定查个水落石出,为你家娘娘出气。”
她转头对燕枝道:“去查一查各宫的往来账上,都有谁那儿得过百年老参,不光是查宫里头赏下去的,还要查一查太医院的药材里,有没有谁支取过!”
刘维道:“皇后娘娘,还有一个,得查查外戚们带进来的账目。这贡品、太医院进出的药材,或是上面主子赐下去的东西,肯定都要经过层层人手仔细检查,很难做什么手脚,但若是家人奉旨进宫探视,所带的礼品却很可能被草草放过,说不准,就是这里面出了岔子!”
孙清扬赞许地看了刘维一眼,交代燕枝:“照淑妃娘娘说的,把外戚进宫所带之物的账目也查一查,霜枝人面熟,让她和你一起去吧。”
这是暗示她们可以动用和霜枝一道留在宫里的那批暗桩。
燕枝忙答应了一声,领着霜枝一道出去办差。
这边徐澜羽的宫女又磕了一个头,道:“谢皇后娘娘恩典。我家主子之前曾交代奴婢,说还有件事,想求皇后娘娘。”
“什么事?你说吧!”
宫女的泪水滚滚而下,哽咽道:“娘娘说,若有一天她活不成了,还请皇后娘娘能做主,将她的东西随意择一两件,赐给其家人,也算是有个想念!”
孙清扬眼眶一热,连边劝慰道:“你胡说什么。徐昭仪是个有后福的,定会福寿双全!”
徐澜羽的宫人们听到皇后这样说,一个个都垂着头,无声地啜泣。
显然,徐澜羽平日待这些宫人都很体恤,所以她们极为感念。
孙清扬撑了撑头,疲倦地说:“那账只怕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完,咱们等在这儿也是白等,曹昭仪与何昭仪本来就不大好,更不宜坐久了,大家还是散了吧,等本宫这儿进一步查明,再行论处。先前既然查明刘选侍是害人终害己,就仍以选侍之名下葬,只将丁美人晋为婕妤,以嫔礼安葬。贵妃和焦昭仪于此案有涉,就先禁足宫中,其所在宫宇里的宫人,无令不得随意进出。”
“张选侍此次举报有功,复其选侍位分,晋为美人,即刻起交了浣衣局差事,搬去储秀宫的丽景轩。丹枝,重新给张美人分派侍候的宫人、内侍。”
何嘉瑜正欲开口,孙清扬看了她一眼:“贵妃,此事你还是避嫌为好,毕竟何昭仪当时也在场,究竟是什么情况,得等本宫查清了再说。”
何嘉瑜只得起身应道:“臣妾谨遵皇后娘娘懿旨。”
她都这么说了,焦甜甜更不可能反驳,也只能委屈地谢恩。
孙清扬看了看曹昭仪等人,吩咐庄静:“如今几位昭仪是重要的证人,为防有人暗中作祟,每位昭仪的宫里,派两名坤宁宫的人去,看着点。要是她们出了事,本宫就唯你是问。”
庄静答道:“皇后娘娘放心吧,奴婢定然安排稳妥的人过去。”
众人一听久不理事的皇后娘娘一出手,就公然安排了自己的人到几个昭仪的宫里头,不由面面相觑,半晌,诸昭仪方硬着头皮说:“皇后娘娘,这杀人的,害人的,死的死抓的抓,臣妾等人还能有什么事?坤宁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人手正紧张呢,就不用再往臣妾宫里派人了。”
孙清扬眉毛一挑,似笑非笑:“本宫怎么安排,你们就怎么听着。坤宁宫人手够不够,不劳诸昭仪费心,你只管安安心心,该做什么做什么,本宫派去的人,是保护你们安全的,你担心什么?”
诸昭仪一听此话,强笑道:“有皇后娘娘如此安排,臣妾等自可高枕无忧,臣妾哪还有什么可担心的。谢皇后娘娘恩典,将一切都考虑得如此周全。”
一直作壁上观的袁瑷薇冷笑一声,道:“诸位姐妹,皇后把话说到这份上,再明白不过了,咱们还是散了,让皇后娘娘好生休息吧。”
似是无意的,袁瑷薇的目光遥遥与徐澜羽的稍一碰触,旋即各自移开。
不仅复了选侍的位分,还被晋封为美人,重新住进了储秀宫,分到了最大最漂亮的丽景轩。
张美人怀抱琵琶,五指轻拨,口中唱道:“自别后遥山隐隐,更哪堪远水粼粼,见杨柳飞绵滚滚,对桃花醉脸醺醺,透内阁香风阵阵,掩重门暮雨纷纷。怕黄昏忽地又黄昏,不销魂怎能不销魂,新啼痕压旧啼痕,断肠人忆断肠人……”
她声音清亮,将这首元代王实甫的散曲《十二月过尧民歌为别情》唱得是荡气回肠,清旷张丽。
密密斜织的绣帘里,隐约可见张美人的脸庞与衣裳俱融在一帘纷繁花色里,唯有她那头乌青的鬓发,粉紫的襦袄,天青色的马面裙,从帘底可以望见的飞蝶扑花的鞋面——样样都引人入胜。
帘后,是怎样一个有情有致的美人儿?
张美人垂着目,余光扫见门外有双穿着墨色鹿皮长靴的脚缓缓走了进来,她微微抬了抬头,却没有抬眼去看来人,她就知道定是她来寻自己了。那墨色长靴上,如果细瞧,在累叠着的锦绣间,有一小块墨绿色的花,枝枝绕绕,是密密缠枝的杜鹃花——那定然是她了,况且,她身前还有一块玉佩衬着冬日的夕阳光亮,扑扑闪闪,半明半暗,扑向自己的眼帘。
张美人只是没有想到,她竟然会亲自来寻自己。
张美人似乎注意力全都在自己的琵琶之上。
“……莺啼残月,绣阁香灯灭。门外马嘶郎欲别,正是落花时节。妆成不画蛾眉,含愁独倚金扉。去路香尘莫扫,扫即郎去归迟……”她将这首唐代韦庄的《清平乐》反复吟唱。
她的歌,听得人忽然忆起小雪初晴的天气里,有两个人对饮薄酒两三杯,初时不觉酒意侵头,过后不久,酒力发散之时,浑身如沐热汤,醺醺然,飘飘乎,似乎此去天上间,也比不得喝酒的人,含情的眼。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而张美人手虽按弦,神思已不自属,她忽然低低笑起来,笑里带泪,如同她难以对人诉及的心事。妆成不画蛾眉,含愁独倚金扉。说的不就是自己?
未进宫前,她也曾听人说过,知道在这宫里头,步步为营,步步都是陷阱,也一早就想过,定要不辜负自己的这把好嗓子,这副好皮囊,于这深宫之中,闯出一番锦绣来,让爹娘兄弟,享尽荣华。
却不曾想,还没有高飞就要折羽。
不过是与关选侍闲聊了几句后妃们的容貌,笑争了两句口角,就被莫名其妙地告发到了贵妃那儿。
连储秀宫的宫门还没出过,就被贬去浣衣局。
派给她的活,是给内侍们清洗衣物,那些只能算半个男人的内侍,当差尿在裤里的臊味,又或是臭鞋烂袜,常常熏得她气都上不来,饭也吃不下。
饶是如此,还要被一些不安分的内侍摸手摸脚,她端起自己选侍的身份,却惹来更多的事端。
甚至有内侍胆大地说,皇上的女人,他们也能尝尝滋味,就是死了也算不枉此生。
根本不担心她去告状。
她一个得罪了贵妃被贬的选侍,已经是落毛的凤凰不如鸡,谁还把她放在眼里,谁还相信她能有翻身之日?
她连浣衣局的门都出不了,怎么告状,怎么翻身?
浣衣局的人已经得了交代,对那些内侍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听到她的哭诉,老嬷嬷不过是啐了一口,说她狐媚,到了这会儿急疯了,连不是男人的男人也要勾引。
张美人不是没有想过死,可是在那儿,就是死,也没法证明她的清白。
宫里头的污秽,藏在阴暗角落里的那些个腌臜事,龌龊肮脏不足为人道,只怕她死了,别人都会给她扣上不堪入目的名头,她唯有爬出去,才能把这些羞辱她的人踩在脚下。
不就是一年吗?她慢慢熬着就是。
就在她以为在那暗无天日的光景里,几乎再也熬不过去的时候,却突然看见一丝曙光。
那一日,这人也是如此来寻自己,穿着墨色的长靴,墨绿的大斗篷连面孔都掩住,只有一双斜挑的凤目,可以瞧出她的风情,只看了一眼,她就让自己把头低下。
“眼下,有一个机会,你能够重新再回到储秀宫里,甚至,还有机会晋封为美人。只要,你把这东西交给锦秀,让她……按我说的这样,你就能够脱离苦海,或许,还能报仇。你想一想,要不要做这件事?若是你不肯,我自会找其他人来做,只不过,那会儿死的就是你了。”
就那么轻描淡写地说出了众人的结局,就那么冷酷无情地决定了她的命运。
原来,到了一定的位置,真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有一天,她是不是也可以如此?
她根本没得选,如果不是她去害她们,就是她们来害她。
“什么?张美人可能有喜了?”孙清扬正执双凤金钗在发际左右比画着,听到霜枝的低声禀告,铜花镜里她那张脸,顿时惨白如雪,金钗“哐当”落地。
霜枝点了点头:“是,奴婢听储秀宫的宫人说了之后,专程拿着坤宁宫的牌子去问,太医说张美人时日尚浅,还不能确定,但八成是喜脉。”
燕枝觉得蹊跷,按理皇后娘娘听了这消息应该高兴,怎么倒像是惊恐的神情?
难道是担心那个貌美如花的张美人有了身孕,会动摇皇后之位吗?
毕竟,张美人自上月得宠,可谓六宫之冠,除了初一、十五属于皇后的大日子外,皇上几乎隔一两天,就会召她到乾清宫侍寝,风头在六宫之中,无人能比,也难怪,这么快就有了身孕。
这宫里头,已经好多年没有妃嫔怀孕的消息了。
张美人有喜的消息若是传出去,只怕那些个妃嫔都会急红眼。
或许皇后是担心,怕那些妃嫔听到这消息,对张美人不利?
燕枝将那枝掉落在地上的金钗拾起,轻声问道:“皇后娘娘,张美人有喜的消息,因为日子尚浅,太医还没有定论,而且张美人交代他不要张扬,所以现在还没有几个人知道,若是您担心,就让太医瞒着,等她胎象稳固了再晓谕六宫?”
孙清扬已经恢复了常态:“去,你们召张美人到坤宁宫来,她有身孕的消息,千万不能声张,连太后、皇上那儿也得瞒着,不然,她就是死路一条。另外,再召了藿医女前来,给张美人复诊。”
燕枝和霜枝以为她在说张美人怀孕之事张扬出去,会被其他妃嫔妒恨陷害,连忙应了一声,召外面的宫女去传唤张美人前来。
孙清扬想到张美人那清丽之姿,竟然会发生秽乱后宫之事,一方面有些遗憾,另一方面,她也深觉奇怪,因为发生了刘选侍等人之事后,她将三宫六院上上下下很是整治了一番,怎么可能出现宫里头私自进了外男都没有发现的情况?
难道是张美人在浣衣局时惹的孽事?
那也不能,她初次承欢,是要验白绫的,怎么可能已非处子之身?
究竟她这一胎是怎么怀上的?难道是皇上近日身子康复了些,只是自己尚不知情?
想到此,孙清扬心里头略安,不由忧喜参半。
之前所查刘选侍她们中毒,徐澜羽所服百年老参里掺毒之事,尚没有什么太多眉目,又出了张美人这档蹊跷,倘若真有秽乱之事,那这后宫之中,就得再重新梳理整治一番。
孙清扬正左思右想,就见宫人们扶着张美人进来了。
看见张美人盈盈下拜,腰身不盈一握,孙清扬都有些恍惚:这张面孔,也会行那苟且之事吗?
张美人并没有因为自己怀了身孕,恃宠而骄,依然如同往日一般,恭恭敬敬行了跪拜大礼,道:“臣妾叩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孙清扬的目光落在她石榴红的百褶裙子上,那下面,小腹仍然平坦,看不出半分有孕的迹象。
她雪白的面孔上,黛眉新绿,红艳的嘴唇如一点樱桃般可喜,玫瑰色的宫装,眉眼间是水灵灵的妩媚,发髻上一支嵌红宝石金步摇,微微地晃动,晃得垂下的珍珠流苏泛着细细的银光,煞是夺目。
往日清丽的姿容因为这浓艳灿烂的装扮越发显得动人。
孙清扬端详她片刻,轻叹了一口气,扬扬手:“扶张美人坐下,你们全都退下去,本宫与张美人单独说说话。藿医女来了,让她直接到暖阁来吧。”
燕枝和霜枝愕然,这么些年,除了有两回皇后与藿医女谈事情,从未让她们回避过,今儿个竟然为了张美人让她们退出去,看来事情很不简单。
她们将那点疑惑放在心里,和其他宫人一道欠身施礼后,退了出去。
张美人见皇后屏退左右后,半天都不说话,心里不由有些打鼓。
难道,皇后知道了自己怀有身孕之事,不高兴?
可这后宫里头,都说皇后对妃嫔的身孕,比皇上还要上心,暖宫助孕的药膳、补品,就没让三宫六院断过,却不知为何,皇上的子嗣一直乏力,难不成,皇后那些都是做给人看的?说不准,药膳根本就是起反作用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什么事,还真不能只看表面。
张美人心里正七上八下,准备找个由头开口,就听门外传来了宫女的回禀:“皇后娘娘,藿医女来了——”
她霍然起身,看着孙清扬道:“皇后娘娘,您这是什么意思?”
孙清扬冷眼瞧着她:“宫妃有孕,本宫着太医复查,这有什么问题吗?”
张美人勉强笑了笑:“臣妾这日子尚浅,太医也说还做不得数呢,皇后娘娘从哪儿得知的?纵然要查,也等过些日子,脉象稳固了再说吧?”
刚进到东暖阁的藿香,正脱下外面穿着的大毛衣服,给孙清扬请安,听到张美人此语,神色里不禁露出愕然。
孙清扬若无其事道:“藿医女,你帮张美人看看,她的喜脉如何?昨日太医给她请平安脉的时候,说是探出喜脉,若果真如此,倒是宫里头的喜事。”
藿香神色间的惊讶转瞬即逝,她恭恭敬敬地道:“是,请张美人把手伸给微臣,让微臣帮您看一看。”
张美人却拢着袖口,推辞道:“皇后娘娘,臣妾这日子还浅呢,再过些日子吧。”
孙清扬略闭了闭眼:“张美人,藿医女最擅长妇科,即使是日子尚浅,她也能一摸即知,这宫里头许久不曾有孩子了,你这一胎,本宫不得不谨慎。有了结果,本宫才好安排晋一晋你的位分。”
张美人听了此言,脸色露出喜色:“皇后娘娘所言当真?”
孙清扬温言道:“本宫几时说过假话?”
张美人喜滋滋地将手伸给了藿医女:“是臣妾想岔了,臣妾以为皇后娘娘不喜欢臣妾这一胎呢。”
孙清扬微不可见地倒吸了一口气,淡淡一笑:“藿医女,兹事体大,就有劳你好生给她看看。”
藿香点点头,神色凝重,半炷香的工夫,方才点了点头:“娘娘,张美人确实像怀了身孕,从脉象上看,约莫有二十来天的样子,而且美人这脉象应指圆滑,按之流利,入盘走珠,是喜脉里最好的,有这样的脉,说明张美人气血旺盛,胎儿健康。”
张美人却露出一丝惊讶,而后才是狂喜之色:“真是这样啊,那太好了,托你吉言,我这一胎要是稳稳妥妥地生下来,定要请皇后娘娘好好谢你。”
孙清扬脸上露出一抹灰败和不忍之色:“若真是如此,本宫当然要好好谢谢藿医女,还有张美人,怀了龙嗣,开枝散叶是有功于皇家的,只是宫里许久没有孩子,你也不要声张,等三个月后,胎象稳固了,本宫再晓谕六宫,晋你的位分,在这之前,切不可让人知道,免得惹起争端,伤了你腹中的孩子。”
张美人自是满口答应。
孙清扬扬声叫门外的人:“燕枝,你们进来,好生侍候张美人回去,先免了她这些日子的请安,注意她的饮食,把她的份例按婕妤的走,但关于她有了身孕之事,一点风声都不能露,连皇上那边,也不能讲。”
张美人本已经施礼告退,走到门口,听到孙清扬最末这一句,收回脚来,奇怪地问:“皇后娘娘,为何连皇上也不告诉?”
孙清扬张了张口,还是笑道:“皇上知道,只怕会极为欢喜,但万一没到三个月就出现什么意外,岂不让他空欢喜一场?还是先瞒着吧,等胎象稳固了,再告诉皇上,不急这一时。”
看见张美人欢天喜地地走了,孙清扬又将左右屏退,苦笑着对藿香说:“若她这身孕是真的,那皇上……”
藿医女斩钉截铁地说:“微臣前日才为皇上诊过平安脉,可以断定,皇上还没有恢复,她肚里的孩子,绝不可能是皇上的……”
虽然估计到是这么个结果,但唯一的希望完全破灭,孙清扬还是有些失望,半晌,她方道:“既不能让她生下这孩子,又要掩人耳目,那只好有劳你用药上斟酌。”
藿香明白,不能以淫秽宫闱的罪名处置张美人,不然,宫里头的人,就会知道皇上这些年已经不能生育,更不能让张美人这一胎生下来,混淆皇家血脉,只能不显山露水地让她落胎,她点了点头:“微臣知道,是只处置胎儿,还是带张美人一道……”她做了一个杀的姿势。
孙清扬犹豫片刻,咬了咬牙:“母子皆亡吧,这样,她还能保住位分和家人,倘若留下她的性命,难保不再起其他念头,万一败露,就得徒增杀孽。”
“皇后娘娘真是慈悲。”藿香想了想,“只是微臣担心这事,瞒不住太后娘娘。太后近些年虽然不太插手这后宫里的事,但宫里面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她都是知道的,与其后面知道了找您的麻烦,不如您早些告诉她,也脱了干系。”
“言之有理,本宫这就去母后那里,看她老人家有什么吩咐。”
太后听了孙清扬所说,沉吟片刻:“不错,你的主意很好。只不过,不光是藿医女那儿要动手脚,还得把她怀有身孕的消息私底下放出去,这样一来,有了张美人这一胎,宫里头因为多年无人怀孕,那些私下里传得沸沸扬扬的流言,自然就不攻而破,等后面结果了她和那孽胎的性命,也就保全了皇上的名声。”顿了顿,她轻轻一笑,道,“走着瞧吧!自然有人会坐不住,和她一道自寻死路!”
孙清扬微张了张嘴,终究还是应道:“是,母后高明,这样一来,不仅解决了张美人的麻烦,还把宫里头那些个蠢蠢欲动的,都收拾了。”
太后冷眼看了看她:“你啊,到底还是心不够狠,在这宫里头,太心软了,终究会出乱子的,当初你要是不把这张美人从浣衣局放出来,哪里会有今天的事情?她得了宠,自然就有其他的想法,这人啊,想法一多,就保不齐生事——皇后,哀家说的话,你好生想想,这后宫里头,只能有规矩,不能论人情。人参之事,你究竟是查不到呢,还是不想往下查?”
孙清扬垂目:“臣妾尚没有查出什么眉目来。”
太后冷笑:“那哀家怎么听说,这事牵扯到妃嫔们晋位分之事?你只管往这上面查,没有查不到的。”
孙清扬低声应了一句:“是,臣妾就按母后所说,从这上面查起。”
太后叹了口气:“其实你够聪慧,只是心里头太善,在这宫里头,善良不是不好,但坐到你这个位置,就得有一些杀伐决断的心劲,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自从你有了孩子,这心倒比从前软了许多,你知道,这么些年哀家把祁镇养在膝下,固然有牵制你的意思,另一方面,也是怕慈母多败儿。”
孙清扬赔笑道:“是,母后说得是,臣妾都明白呢,祁镇若是跟在臣妾的身边,哪能像今日一般懂事……”她说不下去了,想到儿子年纪渐长,目光中对自己的那份疏离,紧握的拳头里,指甲戳得手心生疼。
太后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只要你心里头别怨哀家就成,感激不感激的,哀家倒受不起。”
孙清扬终究只是笑了笑,随手拿过太后放在桌上的绣样:“母后的眼睛到今日还能看得这般分明,臣妾有所不及。”
到底把话题转开了。
张美人有孕的消息,很快通过各种渠道,在宫里头传了个遍。
她所在的储秀宫忽然热闹起来,后妃们时常有意无意地过来找她叙话,有时带着上好的绣品来,说是和她一起赏玩,有时是打着要听她弹琵琶的名目,但是没有人送吃食——谁都知道,在这非常时期,怎么也得避讳一二。
朱瞻基听到消息,龙颜大悦,赏赐不断。
还没有到春天,连她宫里头有一株海棠都仿佛沾着了喜气,竟然也开了。
众人都道这海棠开得稀奇,虽然已经过了新年,但北京的春天来得一向晚,这外面虽然不是冰天雪地了,可天气还冷得很呢,储秀宫的海棠竟然就开了,宫里头的女子们素来爱花,于乍暖还寒的时节见到这一树嫣红,自是都羡慕喜欢。
这就更有了由头过来赏花。
张美人没想到,竟然连贵妃都到她这儿来赏花了。
她给贵妃请了安,陪她立在树下,仰头看一树海棠花。待风将贵妃那垂在脑后的乌黑长发吹起,这贵妃真是美丽异常。
那张饱满圆润的鹅蛋脸,不用胭脂,嘴唇都是灿若桃花,虽然有了年纪,想是未曾生产过的原因,腰肢仍然一把纤细,人还未动便已开始窈窕生姿,举手投足,都很美丽。
她的美,和皇后相比,不遑多让,只是少了那份端庄、大气,多了些凌厉。
若不是这贵妃如今有了些年纪,只怕自个儿的姿容都比不了。
张美人当然知道,在别人的眼里,她的容貌更胜一筹,不过,她有些自卑地想:那何尝不是因为自个儿正是鲜嫩欲滴的年纪,和年长她一轮的贵妃相比,自是年轻貌美。
良久,贵妃方道:“这花开得实在是蹊跷,莫非有什么古怪?”她的眼角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张美人。
张美人当下心生不快,想起当日贵妃随便寻个由头,就将自己贬去了浣衣局,后来欺压自己的那些个奴才,虽然都没有什么好下场,但这个始作俑者仍然好生生地站在这儿,对自己阴阳怪气,不由冲口而出:“贵妃娘娘觉得蹊跷,可以等自己宫里的海棠开了再看呀。”
张美人不是不知道顶撞是宫里头的大忌,但如今自个儿有龙嗣傍身,贵妃说话又这般地不讨喜,也不能怨自个儿口毒了。
想来贵妃也不敢在这会儿把她怎么样,等诞下龙嗣,自个儿就是皇后之外的头一人,哪里还会把她一个无子无宠的贵妃放在眼里。
听了张美人所说,何嘉瑜立刻变了脸色。
长宁宫里的海棠花原是这三宫六院里最好的,哪知她搬了进去以后,晋封了贵妃,这些年海棠花竟然越开越零落,以至于后妃、宫女们在私底下议论,说她只怕不该居贵妃之位,不然怎么连花都不愿意开了?
后妃、宫女们的窃窃私语不久就传到了她的耳朵里,何嘉瑜气愤异常,立时命人砍了海棠的根,又在花根上撒盐,据说用这样的方法,虽然极损花气,却能令花树畏惧,第二年花开就会极为繁盛。
没想到,还没等这一年长宁宫里的海棠花开,储秀宫里的海棠,就一株独艳。
这一下,还不知道悠悠众口会怎么编派!
她扬了扬丹凤眼,冷笑道:“张美人年纪这样小,知道的倒是不少,小小年纪红口白牙地乱说什么,就不怕会遭了什么报应?”
张美人笑吟吟的:“报应倒是不怕,反正臣妾怀了龙嗣,有龙气护身,想来那蛇虫鼠蚁,也是要让让道的。宫里的太医都说了,臣妾这一胎,气血旺盛,母子康健着呢。”
何嘉瑜气急败坏,张美人的这句话不免触到她的痛处,她当初没有保住的那个孩子,就是因为气血匮乏,才滑了胎,为了这事,她伤心了很长时间,心里头没少后悔、懊恼,如今虽然过去了许久,到底也是她不能触及的一桩心事,被张美人这样脱口而出,她心里头就像针扎一般难受。
“啪——”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打在了张美人的脸上。
张美人愕然捂住脸,瞬间泪流满面:“贵妃娘娘,臣妾何尝与您有仇,你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为难臣妾——”
她身子一歪,就要往地上倒去。
一只手托住了她。
何嘉瑜抬头一看,惊愕地看见朱瞻基阴沉着脸,抱住了即将摔在地上的张美人。
“朕的贵妃真是给六宫起了个好头,竟然不顾妃嫔怀有龙嗣,为一点点小事责罚于她。你回去,抄一百篇《心经》好生静静你的心。”
那一日,众人都看到,贵妃是流着眼泪离开储秀宫的。
而皇上,在储秀宫待到天黑,才回去乾清宫,并且,没有招其他人侍寝。
看到储秀宫方向的夜空上方绽开着一朵又一朵的烟火,照亮了半边的天空,喧闹和欢笑声不时随风阵阵飘来,何嘉瑜更觉得长宁宫里一片死寂。
她坐在铜镜前,虽然已经过了最好的年华,但镜中的女子仍然是雪肌艳骨,灼灼其华,只是这美貌遇上那年轻清丽的姿容,到底还是没能比得过。
所以,皇上才会为一个美人呵斥她这个贵妃。
也不知道,她好容易得来的这个贵妃之位,还能占据多久?
合昏尚知时,鸳鸯不独宿。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不,她绝不能认输,绝不可以任人欺负到她的头上来。
哪怕,这个人正得宠,哪怕,这个人怀了龙嗣,她也绝不罢休!
后宫里的妃嫔们,对着皇上从来都是温柔有加,然而转眼之间,她们也能够化身杀戮的阿修罗。
这后宫里头,不见刀光剑影,不见横尸硝烟,却往往比最惨烈的战役更令人胆战心惊,如履薄冰。
房内的蜡烛被夜风吹灭了,晚萝擦亮了火折子想重新点燃,何嘉瑜挥了挥手:“罢了,就这么灭着吧,你可以下去了。”
晚萝乖巧地行礼告退,何嘉瑜走到窗前,似乎闻见夜色里那股烟火燃烧后的淡淡气息。储秀宫那边的热闹渐渐听不分明,这个时间,皇上或许已经在陪着佳人软语温香,深情款款了吧?
何嘉瑜虽然明白,她和朱瞻基之间从来就没有过真情,但想到昔日的恩宠,那赏之不尽的奇珍异宝,心里仍免不了有几分失落和惆怅。
夜凉如水,月色皎洁如银,落了一地,像是谁荒凉的心事。
第二日,张美人晋封婕妤,居储秀宫主位,怀着龙嗣期间,除需给皇后请安外,遇其他妃嫔均不用施礼请安的圣旨就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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