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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明时思解愠

孝恭皇后 原铨 10440 2021-04-02 20:51

  第二十八章 明时思解愠

  王贵妃面色一动,神情黯然下来,咸宁笑说道:“母妃这会儿身子虚弱,本不当抱小公主的,但儿臣也是做母亲的人,明白您这会儿的心思。”

  从稳婆手中接过已经擦洗净血迹,穿好事先准备好衣服的小公主,抱到王贵妃跟前儿:“母妃您看她是不是很漂亮?一把乌黑的头发,眼线这么长,肯定是个大眼睛,小鼻头愣愣的,将来妹妹定会是个漂亮的公主。”

  王贵妃看着闭着眼、小嘴一吮一吮像是想吃东西的小公主,激动地伸出了手。

  咸宁公主避开了她:“母妃,您这会儿可没力气,仔细摔着她。儿臣这就抱出去给父皇看看,父皇见了一定喜欢。”

  说完,咸宁公主就抱着小公主往外走去,边走边吩咐道:“你们好好伺候着贵妃娘娘,这会儿贵妃娘娘累了,让她好好休息休息。”

  王贵妃就眼睁睁地看着咸宁公主将女儿抱走了。

  永乐帝从咸宁公主手里接过孩子看,咸宁公主笑着说道:“父皇,长得像您,肯定是个有福气的。”

  站在一边的陈丽妃等人也齐声附和。

  永乐帝看着孩子,眼睛都没睁开,红红的皱巴巴的皮肤,一时真看不出来像谁,但听到这样的吉祥话,还是高兴地笑了笑,“比你小时候瘦弱,你那会儿哭得震天响,抱都抱不住。”

  像是为了回应他的话一般,襁褓里的小公主猫咪一样支吾了两声。

  “父皇,妹妹可能是饿了,来,交给奶娘吧。”咸宁公主将孩子从永乐帝手里抱开,递给早就候在一旁的奶娘,“别给吃多了,吃几口给些温水,你们也多喝些水,免得奶太浓,还有,这几天先别急着吃下奶的汤水。”

  两个奶娘点头应了,由咸宁公主跟前另一个大宫女,和事先挑选好的伺候小公主的人一道,回暖阁去给喂奶。

  看见永乐帝询问的眼神,咸宁公主笑道:“父皇是不理这些事的,自然不明白,这小孩出生的头三天,肠胃非常虚弱,如果突然给她喂奶太多,会造成肠胃堵塞,以为是对她好,其实反倒害了她呢。不信,您问太医是不是这个理儿?”

  姚太医赞道:“公主真是博学,这样的医理,就是太医院里,也得精通儿科的人才能通晓。”

  “姚大人谬赞了,我不过是带了两个孩子,所以对这些个事情熟悉些罢了,谈不上学识。”

  永乐帝吩咐了下好好照顾王贵妃,就摆驾回宫去了。

  陈丽妃等人也随之离开。

  太医们正准备和咸宁公主告辞时,忽然听到里面的一个惊呼:“不好,太医快来,贵妃娘娘有出血的迹象。”跟着,辛夷就面无人色地跑了出来,“太医,太医不好了,贵妃娘娘出了好多血。”

  孩子生产完后,产妇如果大出血的话,将会非常要命,很多女子就是因为这个,血崩而死。

  姚太医和徐太医都吓了一跳,不过作为妇科圣手,产后出血这样的事情他们也见得多了,连忙给咸宁公主施了个礼,就带着药箱跟着辛夷进去了。

  跟在他们后面的咸宁公主看见徐太医取出银针,对准穴位扎下去,姚太医摸脉之后说道:“准备止血,去,取汤药来,第三个方剂的。”

  若是平时,先摸了脉开方子,再到煎好药,最少要多半个时辰,好在产妇的情况就那么些种,所以,姚太医将可能会发生的情况都写妥当,药材准备齐全,每个相应的阶段都先煎煮好,就算用不上也顶多浪费一些药材、人力,要是用上了就能省出不少时间,及时救命。

  正因为有所准备,所以姚太医这边一说话,不消片刻,就有宫女将刚刚煎好放着的药端来。

  辛夷有条不紊地照着姚太医的吩咐行事,甘蓝则在旁边搭手,和青蒿一道将姚太医所说用于崩漏的血余炭一把把往王贵妃身下洒。

  徐太医的银针全部扎完之后,随着血余炭尽数被血浸没,终于止住了血崩之势。大家都觉得松了一口气。

  甘蓝和辛夷不明白咸宁公主干吗这么费事救王贵妃,这个时候,要了她的性命,这些人都脱了干系,岂不好吗?但咸宁公主没吭声,她们就照着吩咐去做,并没有多余的话语。

  所以自始至终,在几个稳婆们的眼里,在姚太医和徐太医眼里,甚至伺候汤药,后头跟进来的茵陈和青蒿眼里,都没有看出任何纰漏来。

  稳婆们见血止住了,都欢喜得直在心里喊阿弥陀佛,立即着手处理床铺上的污秽之物,茵陈和青蒿给换上了干净的被褥。

  一切动作都轻、柔、快,伺候的动作都和平日里没什么区别,甚至,昏睡着的王贵妃都没有醒过来。

  这边血刚止住,煎好的药正好温凉,但王贵妃一直昏睡着,一汤勺一汤勺的药从嘴角喂下去,却不见多少能进去,一阵就把垫着的毛巾浸湿了。

  “如果药喝不下去,只怕这暂时止住的血,还会再出现崩漏啊。”姚太医和徐太医连连摇头。

  甘蓝几个,连同稳婆们,就都看向了咸宁公主。

  咸宁公主想了想,趴在床边,对着王贵妃的耳朵轻声说:“母妃,您能听见儿臣说话吗?如果您能听见,那您就听着,这些药必须喝下去,不喝,太医说您还会血崩,真那样的话,您就挺不住了。要是您有个三长两短,小公主怎么办?”

  “没娘的孩子太可怜了,玉雪打小没有娘,在宫里长大,她那么冰雪可爱,就因为没娘早早就夭折了,难道,你就忍心丢下妹妹,让她也和玉雪似的,没娘疼没娘爱,再得宠爱也保不住性命吗?母妃,您要不想妹妹有玉雪那样的命运,您就好好吃药,好好活着。”

  如果王月蓉就这样死了,岂能消她的心头之恨?

  她要王月蓉活着,活在恐惧中,活在患得患失中,要她看着十月怀胎所生下的心头肉,爱得如珠似宝,却不能靠近,日日夜夜受着煎熬。

  清扬说得对,父母的罪孽不能延及子女,那样是会损阴德的,所以,自己不会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下手,会让她享受作为公主应有的一切。

  但这一点,王月蓉不会知道,她甚至不会知道咸宁公主并没有打算要她的性命,她们计划的,就是让王月蓉一直揣测,一直担心那架在她脖子上的刀何时会落下,担心咸宁公主会对付她的女儿,她做了那么多的恶事,自然会担心别人如她一样的心狠手辣,光是这担心,这恐惧,就会令她的余生都无欢乐。

  也不知是不是咸宁公主的话起了作用,再灌下去的药,就没再淌出来,全部都被王贵妃喝了下去。

  血止住了,这药也喝了下去,王贵妃仍然没醒,姚太医给她把完脉后,方才松了一口气,“贵妃娘娘没事儿了,昏迷不醒是因为生产过度疲倦和失血过多,等娘娘醒来,好好调养,就能慢慢恢复了。”

  然而,王贵妃就此一病不起,到了小公主玉敏满月,被封为常宁公主时,已经到了病入膏肓的程度。

  王月蓉是个聪明人,到底从咸宁的态度里看出了端倪,她觉得唯有自己死了,才能一了百了之前的深重罪孽,所以虽然口不能语,却在坐月子期间感了风寒,以致体寒发热腹疼。

  主治太医诊脉后说是伤寒少阴,用了麻黄细辛附子汤,用麻黄发汗、细辛逐寒、附子回阳。不承想,王贵妃又出现了四肢厥冷及紫绀的症状,这个属于伤寒厥阴了,结果主治太医换成四逆汤想着用附子回阳、干姜温里、炙甘草调和脾胃,应该能够慢慢调养过来。

  谁知王贵妃喝药后却奄奄一息,临死前,在纸上写要求见咸宁公主、太子妃和孙清扬三个人最后一面。

  好在因为她病重,这三个人都在跟前儿侍疾,所以很快出现在她的跟前儿。

  看到她们三个,王贵妃露出一抹笑容,她指着自己的喉咙,示意咸宁公主给她解药,她要说话。

  咸宁公主犹豫了片刻,见屋里只有甘蓝和辛夷守着,就掏出了解药给她服下。

  王月蓉生产时服的药,是孙清扬母亲配的,会令人暂时失声,不能说话,再加上有甘蓝和辛夷在跟前儿,所以太医也只是说贵妃娘娘生产时喊哑了嗓子,暂时不能说话,并没有疑心其他。

  至于橙宁,那晚太过伤心,以至于一直病着,为免过病气给贵妃娘娘,自然就不能再到王月蓉跟前儿伺候,由咸宁公主指了两个小宫女在厢房里住着,连出门都是有数的。

  “我求你们善待玉敏,如果答应了,我就告诉你们三个秘密。一个是关于皇上的,一个和太子有关,另一个和孙清扬有关,我知道玉容这次能够得手,有你们的帮忙,我不怨你们,这是我自作自受,但玉敏,玉敏她是无辜的。”

  王月蓉面上显出诡异的红色,精神看上去如同没事儿人一般。但看见她的人都知道,这已经是回光返照之势了。

  她们几个本来就没打算亏待玉敏,自是都点了点头。

  “你们发个毒誓——”要是之前,就是发毒誓王月蓉也不相信,她原是个神鬼不敬、认为命运要靠自己争取的人,只是从党桂秋开始,她的因果报应终于来了,所以她希望所有的不幸到自己就终止,不会祸延到女儿身上。

  咸宁公主很想嘲笑她发毒誓有什么用,但见她已经如风中残烛,随时都有毙命的可能,和太子妃、孙清扬对望了一眼,就依她所言都发了个毒誓。

  “我想抱抱玉敏,今天我还想……还想再抱抱她,求你,求你再让我抱抱她。”王贵妃可怜兮兮地望着咸宁公主。

  她每天只能看女儿半个时辰,那半个时辰,是她最快乐的时光,今儿个早起,她已经看过了,再想看,要等到明天,但她知道,自己未必有命等到明天了。

  真想陪着女儿长大,一生一世陪在她的身边,看着她说话、走路、跑、跳、及笄、嫁人……可是,她没有时间了。

  她没有时间了,她必须用自己的命,换女儿好好地活着,快乐地活着,幸福地活着。

  咸宁公主挥了挥手,湘竹领着甘蓝、辛夷迅速走了出去。

  王贵妃看着她们走出房门的背影,良久,才收回了目光,看着咸宁公主她们有气无力地说:“皇上,可能就这几年的寿命了,你们要早做准备。他的头痛风,发作的时候,几乎如同半疯,上个月,还砍了两个小内侍,为防人议论,消息都瞒下了。”

  听到这消息,咸宁公主三个惊骇不已,但此时不是发问的时间,她们默默地等着王月蓉说第二个秘密。

  “太子身边,有人,你们小心——”

  太子妃一听王月蓉声音低了下去,急得抓着她摇道:“快说,快告诉我,那人是谁?”

  王月蓉已经虚弱不堪,勉力睁开眼睛,“我不知道,是……汉王的人,好多年了。他想联手我的时候,说……说有机会就能要了太子的性命。”

  她抬头看着孙清扬,“他死之前,我见过他一面……皇上……道士刘渊然、丘玄清给皇上吃的丹药有……有毒,所以皇上……皇上头疼时痛苦不堪,他满门抄斩,你们也不会有后人的,为了不让你当上太孙妃……”

  话未说完,血从她的口鼻流出,迅速淹没了面孔。

  “太医,太医——”

  在外室等候的徐太医进来后,摸了摸王贵妃的脉,翻了翻她的眼睛,摇头道:“太子妃殿下,公主殿下,你们节哀吧,娘娘已经不中用了——”

  抱着小公主匆匆赶来的甘蓝愣在那里,她对王月蓉的感情很复杂,既恨她害了党桂秋,又感念她平日里对自己的照顾。

  除开暗地里铲除异己,杀掉废子,王月蓉对上上下下的人都还是不错的,不然,也不会博得肃雍有礼、蔼然和厚的贤名。

  看着甘蓝怀里的小公主,王月蓉的手指略动了动,眼睛直愣愣地看着那个方向。

  她终究,没有再抱女儿一次。

  许久,太子妃开口道:“把公主抱下去吧,别吓着孩子。”

  宫女、内侍们准备后事,到暖阁软榻上坐下,太子妃、咸宁公主还有孙清扬才回过神来。

  王月蓉告诉她们的三个秘密,着实太惊人,皇上半疯是因为服食丹药;太子身边有汉王的人;她为了纪纲,妨碍皇太孙子嗣,从中作梗,令孙清扬当不上太孙妃,这些个消息,若非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们怕是永远也不会知道。

  永乐帝登基之后,一直信奉仙道,讲究内丹修炼功夫,早年宠信道士刘渊然、丘玄清。永乐十四年大病时,曾召道士曾辰孙入宫诊治,并获得了灵济宫徐知证、徐知谔两位真君的仙方,药到病除,因此十分信服道术。

  他敕封徐知证为九天金阙明道达德大仙显灵博济德微洞元冲虚妙咸慈惠护国庇民崇福洪恩真君,光这敕封的名字长得就让人念不过来,还召了女道士焦奉真入宫,信其真言,听说在闺房之中,常借助丹药行乐。

  是不是因为这样,所以身体才一天不如一天,甚至因为丹药之毒,侵入到脑部,时时头痛发作,狂躁吓人?

  可知道这个消息,她们能如何?

  至亲至近父子,至远至疏君臣,永乐帝是他们的家人,却也是他们的君主,若将这消息说与他,只怕他根本不会相信,还会在盛怒之下癫狂,如同对待小内侍一般,给她们来个利剑穿心。

  王月蓉算准了她们不敢跟皇上说,她要她们好好待小公主,她也要她们不好过,临死还在她们心头扎上几根刺。

  可要没有她的消息,只怕祸事临头还不知为何呢。太子妃和咸宁公主苦笑,哪晓得王月蓉这临终善言竟是一块块的烫手山芋,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只能慢慢查,找出那些个道士蒙蔽皇上的地方,或可劝慰。

  还有太子身边有人之事,是他的近身内侍、宫女?还是慈庆宫里的嫔妾?也得一个个地查。

  妨碍皇太孙的子嗣,最简单直接的方法,是朝朱瞻基下手,但他的跟前儿,寻常人近身不得,而且如今胡善祥有了身孕,说明问题没有出在他身上,这些年,除开当初胡善祥怀过一个,就只有并不在朱瞻基嫔妾之列的宁嫔怀过,之前,是给其他人用过避子汤药,可停服了这几个月,仍然没有动静,难不成,真像王月蓉所说,是做了手脚的?

  太子妃最头疼,太子跟前有人,那不就和坐在火盆上似的,谁知道什么时候会火烧上身?还有如果孙清扬没当上太孙妃是被奸计所害,那么是不是说胡善祥并非天命所归?她得好好查查这些事情。

  孙清扬轻声提醒道:“母妃,不如问问橙宁姑姑,还有胡尚宫,她们是贵妃娘娘跟前儿的人,或能知道一二。”

  唤人去找橙宁,她却听到王贵妃病逝的消息后,就冲进了永安宫的寝殿里,服毒殉死了。

  胡尚宫这些日子一直在端本宫太孙妃的跟前儿照应,召了来,因为事关宫闱秘闻,却也不能直接问她,只能隐隐提起可知贵妃娘娘的事情,心里有鬼的胡尚宫自是一推二五六,什么也不肯说。

  事实上,也只有孙清扬没当上太孙妃这件事她有份参与,其他的,她并不知晓,王月蓉对人极为猜疑,就是甘蓝和辛夷几个,也所知有限,更别说她了。

  永乐帝听闻王贵妃病逝的消息,发疯似的跳着脚,大骂主治太医是废物,并且立即下旨把主治太医重责八十脊杖,然后就地赐死,还下旨派锦衣卫把主治太医的父族、母族、妻族等三族的二百余人尽数问斩,又处置了王贵妃宫里的好些个宫女、内侍。

  身边的人一个个走了,上了年纪的永乐帝第一次有了力不从心之感,他恸悼之至,为此辍视朝政五日,赐祭,谥贵妃王月蓉为昭献贵妃,命丧葬之礼悉数比照洪武时的成穆贵妃。

  太子妃和咸宁公主她们更不敢告诉永乐帝实情,只在苦劝之下,保得了甘蓝几个继续留着伺候小公主。

  她们几个这些日子,也和小公主产生了深厚的感情,就直接由大宫女,充作了小公主以后的教引嬷嬷。

  至于王贵妃死前所说的三桩秘密,还没等太子妃她们查出始末,内宫中有个小太监偶然听到两个宫女吵架,说不仅是被炮灼而死的吕婕妤曾经派人在权妃的茶里下砒霜,就是最近得宠的吕美人也让人在王贵妃的茶里下砒霜,所以才令太医的药没有作用,不仅如此,吕美人和宫婢鱼氏两个与小宦官结好,还要趁机毒死皇上。

  听了小太监的密报,永乐帝勃然大怒,召了锦衣卫审问那两个吵架的宫女,严刑之下,有没有的事情全都问了出来,本是吕鱼秽乱宫闱,却成了与前朝逆党有关的谋逆重案,严刑拷打之后,一批又一批人糊里糊涂地被逮捕,为了少受些罪,这些人就胡乱指证,以至于像滚雪球一样,与前朝逆党牵连、谋逆杀死皇上的人越来越多。

  吕鱼惨案也波及太医院,因为既然是使用砒霜下的毒,砒霜的来路在哪儿呢?在严刑拷打之下,得到的招供是四个地方:工部银匠作坊、光禄寺、敬事房,还有一个地方就是太医院的御药房。

  这每一个地方,都和皇帝息息相关,永乐帝越想越怕,越发相信就是前朝逆党谋害了权妃和王贵妃,如果找不出那些个暗中藏着的逆党,那么他的皇位,他的身家性命岂不也是朝不保夕?于是,他密令太监总管监视每一个宫人,让宫人们互相攀扯,举报。

  这一下,牵连进来的人更多了。

  虽然并未问出实证,但永乐帝为了防微杜渐,下旨给锦衣卫,将可疑之人全部问斩,并亲自观刑,这一场杀戮,丧命者前后竟达三千人之多。

  没有人能劝阻,没有人敢劝阻,凡是为逆党求情的,等同谋逆。

  这一场大杀戮下来,连永乐十九年初,万邦来贺迁都的大喜事,都带上了阴影,宫中诸人办差事时一个个都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更不敢惹得永乐帝不高兴,生怕一个不好,就丢了性命。

  永乐十九年,农历二月二,俗语称龙抬头的这一天,大明王朝正式迁都,北平改称北京,也称京师。从前的京师——金陵,也就是南京,成了陪都。

  在这一天里,朱瞻基查到了孙清扬本应立为太孙妃却换成胡善祥的秘密。

  原来,是王月蓉通过袁天师,向永乐帝进言孙清扬八字于皇太孙有妨碍,不宜为正妃,恐会给皇太孙带来血光之灾。这话可是太犯永乐帝的忌讳了,若不是顾及朱瞻基对孙清扬的情分,只怕连嫔妾都没有她的份。

  至于占卜得出“宜向济水畔求佳偶”,却并未作伪,只是王月蓉在永乐帝跟前儿说孙清扬家乡虽在邹平,却迁了户籍到永城,算不得济水之人,倒是锦衣卫百户胡荣,是济宁人,家里几个女儿如花似玉,可以看看有无合适做太孙妃的。

  本意是选相貌更好些的胡家二女和四女,但袁天师合了八字,却是三女胡善祥和皇太孙的八字更合适,适合当正妃。

  “母妃,您看这件事怎么处理?”

  太子妃当然明白他的心思,看着他颇有深意地说:“这事是父皇定下的,还能怎么处理?不过是将错就错罢了。况且,那袁天师也说了,他之所以顺水推舟,也是因为清扬命格里合当有此一劫,他也不敢逆天而为,要不然当时直接说清扬不能随侍于你,岂不更称王月蓉的心意?事情既然已经如此,你就接受吧,别再为此烦恼,毕竟太孙妃也是个好的。”

  当日王月蓉的确是让袁天师给永乐帝说,孙清扬不宜留在宫中,甚至应该处死,方能保明朝万年基业这些话的。

  但王月蓉不信命,袁天师却知道人的命运自有天理注定,他算到孙清扬有此劫难,可以因势利导做个人情,却不敢逆天命而为,将孙清扬的至贵之格改成贱格,因此只在永乐帝跟前说,可为贵嫔,但家势不宜隆昌,且不能让其凌驾太孙妃之上,不然对皇太孙,还有国运都会不利。

  永乐帝当时问他可否除掉,或者不让其进宫时,袁天师也说,那样的话,反倒会引来更大的灾祸,不如就放在眼皮底下,压制着,反倒没事儿。

  所以孙清扬虽然嫁与了朱瞻基,却一直不为帝喜。

  这也是朱瞻基其他妃嫔的家人都能升官发财,唯孙清扬之父仍然当个九品小吏的原因。

  朱瞻基一拳砸到桌上:“凭什么清扬该受这无妄之灾?那袁天师当初能够说谎,焉知他这话不是在搪塞我们?”

  “母妃信那袁天师可以顺水推舟,却绝不敢妄自胡说,他是窥破天机之人,如果胡说八道,于他自己也是有损的。瞻儿,既然他说了,清扬命中若注定贵不可及,上天自会有相应的安排,叫你不要擅自做主,帮她避难反倒牵累了她,你又何必执意如此去害她呢?先不说天意,以你皇爷爷的性情,他会认为自己当日做错了吗?你强要揭穿当日之事,只怕又要死好些人,这宫里,已经死太多人了,母妃不许你如此任性。”

  看到太子妃一脸担忧,朱瞻基叹了口气,他何尝不知道袁天师既然肯在他面前坦承此事,就是知道这事只能作罢,自己不但不能揭穿这事儿,甚至袁天师也不能动,不然,就会像父王当年一样,被扣上擅自做主的名头,遭到弹劾和皇爷爷的猜忌。

  正因为受永乐帝的疼爱,所以朱瞻基比他的父王太子朱高炽更清楚,永乐帝的禁忌在哪儿,什么事情不能碰。

  能够窥破天机的钦天监、能够炼制长生不老仙丹药的灵济宫,都是永乐帝碰都不能碰的禁忌。

  好在袁天师袁忠彻虽然为人不像他的父亲袁珙那般忠直,与朝臣不和时,他甚至会利用自己相术高超这一点,根据“相法”在永乐帝面前攻击别人,但只是将别人命中的弱点指出,并不会无中生有,胡编乱造。

  朱瞻基无奈地说:“儿臣知道,这事必须从长计议,好在袁天师已经答应儿臣,劝导皇爷爷少服丹药,有他进谏,皇爷爷或许能够听得进去,这也算他将功赎罪吧。”

  太子妃叹了口气,她知道朱瞻基并未放弃那个念头,只是在寻找合适的机会罢了,只盼着太孙妃胡善祥这一胎是个龙儿,也断了今后的波折。

  虽然亏欠了清扬,但和正妃被废这样的动荡相比,她觉得一动不如一静。

  思忖片刻,太子妃说道:“既然如此,这件事就不要再宣扬了,至于清扬,想来也不会计较这些个位分上的得失,她是个大气的,明白母妃和你的苦衷,她会体谅的。”

  朱瞻基嘴角浮现一个嘲讽的笑容:“母妃是说,乖孩子就该吃亏,该忍让吗?”

  “母妃不是那个意思——唉,事已至此,我们私下里加倍待她好就是,何必说给她听,让她徒增烦恼呢?那袁天师不也说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吗?”

  朱瞻基不以为然:“那些个相士们神叨叨的话母妃您倒听得进去。”

  太子妃正色道:“瞻儿不可妄言,那袁天师是有些真本事的,昔年里你皇爷爷还是燕王的时候,曾在府中设宴款待建文的文武官员,让袁天师给他们相面。他曾说都督宋忠,面方耳大,身短气浮;布政使张昺,面方五官小,行步如蛇;都指挥谢贵,臃肿早肥而气短;都督耿献,颧骨插鬓,色如飞火;佥都御史景清,身短声音洪亮……那些人当时虽然富贵,但后来都会依法处死。‘靖难’之后,你皇爷爷登基为帝,那些人确实作为逆党都处死了。”

  看见朱瞻基沉吟不语,太子妃又说:“袁天师能够以一相士居尚宝寺寺丞,进少卿,自有他的本事,就是你父王当年,也得过他的好处,他断人生死、前程,无一不应验,你将来也有需要倚重他之处,切莫轻慢于他。”

  “母妃既如此说,儿臣礼待他就是了。”

  话虽如此,直到三月里,永乐帝听从袁天师所说,减服了丹药,朱瞻基才对他真正有了改观。

  晚膳时,朱瞻基忽然放下筷子说:“清扬,哪天找袁天师给你再看看相吧?”

  “再?”孙清扬觉得奇怪,她咽下嘴里的淮山牛肉,方才说道,“怎么先前袁天师给我看过相吗?”

  朱瞻基情知失口,若无其事地道:“你们不是都和我合过八字吗?那也是看相的一种。我是说,让他当面给你看看。你不知道,这袁天师颇有些道道,他今儿个入侍皇爷爷,终于劝得皇爷爷少服丹药了。”

  孙清扬知道此事,自从去年王贵妃病逝前提及永乐帝的头痛风因丹药而起时,父王和皇太孙他们就没少想办法,但在此事上,皇爷爷非常固执,朝中任何人都不能劝谏,有人甚至因为劝阻罢官丢命。

  因为有了先前求得徐真人仙方药到病除之事,所以这些年永乐帝每逢有病,就遣人到灵济宫去问神,迁都之后,甚至在京城再建了灵济宫,把那些个道士们都搬了过来,虽然他所服丹药,药性多热,服后痰塞气喘,脾气暴躁,以致说不出话来,但因为有前车之鉴,没人敢再去劝他。

  她好奇地问:“怎么袁天师的胆子这样大?父王和殿下都不敢劝,他倒敢说出来?”

  朱瞻基笑起来:“所以我说他有些道道啊……”将当时的情景给孙清扬讲了一遍。

  随侍时,袁天师直接就和永乐帝进谏:“皇上近日痰重音哑,时而头痛欲裂,依微臣所见,此乃痰火虚逆之症,实是因服用灵济宫的丹药所致。”

  永乐帝大怒,反问他道:“仙药不服,难道依你之见,应该去服凡药吗?”

  袁天师也不辩驳,只跪下后不断叩头大哭,他哭得情真意切、肝肠寸断,以至引得永乐帝跟前儿两个心软的小内侍也跟着哭起来。

  永乐帝恼怒地命人将内侍拖出去鞭打,然后说:“你袁忠彻哭,难道朕就会死吗?”

  袁天师不发一言,诚惶诚恐地伏于丹墀之下。

  许久,永乐帝息怒后方才让他起来,而后就传旨让停服灵济宫的丹药。

  那两个被鞭打的小内侍也因祸得福,说是对永乐帝忠心不二,连升了三级。

  讲完袁天师如何劝服永乐帝,朱瞻基给孙清扬分析:“你想,若不是这袁天师从前所说一一验证,皇爷爷怎么会如此信任于他?满朝文武,宫里的妃嫔,我们这些子孙的话,皇爷爷一个都听不进去,偏他说了,就能够明白过来,还不是因为袁天师断人生死,说人前程,从未有失?他虽未明说,但那么一哭,皇爷爷也就明白了,惧怕真如袁天师所暗示的,那丹药成了要命的毒药。”

  经他这么一说,孙清扬也对袁天师产生了兴趣:“真能让他给看看,倒也不错呢,只是这个,怕是会违背了规矩吧?”她有些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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