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夙夜骨肉单
太子妃在咸宁公主向永乐帝进言,由她总理明年元月应御新殿受朝贺的事情前,就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单是玉雪的事情,她还不肯帮着咸宁对付王贵妃,毕竟王贵妃在宫里多年经营,根基已经很深,难以轻易撼动,她对玉雪的情分也没那么深厚。
等到咸宁公主说出当年仁孝皇后的死和王贵妃有关系时,她虽勃然色变,但因为没有确切的证据,也仍旧有些犹豫,直到听了咸宁公主的一番说辞,她才拿定了主意:“若不是顾及父皇对我爱重,我在永安宫中出了事,她脱不了干系,只怕我早就和玉雪一般下场。我和太子哥哥的感情深厚,我如果出事,太子哥哥势必会被波及,王月蓉做事的风格,是宁杀错,莫放过,嫂嫂你可不能再犹豫……”
“生产之时,是她最虚弱的时候,这个时候要不下手,等她恢复了精神,再和二哥联手,太子哥哥的地位,还能保得住吗?我可听说,就是她一句话,清扬的太孙妃位置就换成了胡氏,要是她因生下龙嗣被立为后,再给父皇说些什么,嫂嫂可有应对的良策?”
太子妃想到父皇这两年因头痛之症,易躁易怒,发作时难以控制,甚至歇斯底里,狂暴异常,唯有王贵妃能够令他情绪平复,因此,不仅是六宫之中的宫人们要依赖她从中调护,免受责罚,就是太子、诸王、公主还有大臣,都得到过她的好处,博得了内外赞赏的贤名,若真是因此立为皇后,再偏向汉王,虽说父皇喜爱瞻儿,但一次两次下去,未见得不会成事。
都说满堂的儿女,比不上半路的夫妻,何况这王贵妃还是父皇还是燕王时就进府的老人儿,如今的情分,比之母后当年,也差不了多少。
太子妃这辈子最敬重的人,就是仁孝皇后,王贵妃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对仁孝皇后下手,若不是她的狠手,仁孝皇后不会英年早逝,东宫的日子也不会过得这般艰难,时时刻刻如履薄冰。
现如今,虽说没有确切的证据,但那一点儿疑心,想着想着,就在太子妃心里成了燎原的火势,再一听咸宁公主说这些个事,她,自然决定了需要做什么。
虽然下定了决心,但具体如何做仍然是个难题,太子妃和咸宁公主商量:“只是,即使咱们要对付她,将她处之而后快,又要如何下手呢?听你所说的这些个事情,她是何等狡诈奸猾,没有留下任何足以致她于死地的把柄,现在想来她这些年真是极其谨慎,除开身边的那几个人,其他人根本不信,她除了在父皇和永安宫用食外,其他就只吃身边大宫女过手的食物,咱们要如何才能将之一击毙命?”
“嫂嫂说得没错,我们必须对她一击毙命,不然被她反咬一口,就是不死也得脱层皮,倘若这次不趁机要了她的命,只怕死的就会是我们了。好在,党桂秋说她身边的……”
“所以,你进宫总理明年新殿建成受朝贺之事,我就待在她的身边,坐等良机,咱们届时再见机行事,总之,咱们一定要忍,不能露出半点儿端倪,忍到心头滴血也要忍,咱们就只当她还是个好母妃,好好地服侍她这一段,希望老天有眼,这次一定要助我们得手。”
太子妃想了想:“可不敢让父皇看出半点儿来,甚至,不能告诉父皇这其中的原因,我怕他受不了这样的刺激。”
咸宁公主想到这些年苍老不少的永乐帝,常常因为一点儿事情就情绪激动,上一回知道吕婕妤害死权妃之事,甚至昏厥过去,确实不宜再受这样的刺激,她咬了咬牙:“也罢,咱们就给她留份尊荣,反正人死灯灭,再大的荣华富贵,她没命享。不过,您可得设法让人劝父皇,就是死了,也不能追封她为后。”
“放心,这事并不难办,只需如此……”
咸宁公主住进了永安宫里,每日真的就只是陪着王贵妃谈天解闷,游园说笑,半点儿也看不出她已经知道了玉雪死因的样子。
王贵妃自然也是笑语盈盈,疼爱呵护,两人一副母慈女孝的模样。
咸宁公主年轻,又是有备而来,自是若无其事,看上去真是尽心尽力为王贵妃在操持。
虽然一直没事儿,但王贵妃也仍然不敢掉以轻心,毕竟,她就是惯演戏的,自然害怕人家也是口蜜腹剑、笑里藏刀。因为心里有鬼,加之身怀六甲,这样绷着面孔,外松内紧,时间稍久就不堪其累,临到生产的时候,她反倒比前些月份清减了不少。
十一月中,有天晚上正用着晚膳,王贵妃感觉到肚子一波一波、一阵一阵地痛,时停时复,痛起来时,连肚子都绷着紧紧地发硬,知道这是要生了,强忍着痛,对着橙宁说道:“快叫稳婆,我这怕是快要生了。”
橙宁见她痛苦的样子,吓得脸色有些发白,强自镇定地吩咐小宫女:“快,快,娘娘要生了,赶紧叫稳婆过来。再吩咐人到太医院去请一直给娘娘看脉的姚太医过来。”说完,就欲扶着王贵妃起身。
稳婆都在外跨院里住着,随时准备应对这样的时候。
咸宁公主却按住了她:“母妃别着急,从开始发作到生,还需要好几个时辰呢,您再多吃点,免得待会儿没有力气。”
王贵妃疼得撑不住:“我不吃了,我还是躺着去等稳婆和太医。”
“母妃——”咸宁公主像哄小孩子似的,“儿臣知道您这会儿吃不出什么滋味来,可就是没胃口您也得吃一些,现在吃饱了,等会就不怕没力气,你要是不吃,生到一半没有劲了,可是凶险。当初我生谨哥儿的时候,差点儿用老参吊命,到了敏姐儿,吃饱喝足,顺顺当当就生下了。”
这道理之前太医就叮嘱过,听到咸宁公主如此提醒,王贵妃就忍着肚子一抽一抽地疼,狼吞虎咽地将碗里的饭吃光,还叫跟前儿的甘蓝又给添了小半碗,虽然食不知味,但她还是拼命地嚼着往下咽。
为了这肚子的孩子,她什么都能忍,什么都能受。
吃饱以后,咸宁公主又吩咐道:“扶母妃去净房,先去擦洗擦洗。”她笑着对王贵妃解释,“这个澡洗了,母妃要等孩子满月才能沐浴了,虽说可以用热水擦身子,可怎么比不得现如今全身沐浴舒服啊。您现在不洗干净了,到时身上可埋汰,母妃素日爱洁,儿臣只怕您到时受不了。”
王贵妃不敢相信咸宁公主是真心真意对她好,但见她说的句句在理,来的稳婆们都齐声赞同,也就应了下来,由跟前儿的人扶着去了净房。
等到好容易从净房出来,疼痛已经越来越剧烈,阵痛已经越来越频繁,痛得她已经无法再说什么话,保持冷静了。
咸宁公主镇定地指挥:“母妃您什么也别说,这会儿工夫,就是省着力气,待会儿生产时再用。您记得,千万别大喊大叫的,那样只会白白浪费气力,听稳婆的,叫您用力再用力保持,体力要等到关键的时候用……橙宁和稳婆们扶着母妃进去,甘蓝在一边随侍,里面有什么事往外面通个气,辛夷就和我一道陪着太医在外面,万一有什么事,就赶紧和太医进去……”
全是按平日里王贵妃定下的章程,橙宁是她最放心的,寸步都不能离开,甘蓝就负责看着稳婆们,免得有人做手脚,辛夷在外面陪着太医,防着咸宁公主让太医使坏……总之,都是她的人在跟前儿,都是她的眼睛。
见这会儿咸宁公主都没有起什么幺蛾子,王贵妃心里一松,后面的话,她已经听不清,几个稳婆伙同橙宁、甘蓝将她半抱半扶地掺进了事先就准备好的产房里。
因为年纪大,加之又是生的头胎,王贵妃疼得死去活来——初时还记得咸宁公主的话,咬牙强忍着,但是下体那种要撕裂身子般的痛感传来,她终于忍不住喊叫起来。
“我是不是要死了?”她抓着盖在身上的被褥一角,抬起头来恶狠狠地说,“你们是不是有人指使来害我的?快,甘蓝,把她们打出去,换一些顶事的来……啊……啊,疼。”
稳婆们都是接生老手,知道孕妇是爱胡思乱想的,看着王贵妃的样子,一个口齿伶俐些的忙说道:“贵妃娘娘,初产都是这样的,这才不过两个时辰呢,只是初次阵痛,您尽量忍忍,保存力气。这些个日子您身子调理得极好,哪个女人生孩子都是这么过来的,不用太担心。”
见王贵妃盯着她们的目光,另一个担事的稳婆劝慰道:“奴婢们都是宫里的老人儿,内务府里派过来的,怎么会害您?你要叫,也得等到皇上来的时候再叫,让皇上知道您生产艰难,生子的不容易,对您更多一分怜惜啊。”
尽管如此,王贵妃也没有全然放心。
趁着下一波疼痛还没有来,王贵妃看着稳婆们声色并厉地警告道:“你们这次好好侍候着我生下龙嗣,我自会重重有赏,要是敢起什么心思,只要我这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你们,还有你们的家人,全部都得死。”
“贵妃娘娘放心,奴婢们怎么敢。”几个稳婆连忙跪下,信誓旦旦地说。
橙宁忙扶着她躺下:“娘娘不用担心,有我和甘蓝盯着呢,她们不敢的。”
听了橙宁的话,王贵妃慢慢放松下来,等初次的阵痛过去,她甚至在甘蓝的服侍下,喝了两口水,吃了半块苹果。
看出稳婆们极有经验,说的话在情在理,加之先前已经派人将她们祖宗三代都查了个清楚,再有这番警告,王贵妃放下心来,折腾起来的时候,就比较配合她们的话,该用力的时候用力,不该用力的时候,就强忍着痛,死死抓着被角不用劲。
而且,待她最忠心的橙宁一直守在身边,甘蓝瞅着稳婆,辛夷和太医守在外边,万一生产不顺,就会立刻进来帮忙救治,还有伺候多年的茵陈和青蒿负责参汤等物,以备紧急时刻用到,真没什么好担心的。
因为是多年没有生育了,加之王贵妃如今是内宫里地位最高的妃子,所以这次生产的动静很大,开始发作的时候,永乐帝就知道了。
不过他仍然没去,男人不能进产房,免得沾了血光的晦气,从初痛到生产,前后得六七个时辰,他是皇帝,要是一早就去待这么久,实在不成体面。况且,除开仁孝皇后他再没给其他女人待产过,王贵妃这儿,他打算等宫人禀报快生的时候再去转转。
就这,已经是极大的恩宠了。
因为永乐帝在意这一胎,所以,后宫、前朝,凡是该惊动该知道的人全部都知晓了。
几个位分高的妃子,早早就守在产房的外室里,等待着好消息出来。
只是,尽管王贵妃非常配合,稳婆怎么说,她就怎么做,然而生产的进程并没有因此加快。到了孩子快要出来的时候,她已经疲惫不堪。
橙宁一边用帕子擦去她额角的汗,一边安慰道:“娘娘,再忍一下,这就快了,再有一会儿,小公主就能出来。实在不行,就给您含片参吧?”
因为疼痛的原因,王贵妃额头脸上的汗就没有停过,头发已经一缕一缕地沾在头上脸上,一张脸和嘴都是苍白如纸,虽然在嘴里塞了毛巾,防止她因为痛得厉害咬伤自己,但嘴皮上还是有了几个血印。
她此时仰面躺在床上,身下垫着高枕,微微抬高上半身,她已经有气无力,听到橙宁的话,咬着牙说道:“不用,我能扛得住。”
老参虽然有补虚的作用,能增强脏腑功能,帮助体虚气弱的孕妇助力,但对娇嫩的新生胎儿却无补益,容易加重阴虚火旺等症状,推动“胎气”,刺激胎儿兴奋、烦躁,所以不到最后关头,她决不想用。
她要这孩子,安安静静,不受惊扰,平平安安地生下来。
天已经有些蒙蒙亮了,可是孩子还没有下来,一盆一盆清水端进去,一盆盆血水端出来,除了姚太医,擅长妇科的徐太医也进去了,出来后都是面色凝重,一直守在外面的咸宁公主见势站了起来:“母妃怎么样?为何孩子还没生出来?”
姚太医叹息摇头,“公主,胎位不正,孩子出不来。要不,还是禀了皇上,看保大人还是孩子……”
陈丽妃、龙惠妃等人一听,压低了声音在那儿说话,大家都是一派担心忧虑。
跟出来打头的稳婆哭丧着脸,若是王贵妃今儿个和孩子不能平安,她们和家人全部都要因此牵连至死,太医只能帮着看病,生产还得她们操持,不管是保大人还是孩子,都脱不了干系。
“赶紧想法子。若是母妃有个三长两短,父皇定然不会轻饶。”咸宁公主抬出永乐帝威胁她们。
若就是这样死了,王月蓉的痛苦不过是生育之痛,这世间,唯有得而复失,认为死里逃生了,惊喜之余看到绝望,才是最痛的。
想到她曾经做下的一件件、一桩桩坏事,唯有此,咸宁公主才觉得能消心头之恨。
她见稳婆立在那儿不敢动,怒吼道:“还不快滚进去想办法。”
跟着太医出来的稳婆连滚带爬地又进了产房里。
王贵妃浑身已经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身下的被褥虽被换过,却仍然被汗水浸湿,她开始脱力了,肚里的孩子还是没出来,嗓子都喊哑了,连老参都被咬掉了半截,每一次稳婆都在耳边说,歇一歇,养足力气就可以了,结果还是没有生出来。
她疲惫不堪,但她不能放弃。
这么多年,她终于有了一个孩子,这孩子,就是她的命,谁也不能夺了去,老天也不能和她抢。
她心里害怕,但是多年在宫闱里生活,什么风浪没有见过,在这样的时候她的意志反而更为坚定,她分外冷静地看着进来的稳婆:“太医怎么说,到底怎么样了?说!不要有一点儿隐瞒。”
稳婆努力保持语气的平衡,但仍然在言语里带出颤音:“太医说,看保大人还是保孩子。公主说必须两个都要保住。贵妃娘娘,我们再想法子,您一定要挺住啊。”
到了这个时候,咸宁公主还不下手,难道,真是自己想错了?
王贵妃无暇顾及这些,此时,最重要的就是母女平安,她看着稳婆狠厉地说道:“没错,必须要两个都保,我不能失去她,她也不能没有母亲。”
橙宁听得都要掉眼泪了,但她知道,现在不是软弱的时候,如果因为自己哭出来,影响了娘娘的心情,泄了她这股子强撑着的气,那就真的回天乏术了,她哽咽道:“娘娘,别说话了。保存体力,从前那么多的难关,您都过来了,这次也一定可以。”
不管娘娘做过什么,但她的性命,是娘娘救下的,想当年,她还只是一个小宫女,冲撞了宁王,本要杖刑受死的,是娘娘曲意维护,救下了她。
在这紧要关头,她一定要给娘娘打气。
天亮了,永乐帝过来了。姚太医和徐太医再度进去,出来仍然是那句话,没有其他办法了,只能选择保一个,不能再拖下去,再拖,两个都保不住。
永乐帝见状,微微叹了口气,这一胎怀上,已经证明他宝刀未老,至于能不能生下来,倒不是很要紧,女人生产是进鬼门关,除开成年的那些个子女,他并不是头一回失去孩子,有足够的承受力,而且,相对孩子而言,大人才是最重要的,没了孩子,还可再怀再生,可若是大人没了,其他人也就罢了,王贵妃这些年的操持、恭穆,后宫里没有她,自己得多费多少心。
他想了想,说道:“保大人吧。”
跟出去的稳婆再度走进来对着其他人说道:“皇上说,保娘娘。”
甘蓝也是跟着出去的,见王贵妃迷迷糊糊睁开眼,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娘娘,皇上多疼您,在这样紧要的关头,还是先想着您的。”
王贵妃听到此言,像是被什么重撞了一下心口,猛地睁开眼睛。
“不,不可能的,我的孩子绝对不能就这么没了。绝对不行,一定有办法,一定有办法,橙宁,你去,你去和皇上说,一定要保住我的孩子。”
橙宁眼睛啜着泪出去了。
“娘娘,把药喝了吧。”辛夷端了太医开好的落胎药进来,和甘蓝一起将王贵妃扶起半坐下。
王贵妃知道喝了这药,肚子里的孩子就不可能保得住了,不能,决不能喝。
她拼着一点儿力气,一扬手,将药碗打翻在地。
听到橙宁的哭求,永乐帝有些不耐烦:“太医都说了,再拖下去,大人孩子都保不住,你家主子糊涂,你也跟着糊涂吗?快进去好生劝她,将来养好了身子,还有机会再生。”
将来?娘娘已经四十一岁了,怀上这一胎,有多艰难,还能有将来吗?
可是,再拖下去,娘娘也保不住了。
不顾尊前失仪,橙宁泣不成声。
“父皇,让儿臣进去看看,或许能够帮帮母妃呢。”在上次听两个太医说生产凶险后,离开了一阵的咸宁公主正好回来,听闻橙宁所说,向永乐帝请求道。
虽然是爱女,但这样的时候永乐帝轻斥她:“胡闹,太医都没法儿子了,你还能怎么样?”
咸宁公主坚持道:“儿臣去劝劝母妃,儿臣也是母亲,或许最能理解母妃此时的心情了。”
陈丽妃和龙惠妃也帮着劝:“公主一片孝心,皇上您就成全她吧。”
“说不定贵妃娘娘一见到公主,心里一高兴,她肚子里的小公主就顺利生出来了呢。”
虽说知道吉祥话起不了什么作用,但这样的话,听着到底让人舒服。
永乐帝摆了摆手:“难得你对她一片赤诚,也算你王母妃没白疼你,去吧,好生劝劝她。”
看到咸宁公主进去,橙宁连忙跟上。
走到帷幔后面,离开永乐帝他们的视线,咸宁公主身边的大宫女湘竹拉住了橙宁,将手里捏着的帕子冷不防地掩上她的嘴。
“橙宁姑姑累了,还是下去休息一下吧。”
橙宁顿时觉得头晕目眩,浑身脱力:“你,你——”她指着湘竹说不出话来。
“扶橙宁姑姑下去休息。”
湘竹后面跟的两个小宫女立刻架起了她。
咸宁公主走进内室,走到王贵妃跟前儿,轻声唤道:“母妃,儿臣来看您了,您醒醒。”
王贵妃睁开眼睛,她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咸宁公主慢慢俯身凑到她的耳边,笑着说:“母妃,儿臣有个主意,能够保得您母女平安,还请母妃配合。”
王贵妃看着她温婉和煦的笑容,不知为何,浑身突然冷得起鸡皮疙瘩,她惊惶地大叫,“橙宁,橙宁,甘蓝……”
因为嗓子已经喊哑了,这会儿能够发出的声音不过是微弱如小猫嘶叫般。
“伺候母妃吃药。”咸宁公主命令道,她还笑着和王贵妃解释,“这药喝下去,儿臣保母妃能够平安将妹妹生下来。”
甘蓝和辛夷从湘竹手里接过药包,倒出里面的药粉,溶在水里化开。
有个稳婆上前拦着:“这是什么药,太医允准过吗?你们不能乱给娘娘喝药……”
湘竹轻呵:“娘娘要是不能平安生下公主,你们连同家人都没有命活,如今公主这么做,你们就脱了干系,还不闭嘴?”
另两个机灵点的稳婆,就拉住了她:“左右有公主在呢,真有什么事,也先轮不到说咱们。”
四个稳婆都退到了一边,咸宁公主带进来的宫女盯着她们,轻声警告道:“还记得公主之前说的话吗?闭上你们的眼,管好你们的嘴,什么事都没有,不然,娘娘出了什么事,就都是你们害的。”
稳婆们依言连忙将眼睛闭上,用手掩着耳朵,恨不能变成瞎子聋子。
万一,即使真有万一,反正是咸宁公主吩咐的,真出了事,她们的罪责也会小点儿。
前一天晚上,咸宁公主已经派人告知她们,她们的家人如今在公主掌握之中,让她们该做什么做什么,务必要保住娘娘平安生产,还不许将此消息告诉王贵妃,说这是公主的一片孝心,不想娘娘为此担忧。
如今看来,公主,还真是至情至孝,不忌讳血光之地的污秽不说,连这样大的事情,都肯担在身上。
看到远远离开的四个稳婆,表情如同平日一般恭谨的甘蓝和辛夷,王贵妃惊惧地说:“你竟然,竟然连我跟前儿的人都收买了?”
“母妃这会儿,还是省省力气,不要说话,就由儿臣说给您听好了。”
咸宁公主一脸平静:“不是我收买的她们,我只不过告诉了她们,您怎么对党桂秋的事情。您怕是不知道吧,她们两个,明里是橙宁调教的,其实是党桂秋送到宫里头的,党桂秋对她俩有救命之恩。她跟在您的身边,见识多了您的手段,一早给自己留了后路,她那么了解您,自然知道您的喜好,行事的风格,所以这两个丫头,才能够在众多宫女中脱颖而出,到您身边当上贴身的大宫女。”
“有甘蓝她们做耳目,我自然能知道您生产用的是这几个稳婆,知道您会将她们的家人捏在手里,所以,我就因势利导,釜底抽薪,把她们的家人控制在我的手中;毕竟在您身边待了这么些年,我了解您的性子,知道您宁可性命不保,也绝不会放弃生下腹中的胎儿……”
“母妃,您确实能干、要强,会韬光养晦,只可惜,家底不厚,外面得用的人不多,不像我们,慈庆宫、端本宫、西宁侯府,可以调配的人手有多少,您能比吗?”
看着王贵妃的神色,咸宁公主笑道:“您这会儿后悔没有及早和二哥联手了?其实,就是联手了也没什么用,您当太子哥哥还是从前啊?二哥离开京师这么几年,根子早被太子哥哥挖得差不多了,您要后悔,就后悔当年做下的那些个坏事吧。”
“您不用担心,我是真心为您好,为妹妹好,这药喝下去,你就能平平安安生下她了。嗯——”咸宁公主皱了皱眉,“快给母妃把药灌下去,扶她起身下地走走,活动了身子,才能顺顺当当地生下来。”
王贵妃不明白咸宁公主为何还会让她平安生产,但她知道,此举绝非善意,她拼命想挣扎,但因为先前已经耗尽了力气,她只能眼睁睁地由着甘蓝和辛夷将药给自己灌下去,又将她架下地,一步一步地扶着走。
还别说,经过这一番折腾,待她再躺到床上时,围过来的稳婆大喜叫道:“快了,快了,已经可以看到胎儿的头了。”
先前就是因为胎位不正,无论如何推压,胎儿的头始终过不来,不是正胎位,就没法儿生下来。
又给灌了一碗参汤,王贵妃终于有了力气,却发现自己说话已经没了声音,纵然想给稳婆说什么也说不出来。
“母妃,您放心,我一定会让您平安生下孩子的。”像是没看见王贵妃恶狠狠的眼神,咸宁公主始终是一副孝女的模样。
她对稳婆们说道:“我知道各位嬷嬷都有些对付凶险的手段,只是顾及母妃的身份,所以不敢用,我如今说一句,不管多凶险,拿出你们的看家本领来,好好给我尽力,只要你们尽了全力,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会保你们及家人的平安,若是有谁想敷衍了事应付差事的,事后可别怪我狠心,让你们通通给母妃陪葬。”
稳婆心惊胆战地应了,几个人面面相觑,商量了一阵,仍然是打头的那个稳婆说道:“公主既然如此说,奴婢们只有硬着头皮试试,只是这个法子……奴婢们都没有把握,只怕侥幸生下来,也会非常凶险,一个不好就会伤到孩子,生下来的孩子,可能会先天不足。”
咸宁公主思忖片刻:“不用说这些个废话,先天不足,那就是太医们的事了,让他们帮着调养,宫里头那么多的好药材,还怕补不起来吗?保住性命最是要紧,现在都这个时候了,你们还啰唆什么。赶紧的,该做什么就立刻做。”
好在已经能看到孩子的头了,几个稳婆立马握着拳在王贵妃肚子上用力推挤,这一次的用力,比以往都要厉害,王贵妃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推离了位置,搅在一团又四分五散,比之前的阵痛更疼,疼得她痛不欲生,宁可即使这会儿死了,也比受着痛要好些。
她就知道,咸宁不可能这么好心,什么叫她平安生下孩子,无非就是为了折磨她,让她再受一重罪罢了。
“不生了,我不生了……”
发出的不过是无声唇语而已。
咸宁公主帮她擦拭着流下的汗,安抚她道:“母妃,您只要想一想,妹妹马上就能生下来了,你很快就能听到她清亮的哭声,看到她漂亮粉嫩的小脸,就不痛了,用力,吸气,快!”
打头那个稳婆笑着对她说:“贵妃娘娘,您看公主待您多好,不仅踏进这产房,还一直陪着您,要不是她想的这些法子,孩子还真难保生不生得下来。哎——出来了。”
她惊喜地叫出声:“出来了,头已经出来了。娘娘,您再用把力,孩子的头出来了,再用点儿力,再用点儿力就全出来啦。”
王贵妃听到这声音,拼尽最后一点儿力气,挣扎着用腹力将孩子往外推……
稳婆托着孩子的头,顺着她这一点一点的劲,将孩子拉了出去。
一阵骤然的剧痛,王贵妃觉得有什么东西从她体内滑了出去。
然后就听见稳婆大声地、欢喜地喊着:“生了、生了,是位漂亮的小公主。”
湘竹赶紧捂住她的嘴,“别嚷,孩子还没哭呢,别叫娘娘空欢喜一场。”
稳婆连忙噤声,看着憋得有些青紫的孩子,心立刻悬在了半空中。
王贵妃听到生了,松了一口气,可听到湘竹所说,又半天没有听到孩子的哭声,心头不由发慌,提足了气问道:“她怎么了?她怎么了?”
没人听见她说什么,但见她的神情,稳婆还是明白她所问的话,扬声说道:“娘娘不用担心,刚出生的孩子都是这样的。”
没错,刚出生的孩子都这样,她又不是没见过,犯不着如此悬心。
接过另一个稳婆递过来的,在滚水里烫过的剪刀,“咔嚓”一声,剪掉了脐带,顺手打个结,然后提起孩子的双脚,朝着屁股上就是“啪啪”两巴掌。
浑身带着血的婴儿,被这两巴掌一打,“哇”地嚎出声来。
就在永乐帝在外面已经急不可耐,准备派人进来看看究竟什么情况时,外头的人就如听见天籁之声一般——清亮的婴儿啼哭声从产房里传了出来。
听到孩子洪亮的哭声时,王贵妃一颗悬着的心这才落下来。
稳婆看着她渴望的样子,喜不自胜地说:“贵妃娘娘放心,孩子的小手小脚都是完好无损的,没有受伤。”
刚才那样推挤,稳婆们也担心会损到孩子,如今贵妃娘娘和小公主都平安无事,她们及其家人的性命也能够保住了。
咸宁公主看着王贵妃渴望的眼神,微微笑了笑,“母妃,您是想抱抱小公主吗?是不是特别想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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