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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终陷泥淖中

孝恭皇后 原铨 10379 2021-04-02 20:51

  第四章 终陷泥淖中

  想到此,云实自责地看着孙清扬,泪流满面:“皇后娘娘,臣妾对不住您,要是臣妾当日把与花艳融原是旧识之事告诉您,让您对那花艳融有防范之心,只怕,也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娘娘,不管您怎么处罚臣妾,臣妾都没有怨言,只求您留下臣妾的性命,让臣妾陪着钰哥儿,他还小,不能没有娘亲——臣妾知道,就算臣妾不在了,您也一样会照顾好他,可是臣妾舍不得,臣妾想陪着他,看他长大,娶妻生子……只求娘娘怜臣妾母子连心,哪怕就是像从前一样仍然让臣妾为奴为婢,也别将我们母子分开。”

  看着跪在地上哀哀哭泣的云实,孙清扬觉得难以抉择。

  虽然她听完云实的哭诉,已经信了她七八成,可是花婕妤的先例令她明白,有的时候,宁杀错,莫放过,因为放的时候根本不知道,放过的是一个好人还是被其暂时蒙蔽。

  就像花婕妤,先前隐藏得那么好,她虽然有点疑心,却也觉得不该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要人性命,到了后来,反受其害。

  上位者,应该杀伐果断,举手无悔。

  可这是云实,万一真要是杀错了,只怕以后她肠子都会悔青了。

  相比杀错,她宁可再信一回,哪怕是信错了。

  看着云实,良久,孙清扬开口道:“好,本宫信你,但这件事之后,本宫希望你大事小事都不要瞒着本宫,不然,再发生这样的事情,找不出证据来证明你的清白,只凭你空口白话,只怕本宫也没法饶你。这件事,就当本宫偿还你当日的救命之恩吧。”

  云实没想到孙清扬竟然轻轻将她饶过,越发觉得羞愧,泪如雨下:“臣妾谢皇后娘娘,臣妾进宫,没给您半分助力,却给您添了这样大的麻烦,还险些害您和太子丧命……”

  孙清扬叹了口气,伸手扶起她:“起来吧,多大的人了,还像小时候一样,遇到点事就知道哭,如今是当了娘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

  刘维看看立起身,仍然如同泪人一般的云实,再看看孙清扬的样子,觉得这两人之间恐怕不只是后妃之间的一般关系,但想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她们不说,自己也没必要询问。

  在心里,她虽然觉得孙清扬不够狠心,却也为她没有因为仇恨失去本心高兴。

  思忖片刻,她笑道:“好了,好了,事情说开就好了。依臣妾看来,这事恐怕是花婕妤她们使出的反间计,故意陷害吴贤妃几个,让娘娘腹背受敌,杯弓蛇影,四面楚歌。只怕这个局,不光针对两位皇子,就是诸位娘娘,也都在她们的谋划之中了,做出这样的事,绝非花婕妤一人之力,内务府,还有当初给皇后娘娘煮粥、端粥的人,都得一个一个好好地查查,就算是费些时力,也得查清,不然在这后宫里头,岂不人人自危?”

  孙清扬点了点头:“这事要查,恐怕还得从汉王那儿查起,只有他才知道,当初养的那批小姑娘,都去了哪里,有什么作用。过后,本宫和皇上说说,让他去问问汉王好了。”

  慢慢止住哭泣的云实突然想起一件事,忙道:“皇后娘娘,臣妾突然想起,花艳融当时为了劝臣妾争宠,曾给臣妾一味药,说是只要在侍寝之前,拿一些填在肚脐眼里,就能够令皇上神迷心醉,恋恋不舍,臣妾因为觉得使那样的手段争宠没什么意思,一直没有用,臣妾这就拿来给您,您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云实当时没有用花婕妤给她的药,主要是因为孙清扬曾给她说,叫她别用任何药物,免得怀上了孩子稀里糊涂就出现滑胎或者死胎的情况,说在宫里头那样的事情屡见不鲜,她怕万一自己怀了孩子,与那药物有冲突,就没有敢用。

  等生下二皇子,皇上来了也只是略坐一坐,没再召过她侍寝,所以也就没有用上。

  这会儿,她不由暗自庆幸自己没用,花婕妤整出那些个事情,谁知道当初给自己药的时候,安了什么心思?

  看到云实让宫女捧出来雕着嫦娥奔月的红木酸枝妆匣,孙清扬淡淡一笑:“贤妃将这东西收得如此之好,可见当日里,心中当它是个宝呢。”

  云实听了尴尬地笑了笑:“臣妾只是当时顺手,过后也没有再管,所以一直就放在那里面的。”

  孙清扬也不揭破她,让宫女将妆匣打开,看见里面整齐摆放的十二颗包着纸的丸药,问道:“都在这里吗?本宫带回去让太医院的人瞧瞧,究竟是什么好东西,让花婕妤巴巴地推荐给你。”

  云实连忙道:“都在这里,臣妾一点也没有用。”见孙清扬似笑非笑地看向她,她连忙赌咒发誓,“真没有,臣妾不敢欺瞒娘娘的,当初臣妾听娘娘说过,不能乱用药物,所以一点也没敢用。”她心有余悸,“幸好没有用,现在想来也不知道那花艳融是什么心思,说不准臣妾当初要是信了她,用上一点半点,钰哥儿就会出什么事。”

  孙清扬有心笑她,既然一点也不敢用,为何还要接,还要留下,是不是原打算有天用的?又见她一脸不自在,就没有再打趣她,只吩咐燕枝,将丸药连同妆匣一并收起来。

  看云实望着那妆匣,孙清扬笑道:“怎么,还舍不得你这匣子?得了,本宫回去叫人给你捧个更好的来,用金丝楠木的换你这红木酸枝,怎么你也不亏了吧?”

  云实拧了拧身子,讪讪道:“皇后娘娘尽打趣臣妾——你们来这儿坐了这半晌,不如留下来用午膳?臣妾亲自为你们烧两道好菜。”

  没等孙清扬说话,刘维就笑道:“那我就跟着皇后娘娘沾沾光,少不得叨扰吴贤妃,尝尝你的手艺。”

  孙清扬笑起来:“一说到吃,你也和本宫一样,走不动啦。贤妃,本宫想吃你那回做的凤尾鱼翅。”

  孙清扬照藿香的意思,屏退了左右,甚至连她最信任的苏嬷嬷和燕枝都没有留下。

  听藿香轻声说完验药的结果,她才知道为何这消息,藿香只肯对她一个人说。

  这消息委实太惊人了,孙清扬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手里的锦帕被她几乎要捏出水来……一时间五内俱焚,失魂落魄,完全没有了她平日的从容镇定,甚至藿香当初说她产前误服郁金,可能会因为气血两亏损了身子,再难怀孕时,她也不曾这般失态。

  半晌,她回过神来,仍然止不住全身发寒战似的哆嗦。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唯有再听一遍来证实自己所听非虚。

  藿香同情地看着她,轻声道:“用了这药,不仅会令女子本人难有身孕,就是有了身孕,也容易滑胎,更重要的是,会将其药性在男女欢好之时,引入男子身体,时间久了,足以令男子不育——这种药,除了微臣,恐怕天下知道的人不超过三个,所以就是那些用的后妃拿了让太医验,也不过是些会增加体香,欢好时助性的说辞。微臣想,这也是此药能够带进宫里头没被查出来的原因。”

  “不育?你是说,是说——”孙清扬不敢说出那个结论,她心存侥幸,“贤妃没有用这药,或许皇上没事,皇上他不会有事的。”

  心却如石头一般,沉入寂寂深海里,花艳融一步步算得那样精,云实那儿没有得手,她难道不会去游说其他人吗?这样的药,表面对身体无害,还能够固宠,就算有谨慎些的妃嫔得了,让太医验过,只怕也会用的。还有她自己,本身就是个死士,说不定这药,她一早就用了……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用的,一进宫还是复宠之后?

  应该不是才进宫的时候,要是那样,自个儿和云实恐怕都难以怀上身孕。

  算时间,恐怕是汉王被关押在逍遥宫,韦王妃被火烧死之后的事,花婕妤正好在那会儿重新得了皇上的宠爱。

  不管他们怎么将那药交到花婕妤手里的,汉王这样做,分明是想让皇上绝后啊!

  想到汉王之前对洪熙帝和皇上做的手脚,宫里头虽然有几个妃嫔先后怀了身孕,却不是摔跤,就是与人相撞,甚至莫名其妙就滑了胎,这次甚至用上一劳永逸的阴狠手段……孙清扬只觉得寒意侵骨,比她气血最不足的时候还要冷。

  她咬牙切齿道:“本宫一定要劝皇上杀了他,那狗贼——”想到皇上,她连忙告诫藿香,“本宫设法让你给皇上诊诊脉,如果是这个结果,你……别告诉皇上,编个其他的谎扯过去,这个消息,除了本宫和你,切记,不可以和任何人说起。”

  虽然还没有让藿香诊过脉,但孙清扬知道,汉王使出这样让其断子绝孙的手段,皇上那儿,几乎没有侥幸逃过的可能。

  她颓然地坐在椅上,面色灰败,喃喃道:“藿香,你说,本宫该怎么办,怎么办?”

  藿香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其实单就皇上不育来说,对皇后是很有利的,至少不用担心年老色衰的一天,会有年轻的妃子生下皇子,与太子争夺储君之位,她明白,皇后如此焦心,是因为对皇上的事情感同深受,所以先想到这事对皇上的打击有多重,她瞒着皇上,是不愿意让皇上伤心。

  毕竟,对于一国之君来说,突然得知自己再不能生育,子嗣又单薄,岂不是就跟和一个男人说,他再不能尽人事一样可怕!告诉他于事无补,不如瞒着,就像对于那些个得了必死之症的人,家里人总是安慰其没事、没事,慢慢就会好起来的,过些日子就没事了……那些宽心的话,都是希望对方能够在有限的余生里,不要背负着死亡的阴影。

  没有什么比知道死期,却无能为力,看着日升日落就知道活着的时光又少了一天更可怕的事了。

  所以,藿香甚至也只敢谨慎地尽量挑了好话来讲,并未全部说出实情。

  她不敢告诉皇后娘娘,这药,不仅会导致男子不育,而且,极损阳寿。因为不知道用药的时间和分量,她也不清楚这恶果会在哪一天暴发,索性就瞒了下来,免得皇上和皇后娘娘听到这消息,成日活在忐忑不安和绝望之中。

  因为,这药据她所知,根本没有解药。

  以她的医术,都只能勉强试试,找擅长用毒的董夫人商量,看能不能缓解毒性,让皇上毒发身亡的那一天,晚点到来。

  守着这样一个大秘密,她比皇后还要觉得艰难。

  所以藿香郑重地对孙清扬说:“皇后娘娘您说得对,这事不能告诉皇上。您放心,臣以身家性命担保,此事绝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

  没等孙清扬想好说辞去找朱瞻基,黄昏时,朱瞻基先到了坤宁宫。

  他制止了欲去寻孙清扬回来的宫人,亲自到御花园里找她。

  已经八月,丹桂开得灼灼,橘红色的碎金点点看上去流光溢彩,晚风清凉。

  他让随行的宫人站远些,自个儿想着去吓一吓皇后,结果蹑手蹑脚走近时,却听到孙清扬将举在嘴边的玉笛放下,略带惆怅地对燕枝道:“可惜,前几日皇上接到紧急军情,怕是要外出巡视,也不知道有没有时间看本宫为他排演的《醉中秋》?”

  朱瞻基一听,自个儿前阵子才说那北寇每逢秋高马肥时就要过来骚扰,东北各个关隘又都在京都附近,他打算待农活结束,趁田猎的时机亲自巡视各个关隘,看一看边境的守备情况,这会儿孙清扬就为此操心起来,不由笑了笑,扬声说道:“朕算了算时间,应该还能来得及看看皇后为朕安排的惊喜,原来,你排演的叫《醉中秋》呀,朕这惊喜,可少了一半。”

  孙清扬这正和燕枝说话呢,却听话音未落,枝叶窸窣声音,回首就见朱瞻基分花拂柳前来,英武的面孔在满树桂花里越发眉目清奇。

  她想起这个初见时,就令她惊艳的英俊男人,从此之后,再不可能有子嗣,心口不由一痛:这个男人,从小起,就得万众瞩目,高高睥睨了整个王朝,祖父对他极为宠爱,弱冠之年就亲立为皇太孙,文武双全,不仅诗画皆精,六艺俱备,更是一位好皇帝,登基以来吏称其职,政得其平,纲纪修明,仓庾充羡,闾阎乐业,使得民气渐舒,蒸然有治平之象……这样一位英姿睿略的男人,他如何能够接受自己从此不再有子嗣,不再精固完美的事实?

  他的世界,一向是所向披靡,百战百胜的,唯有事事圆满如意,才是他该有的故事。

  孙清扬收敛起情绪,笑盈盈地应了一声:“皇上。”

  她端然行礼:“您过来也不差人给臣妾提前说一声,总这样神出鬼没的,叫人知道,又得说臣妾引得皇上不守规矩了。”

  朱瞻基走到她跟前,从她发间取下一片落在上面的桂花瓣,不以为然道:“皇后,朕说过,你不必活得如此小心,不管怎么做,爱说闲话的那些人总能找出事端来。你不用理会。规矩?如今朕就是规矩,你就是规矩,什么时候,轮得到别人来给咱们讲规矩?”

  孙清扬笑而不答,只看着朱瞻基如痴如醉,像是要用自己的眼光抹掉他所受的毒一般。

  朱瞻基伸出手,温柔地抚了抚她的脸:“怎么了?舍不得朕出去?用不了多久就回来了,再说了,朕一定会过了中秋才走的,不会浪费皇后给朕准备的佳宴。”

  孙清扬深深地呼一口气,像是被初秋的萧瑟凉风所惊,她将手上的笛子一横,递给朱瞻基:“皇上,臣妾想听您吹一曲,臣妾想听——”

  不等她说完,朱瞻基掩了她的嘴道:“别说出来,让朕猜一猜,你想听哪一曲。”

  将玉笛举在了自己的唇边,笛音破空而起,惊得树上几只雀鸟扑棱着翅膀飞向天空,婉转悠扬,温柔而轻浅的声音,如同他俯下身来亲吻着她的耳际,呢喃碎语。又像是在倾诉,在他和她相遇之前所有的寂寞。

  黄昏的日光微澜,绵长的声音穿过一园子的桂树、白玉兰,晕开,散漫,淡释了繁密枝丫里的明亮花朵,败退林间雀鸟的鸣啾。

  空气里桂花的甜香和着笛音令孙清扬的思绪有些恍惚,像是迷失在过往的好时光里某些不断沉溺的情节,一切都只是安静,只是温柔,而他和她,未曾相识已经注定相爱。

  一曲完毕,朱瞻基看着孙清扬,眼睛一眨不眨,笑道:“你想听的,可是这一曲?”

  孙清扬睫毛微垂,容颜姣好如画,半晌方道:“皇上的笛艺越发精湛了,这《长相思》吹得臣妾已经比不上您。”

  朱瞻基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清扬,你可真是大言不惭,你的笛子从来就没有过比朕吹得好的时候,朕可记得,你的笛子,还是朕教的呢。”

  想起他那会儿教孙清扬吹笛,被她一套套的歪理辩得面无人色,语气越发温柔:“不光是笛子,还有你的琴,母后为你请了多少老师,你都不肯好好学,直到朕教你,你才慢慢入了门,好在你是个聪慧的,一通百通,也没有花多少时间,勤加练习,总算能够在人前不露怯了。”

  孙清扬不禁微微红了脸,做出不服气的样子:“皇上是自小习得,臣妾是半路出身,从时间上来讲,臣妾已经青出于蓝,当然算是比皇上好啦。”

  看着她那样子,朱瞻基不禁想起她那会儿跟自己学琴,容貌极其美丽的孩子,偏摆出一副大人的模样,事事都是极沉着的模样,生育两女一子之后,反倒时不时会露出些娇羞的神情,于极其华艳中,有些小女儿的情态。

  他脸上微笑更浓,眼角弯弯:“清扬,你真好看,朕怎么总是看不够呢?”

  孙清扬脸上猛地一烧,看看左右早已经退出数步之遥的宫人,低声道:“皇上好讨厌,这跟前还有人呢,竟然说出这样轻薄的话。”

  朱瞻基拥着她,缓步往坤宁宫走去:“放心吧,朕和你说话,她们没人敢偷听。朕听王瑾说,你这儿查你和太子中毒之事,有了眉目,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到正事,孙清扬脸上红晕渐退,她把之前自个儿查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给朱瞻基说了一遍,只隐下了花婕妤利用妃嫔争宠之心,暗中给朱瞻基下药一事。

  “皇上,臣妾想,那汉王被关押着,尚且贼心不死,祸害宫闱,若是日子久了,让他和宫外头的那些人勾连上,皇上岂不又得费心劳力?这一次虽然花婕妤死了,找不到直接的证据证明是他害了臣妾和太子,但倘若任由他这般下去,只怕早晚都会再出事。”

  见朱瞻基沉吟不语,她又道:“皇上,您常说妇人之仁不可取,臣妾想,对那汉王,就不能有宽厚之心,前些日子,不是就查到竟然有人冒充禁锢在南京,早已被废的齐王朱榑之名,纠集党羽数百人,自称什么‘七府小齐王’,意图不轨,被押往京师的事吗?虽然他们尽数被诛杀,皇上也安排了朱榑及其三子‘皆暴卒’,只余其无罪的幼子朱贤爀安置在庐州,可倘若朱榑早早论罪,如何会生出这样的后患来?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皇上难道要等到臣妾或者是皇儿真出了事,才去后悔吗?”

  朱瞻基恨恨地道:“他做的那些个恶事,朕早就想诛杀他了,更别说这次险些要了你和祁镇的命,若朕不是一国之君,根本不会有任何顾虑。只是,刑不上大夫,更别说诛杀龙子凤孙了,朕得考虑悠悠众口……要是拿不出有力的证据,那些个御史大夫,可不是宫里头的奴才们,由得朕随意定规矩,他们会搬出祖宗的规矩来劝诫朕。”

  “朕确实可以安排他暴卒,只是他不比朱榑,天下人尽知他在靖难时立下的功劳,也知道他未动刀兵,就归降于朕之事,若是他突然死了,天下人只会当朕在赶尽杀绝,不能理解朕对他是仁至义尽,还有他的几个儿子,朕要杀,就得将他们一并杀了,免得他日里,再起事端,所以这事,得从长计议,你放心,朕已经在谋划了,不日就能有个结果。”

  没过几天,朱瞻基果然兑现了自己的承诺,寻了个事由,将已经贬为庶人,拘押在西安门外逍遥宫的朱高煦处死。

  那一日,朱瞻基借口闲来无事,召了些文武百官去看望正遭软禁的二叔朱高煦,还故意将他放出,与其促膝并肩两无猜地在皇宫大内里观园赏景。

  除开玄武和杜子衡离得近些,官员们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身后,内侍和随从们都不像平日那样寸步不离。

  “朕和皇叔把臂同游,尽释前嫌,众位爱卿也请随意,看看这御花园里的大好风光。”

  在外人看来,这完全是性格仁和、做事宽厚的皇上,顾念骨肉亲情,对朱高煦的优抚,他应该感恩戴德,痛改前非才是。

  但朱瞻基想,这对于朱高煦而言,是他软禁三年来,难得的自由,也是他最接近自己的一次,恐怕明知有风险,他也忍不住蠢蠢欲动。

  他事先叫人解了朱高煦身上的软筋散之毒,让他慢慢恢复力气,若他有心作乱,正好玄武和杜子衡可以趁他新力未生,旧力使尽之时,再将其擒获,也给了一个处置他的理由。

  朱瞻基非常了解,朱高煦对其没能当上皇帝始终耿耿于怀,加之处心积虑那么久,养了那么些年的死士,想尽了办法,都一直找不到对自己直接下手的时机,诈降之后派人给自己用春药也没得逞,所以看见自己做出的宽厚姿态就会来气。

  他就故意火上浇油,貌似引着朱高煦看园里的风景,其实与其交谈的话,尽是些戳其心窝子的旧事。

  “皇叔是不是一向认为这天下本该是你的,所以至今愤愤不平?你自视能力超强,性格外向,有王者之气;相貌堂堂,酷肖皇爷爷,有王者之相,而靖难之时,皇爷爷对你又有过承诺,得天下后将传位于你,加之皇爷爷他也并非嫡长子继位,有什么必要墨守成规,立嫡立长?”

  见朱高煦虽然沉默不语,但其神情却说明他被自己说中了心事,朱瞻基越发侃侃而谈。

  “当年,皇爷爷在立储问题上的暧昧或者说沉默给了文武百官很大的想象空间。淇国公丘福和驸马王宁等人开始上书力挺你为太子,理由是‘靖难有功’。结果,正是因为你和他们过于急切,反倒令皇爷爷下定了决心。你知不知道,支持你的人越多,皇爷爷他对你的猜忌就越大。天家父子的亲情,从来都比不上皇权的争夺,皇爷爷兵马得天下,为人多疑、审慎,从前对你如此,而后对父皇亦如此。你以为你是输在自个儿不是长子的身份上吗?错了,你输在不及父皇有才略、不及父皇隐忍。”

  见朱高煦一脸的不服气,朱瞻基笑道:“皇叔觉得自己比父皇处处都胜出是吧?那你可曾想过,易地而处,你能够比父皇做得更好吗?不错,当初皇爷爷是听了解缙所劝:‘世子高敬仁孝,天下共知。夺长为乱道之行径。’不敢立你为太子,但他也根本不看好父皇,他给了你那么多的机会,你却一次次令他失望,最终,让父皇赢得了这天下。”

  说起永乐帝,朱高煦也是一肚子怨气:“哼,他何曾给过我什么机会,就是因为他当年没有兑现诺言,才害得我成了你们父子的阶下臣,阶下囚。”

  故意忽略朱高煦未自称罪臣的傲慢作风,朱瞻基摇了摇头:“皇叔此言差矣,你虽然擅长做些小动作,在背后使些阴谋诡计,却没有高瞻远瞩的帝王格局,注定在争夺皇权这条充满阴谋和血腥的路上输得一败涂地。”

  他看着朱高煦,笑得一脸惋惜:“父皇他当初从燕王世子成为皇太子,就是在你不屑而仇视的眼神里,三皇叔朱高燧蠢蠢欲动的挑战中,成长起来的,他做了皇太子,却四面受敌,这一切其实都是皇爷爷设的局。皇爷爷虽然在反复权衡之后,勉强立父皇为太子,但对他设下重重考验,怀疑一切乃至打击一切,甚至任由两位皇叔联手,就是想着,父皇如果不济,他正好名正言顺地改立你做太子,可惜,父皇通过了考验,你却没有。”

  朱高煦大叫:“胡说,你胡说,他因为喜欢你,一直在维护朱高炽那个死胖子,哪儿有什么考验?”

  朱瞻基同情地看着朱高煦:“朕知道皇叔你外刚内懦,却不曾想,你到了今天,还不知道自个儿输在哪里!父皇在被立为皇太子后,皇爷爷出于权力平衡的考虑,给了你有别于寻常藩王的待遇,甚至任由你‘礼秩逾嫡’,将你封国云南,却对你拒不就封听之任之,任你滞留在京城……”

  他语气平和地说:“皇爷爷甚至同意让你的儿子去父皇监国所在地南京,对其实施秘密监视,还为此,以离间天家父子之名,将解缙贬为广西布政司右参议,不久后,又追贬解缙为交趾右参议,坐视你暗中勾结纪纲,将解缙活活在雪地里冻死。在他心里头,孰重孰轻,一目了然。”

  朱高煦梗着脖子:“父皇他是不喜欢你父亲,但他喜欢你,要不是你,我怎么会当不上太子?”

  朱瞻基见朱高煦只在这些小节上纠缠,越发对这个看上去孔武有力的皇叔不屑。

  “他给了你机会,你自个儿没本事把握住,能赖谁?永乐七年之后,皇爷爷在外面开疆拓土,建功立业,父皇奉命监国,负责处理皇朝的日常政务。但皇爷爷给他的授权却不包括:文武朝拜、四裔朝贡和边境调发。这三项内容中,第一项是人事任免权,第二项是外交接待权,笫三项是军事指挥权,可以说每一项内容都是要害,关乎国柄,关乎最高权力的归属。皇爷爷甚至还在离京前严格规定:不允许太子独留私见朝廷官员。以防父皇结党营私。”

  朱高煦恨恨道:“这不正好说明,父皇他防着朱高炽那死胖子图谋不轨,可惜,终究还叫死胖子得了手,说不定,父皇当初在北征途中病故,就是那死胖子搞出来的阴谋。”

  “皇叔,说这话,只能说明你适合当将军,却不适合上位为君。天家骨肉,本身就要面对皇权的分割,父皇他和皇爷爷既是父子,同时也是皇朝权力的分享者,太子如果势大,就会危及君上之位……”

  朱瞻基颇有些怜悯之意地说:“所以皇爷爷他必须要制衡。而皇爷爷力大势沉,父皇不敢正面应招,只得且战且退。这个时候,你如果出招得力,本可以坐收渔翁之利,可惜,你却错过了一次次的良机,导致溃不成军。”

  朱高煦显然没有猜到永乐帝当年的安排竟然有这般深意,一副后悔莫及的神情。

  见朱高煦听到旧事闷闷不乐,朱瞻基越发淡然:“永乐七年,只因父皇在朝会上批评刑部尚书刘观,皇爷爷就在北京写信说他:‘朕命你监国,凡事务必宽大,严戒躁急。大臣有小过,不要遽加折辱;亦不可偏听以为好恶……’”

  “九天后,皇爷爷再次写信说:‘优容群臣,勿任好恶。凡功臣犯罪、调发将士,必须奏决。’虽然父皇只是批评,并未对刘观做出处罚,但皇爷爷仍然认为他越界了,染指了属于他的权力,对父皇发出严重警告,那个时候,你在做什么?”

  朱高煦冲口而出:“给他添一把火,让他自顾不暇。”

  “不错,那个时候,你显然听了谋士的话,出了些好招,可惜,父皇他更胜一筹,刘观之事发生以后,父皇明白了自己的权力边界在哪里,越发小心翼翼,不敢越雷池半步。尽管你和三叔四处散布流言和谗言,颠覆和扭曲事情的真相,使得皇爷爷对父皇疑心大起,监国期间所采取的许多措施都被皇爷爷回京后一一否决,父皇仍然勉力为政,克勤克俭,孝恭礼敬。”

  想起洪熙帝做太子时举步维艰的岁月,朱瞻基叹了口气:“皇爷爷不仅加强对父皇的管控,还在北征期间,下令六科将太子日常行政事务逐条上报,并写明其赏罚的详细理由,以揣摩其背后动机。由此父皇监国,皇爷爷则监子,权力的传导过程完全置于皇爷爷的秘密管控之下,父皇真是动辄得咎,寸步难行!”

  “永乐十年,大理寺右丞耿通因三番五次地谏阻皇爷爷,说他回京后老是否决太子之议,是不对的。激得皇爷爷龙颜大怒,置之极刑,将他凌迟处死,那个时候,父皇的太子之位,已经岌岌可危了。”

  “到了永乐十二年,皇爷爷结束北征回京之时,父皇派人迎接圣驾晚了一步,在上呈的奏书中有些措辞欠妥,被皇爷爷认为他在怠慢自己,几天之后,就将他认为的太子党成员——东宫官属尚书蹇义、学士黄淮、谕德杨士奇、洗马杨溥、正字金忠等人关押,那个时候,被孤立的父皇,真是处处如履薄冰。”

  “可那样的时候,你不知以退为进,不明白那是皇爷爷的权谋之术,以为父皇失了帝心,屡出昏招,大肆张扬,招兵买马,甚至用起了帝王才有的车驾冠服,引得皇爷爷对你的疑心,起了罢黩之意,虽经父皇求情,没有把你废为庶人,却也终于下了狠心,将你赶去乐安,强迫就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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