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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长云暗堆雪

孝恭皇后 原铨 10394 2021-04-02 20:51

  第七章 长云暗堆雪

  孙清扬转过头,见朱瞻基一脸坏笑地看着自己,哪里还能猜不出他在想什么,嗔怪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殿下还想着怎么捉弄臣妾,小心将来孩子生出来以后,有样学样,成了个混世魔王。”

  朱瞻基看她仰着头,圆润的脸上两只乌溜溜的黑眼睛,皮肤越发吹弹可破,用手指滑过她的脸颊,闷声无奈道:“因为他,我现在都快忍成和尚了……”

  他话还没有说完,孙清扬已经笑不可支,躺在榻上抱着肚子喊疼:“笑死我了,您这样无女不欢的,还叫和尚,庙里的真和尚可委屈死了。”

  朱瞻基也笑起来:“我说的是心里,你看哪一回我没忍住?哪一回碰了你?真把你当瓷人似的,怕磕着碰着的,你还不领情。”

  孙清扬坐起身推他:“领情领情,您就别忍了,快走吧,免得一会儿夜深了,凉得很,也让某个女子等得心焦。”

  朱瞻基一把按住她:“我今儿个哪儿也不去了,就在这里歇息,你放心,我一准不乱来,就是和你说说话,你刚才不说有话要给我讲吗?”

  他肯休息休息,孙清扬自是乐意,笑说道:“今儿个没有让哪个院里点灯吗?您可别让人等。”

  朱瞻基点点头:“没有,听你的话,乖乖休息两天。”

  孙清扬看着他不容置疑的眼神,点了点头:“那咱们先去洗浴吧,省得一会儿说困了,还得起身。”

  两人先后去了净房盥洗。

  因为才怀了三四个月,孙清扬的肚子还不太显,所以一帮随侍的福枝几个,主要是防着她滑倒,等她擦洗好后出来,喜欢泡一泡的朱瞻基还在净房隔帘的另一端假寐。

  等朱瞻基出来,孙清扬已经有些迷迷糊糊的,听到他的声音,往床里移了移,娇声道:“朱哥哥,我帮你把被窝睡得暖暖和和了。”

  福枝几个,一见朱瞻基进来,就只留了夜灯,退到外间去了。

  朱瞻基脱衣上床,一把将孙清扬抱在了怀里,轻吻道:“你想给我暖床?好呀,不过你这暖床的方法可不对,要不要为夫教一教你?”

  “不许胡说八道,他在里面可听着呢。”孙清扬轻轻踢了朱瞻基一脚,由他抱住自己的腰,面朝着他,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枕在他的胳膊上,打着哈欠问道:“朱哥哥,听说皇爷爷又打算御驾亲征,你这次会跟着去吗?”

  朱瞻基摸了摸她的头发:“嗯,这一回应该不会去,父王对北京这边不熟悉,皇爷爷要真去北征,我得留下来帮着父王。唉,这人一老啊,就固执得怎么也不听劝,皇爷爷他都六十好几的人了,再这么到漠北去,真让人挂心。偏皇爷爷在宫里就待不住,他连做梦都想着那些个沙场上兵来将往的事情,你想和我说的,就是这个啊?”

  “嗯,我担心你要是跟了去,回来孩子都出生了。可听你这么一说,又担心皇爷爷……”说着,孙清扬像怕冷似的,往朱瞻基怀里缩了缩。

  朱瞻基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没事,皇爷爷也就是这么一说,指不定还没等他动身,战事就消停了。你别操心这些个事了,睡吧,看你眼睛都睁不开了。”

  孙清扬原来还强睁着眼睛,想要和朱瞻基说说话,一听他这样说,心事没了,再闻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嗯啊了两声,一会儿就睡熟过去。

  朱瞻基看看躺在自己怀里、睡得香香甜甜的人儿,小心地将胳膊抽出,免得硌着她不舒服,又小心地换了个姿势,手撑着头,看了她好一会儿,看她睡得安详,只觉得心里像被羽毛拂过似的,柔柔的、软软的、甜甜的,不由俯身低头下去,细细地吻着她的鬓角、花瓣一样的红唇,方才反手放下帐幔,抱着她睡下。

  第二天清晨,朱瞻基走后不久,内宫里忽然来了小内侍,宣孙清扬正午进宫用膳。

  向来镇定的孙清扬许是没想到怎么回事,眼皮直跳。

  福枝就问小内侍:“公公可知道,是单宣了我家贵嫔进宫,还是端本宫里其他主子们都要去?”

  小内侍推开福枝塞过去的封红,面无表情地说:“奴才得的口谕,并未言明是何事,等皇太孙贵嫔进宫了,自然得知,不需多问。”

  连封红都不接,这是油盐不进的架势,显然是一早就被交代过话的,福枝听了,有些担心地看着孙清扬。

  孙清扬摇摇头,表示没什么事,不用担心。

  内侍走后,孙清扬到梧桐院给太孙妃回禀此事。

  胡善祥倒很是替她高兴:“想是你有身孕的事情,宫里头的娘娘们都知道了,所以接你过去喜庆喜庆。”说着,还抱怨孙清扬,“你也是,这样大好的消息,偏一直不让说,连我们进了宫都不敢提这事,先前还说是要过三个月才能讲,现如今都快四个月了,还要瞒着,哪有你这般的?”

  孙清扬无奈地笑笑,她这一胎,还没有显怀,就传了个沸沸扬扬,就连当年本要选她做太孙妃那件沉寂多年的旧事,也明里暗里被人翻了出来。

  她有种走在风口浪尖的感觉,所以希望尽量瞒着,能瞒一时是一时,也省得那些个看她的目光里,总多了些往日没有的揣测。

  就连往日里最是和气温婉的太孙妃,看她的时候,也比从前多了几分审视。

  虽然这审视并无恶意,但到底让人不舒服。

  “那臣妾这就回去换身衣服,进宫去。”孙清扬声音里有种莫名的虚弱。

  胡善祥并未留意到她的异常,一边催着她快去,不要让娘娘们久等,一边叮嘱福枝、瑜宁等人小心照看,不要出什么差错。

  从梧桐院出来时,外面的雪已经薄薄地积了一层,几个粗使婆子正在扫雪,只是雪正下着,刚刚扫去,片刻又被盖上。

  福枝已经先一步出来撑开了伞,孙清扬走到廊檐下,脚下一滑,差点儿跌倒,瑜宁、桂枝两个眼疾手快,忙扶住了她。

  瑜宁看到孙清扬苍白的脸色,关切地问道:“贵嫔,您没事吧?要不,咱们和太孙妃说说,让她和宫里的娘娘们说一声,改日再去?”

  身为嫔妾,孙清扬是没资格和内宫里的娘娘们直接说辞的,外头这些迎来送往的事情,非得太孙妃出面张罗,才算正理。

  就像宫外面的望门大户,要是谁家邀请客人,结果去了个小妾作陪,是要被人笑话不懂规矩的。

  虽然贵为皇太孙的嫔妾,却仍然脱不了妾室的身份,所以不光宫里来宣召,孙清扬得来给胡善祥回话请示,就是想推辞不去,也得胡善祥出面回拒才行。

  听到瑜宁说话,孙清扬回过神来,敷衍地说了句没事,任由瑜宁和桂枝左右搀扶着她,上了小车,回菡萏院去。

  换了衣服之后,孙清扬看了看围在她身边的众人,勉强笑道:“福枝、桂枝陪着我进宫,瑜宁姑姑留下吧,殿下若是过来,你给他说一声我去内宫里见诸位娘娘了。”

  刚才那差点儿跌倒的一滑,还令人心有余悸,瑜宁看着孙清扬,目露担忧。孙清扬触及瑜宁担心的眼神,眼波收敛,恢复了些许平静,微微一笑。

  瑜宁这才觉得心口仿佛松了松。

  她和苏嬷嬷两个,亲手帮孙清扬披了玫瑰灰的白貂披风,又帮她穿上木屐,再三嘱咐福枝几个小心,才陪着出去坐车。

  虽然马车顶已经有了薄薄一层积雪,但车厢夹壁有厚厚的毡绒,车板上铺了羊毛地毯,并不寒冷。

  瑜宁见福枝扶了孙清扬上了马车,忙把事先准备好的掐丝珐琅的手炉递给了孙清扬。

  “贵嫔放心,奴婢这就使人去寻殿下,完了让他早些到内宫里接您回来休息。”

  听到瑜宁低声说的话,孙清扬笑着点点头:“有劳姑姑。”

  瑜宁怔了一怔,她原是不放心所以如此一说,没想到孙清扬竟然也有此意。

  不由得,她的眼皮也跳了跳,随着马车辕子滚动的声音,她突然想起什么,失声喊道:“苏嬷嬷,今儿个可是汉王和汉王妃他们都进宫了?”

  苏嬷嬷还在张望远去的马车,被她突然一喊,吓了一跳,抚着胸口嗔怪道:“自迁都之后,三年晋见一回,不光是汉王和汉王妃,还来了好些个藩王呢。代王妃、安王妃她们都是腊月初就到了京城,汉王他们已经是来得晚的,今年的大年啊,肯定更加热闹。”

  瑜宁担忧地说:“那汉王妃先前极为跋扈,这些年到乐安就藩以后,就三年前来过一回,匆匆一见,还给咱们端本宫挑了些事,这一回看样子是单单指着贵嫔去的,偏她怀着身孕,而且,听说清惠郡主和明惠郡主也一同来了,她两个旧日里就与贵嫔不和,我有些担心贵嫔这次被召进宫,和她们脱不了干系。”

  上次迁都时,汉王妃来到京城,端本宫里几个小辈,自是要见见她的,不光孙清扬,就连太孙妃胡善祥也被她挑了好些个不是,再听到瑜宁如此一说,苏嬷嬷也有些担心,但她还是安慰瑜宁道:“现在汉王已经不及从前见宠了,她们应该不会还像从前那么放肆。再一个,咱们不是要使人去找皇太孙殿下嘛,有他过去,不会有事的。”

  入冬后,已经接连降下了好几场大雪,这要是在烧着地龙的室内,自是温暖如春,在铺着羊毛毯的车里坐久了,即使捧着手炉,也有些许寒意。

  马车在西宫的午门停下后,厚厚的棉车帘只是揭开一条缝,一阵寒风便扑面而来,裹挟着雪直往里头钻,孙清扬虽然已经提前将身上的避雪斗篷大氅裹了裹,但仍然不由自主打了个喷嚏。

  下了车后,见出来时只是星星点点的雪沫子,这一路的工夫,已经渐渐下大了,加之起了点风,愈发凛冽滴水成冰。

  福枝担忧地说道:“贵嫔,咱们赶紧进去吧,这大冷天的,您这热身子招了凉气可不好……小心!”

  桂枝已经先下车,撑起了一把油绸伞,福枝扶着孙清扬慢慢下了马车,只见宫里头负责洒扫的仆人都拿着笤帚卖力地清扫着正中的甬道,有个管事模样的内侍正指引着一群小内侍在门口挂灯笼,一派喜气洋洋。

  随着雪不断地落下,抬眼之处,已经四处都是银装素裹。

  屋檐底下挂起的晶莹剔透的冰棱柱上,已经又铺了一层雪花,掉光树叶的那些个树上,因为前几场雪后的寒冷,已经都结了一层厚厚的冰,这会儿再加上新下来的雪,白茫茫的,倒比深秋里叶子落尽时的肃杀多了几分景致,尤其是松树、柏树那些四季常青的,被雪这么一盖,整个成了雪白的树挂,远远看去更是别有一番风致。

  这样的雪景,这样的天气,若是站在烧了地龙的屋子里,抱着手炉看的话,当是极美的风景。

  但身处其中的人,即使被皮衣、皮帽裹得严实,也架不住这样的大冷天一直被冷风吹。

  早上传召的小内侍,只说让孙清扬到西宫的午门,可这到了午门,却看不见他的踪影。

  “贵嫔——”福枝冷得忍不住跺跺脚,“您先到马车上坐着,等那公公到了,再下来,不然再这么冻下去,受不住的。”

  正说话间,那小内侍已经跑了出来,一见孙清扬,不顾地上积着厚厚的雪,疾步上前之后便恭恭敬敬地趴在地上磕了头,跪下请罪:“奴才来迟,请贵嫔恕罪。”

  说话间,赔着一脸的笑,完全没有早晨去端本宫里的那种傲慢懈怠。

  伸手不打笑面人,再则,这又是内宫里的人,就是想发落,也轮不到孙清扬,她看了小内侍一会儿,点点头:“有劳公公带我进宫吧,不知今儿个究竟是何事,何人宣召?”

  “启禀皇太孙贵嫔,是龙惠妃娘娘几个,召了您进宫来一道赏梅。”小内侍站起身,他这会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昨儿个园子里的梅花开了好些,娘娘们今儿个要一道赏梅吃鹿肉,说您是个雅人,那年里烤的鹿肉特别好吃,就惦记着,所以特意一大早就遣了奴才去宣您。”

  才到京都的那年,太子妃带孙清扬她们几个进内宫里晋见,正好遇上陈丽妃那儿分了一大块鹿肉,孙清扬一时技痒,给她们用自个儿的密法腌制,烤了几块,吃后众人都赞好,以至于宫里头但凡得了好的鹿肉,都会用她的法子炮制,但也有娘娘说,不及她做得好吃,所以到了冬天,总会因此被请进宫里头一两回。

  只是这个原因吗?孙清扬心里稍定。

  小内侍赔笑道:“从这里到园子还有好一段路走,不好坐着轿子去,龙惠妃娘娘怕您冻着,特意嘱咐奴才给您披上蓑衣,免得这雪下久了浸湿了斗篷冷。”

  说话间,那接她的小内侍一招手,另有两个身穿蓝衫的小内侍上来,一个帮孙清扬披了件金针蓑衣在她身上,另一个撑起了一把油绸伞,高高地遮在了孙清扬的头上,桂枝就收了她手头的伞,和福枝两个扶稳孙清扬,一行人往御花园走去。

  这一路走着,孙清扬发现那两个蓝衫的小内侍虽然穿着棉衣、棉裤,但比起宣召的那个,还是单薄,尤其是打伞的小内侍,头上、衣服上已经落满了雪,脸都冻得有些发紫,却一直都维持着那个高高举伞的动作,将她遮得严严实实,不由生出几分怜悯之心。

  她笑说道:“我这裹着斗篷披着蓑衣的,这雪下得又不算太大,公公不如收了伞吧。”

  还没等那小内侍回话,先前宣召,这会在前面打头引路的那个小内侍已经转身殷勤地说:“贵嫔说笑了,您可是皇太孙殿下心尖上的人,如今又是娘娘们的贵客,奴才们哪里敢怠慢?您就是打一个喷嚏,奴才们也少不了被娘娘一顿训斥,您好好的,就是体恤奴才们了。”

  见孙清扬笑了笑,那小内侍又转身在前面带路,转身前,还不忘瞪了给她撑伞的小内侍一眼。

  孙清扬没再说话,只轻轻把伞柄推了推,遮住了内侍的半边身子。

  即使是福枝和桂枝两个,出门前,也让穿上了富贵吉祥纹样的棉斗篷,戴着雪帽,比起只是一身棉衣裤的内侍们,要暖和得多。

  那小内侍把伞又偏了过来,并没说话,但看了孙清扬那一眼的眼神,极为感念。

  前面那小内侍就如同后背上长了眼睛一般,站了两步,走在孙清扬旁边笑说道:“贵嫔真是善心,待奴才们还这般厚道……”

  孙清扬笑而不语。

  终于随内侍到了御花园里冬日赏花用的亭子间,只见不光龙惠妃、王贤妃几位娘娘在,还有汉王妃韦氏、赵王妃慕氏、清惠郡主和明惠郡主在。

  七八位主子,再加上旁边簇拥着好些个宫女、内侍,宽阔的亭子间倒有些拥挤。

  还没等孙清扬欠身施礼,龙惠妃已经笑道:“免礼吧,这里也没有外人,你想坐哪儿就坐哪儿。”

  虽然龙惠妃语面上带着十分和煦的笑意,但孙清扬还是照着规矩施礼后,方才在清惠郡主旁边的楠木交椅上落座。

  坐下去之后,孙清扬才觉得两边脸都有些冻木的感觉。

  “这天气可真冷,方才来,你有没有冻着?”

  她身体底子好,虽然走了这一路,吹了些寒风,但自觉还能承受,所以听到龙惠妃关切的问候,孙清扬也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嫁了人的清惠郡主比起旧日的冷清,多了几分温婉,见她一落座就笑道:“清扬,咱们有好些年不见了吧?你看你,如今出落得越发水灵了,从前在我们这堆人里,你长得就是最出众的,如今竟是如花似玉,更把我们都比下去了,你今儿个可得好好说说,你都吃什么呢,长得这样好?”

  连那年里曾被降为县主,过了一年后才重新封为郡主的明惠,似乎也比旧年里懂事许多,听了清惠的话,用帕子掩着嘴笑:“姐姐羡慕你长得好,我却羡慕你嫁得这样好,瞻哥哥疼着公婆宠着,还和一宫里的姐妹们相处得极好,连靖郡王他们那些个兄弟姐妹、妯娌之间都对你夸赞不绝,这要一个人说好容易,要大伙儿都这么夸,可难,快给我讲讲你怎么做到的?”

  这样的夸赞,不过是场面话,孙清扬自是不会当真,遂笑了笑:“两位郡主多年不见,才真真是出落得千娇百媚,就是画都画不出来得好看呢,倒来取笑我这乡下丫头。至于那些个夸奖,不过是他们都厚道,不肯说我的小话罢了,哪里真是我做得好。”

  上首的龙惠妃听了她们几个的话,对着汉王妃、赵王妃笑说道:“你看看,她们姐妹如今大了,再不像从前似的三句话不合就争起来,倒叫咱们先前白担心了。”

  赵王妃沐氏虽说年纪稍长,但珠圆玉润的,仍能看出当年沐灵珂的影子,听了龙惠妃的话,她十分和蔼可亲地笑道:“方才韦姐姐就说娘娘是白担心,如今她们都是大人了,怎么还会像从前似的争执?这清惠、明惠如今也难得进宫来,若不是她们惦记着和孙贵嫔的旧日姐妹情谊,韦姐姐也不会再三请您邀贵嫔入宫,现如今看着她们这般和睦,就是臣妾,也看着高兴。”

  孙清扬打了个机灵,原来,竟然是汉王妃韦氏执意请龙惠妃邀请她进宫的。

  清惠和明惠两个,真的和自己尽释前嫌了吗?

  韦氏对长女清惠自小宠爱,见她们和孙清扬说得热闹,听了龙惠妃的话,嘴里就叹道:“本来孩子再丑,都是自己的好,算起来,我们家清惠也是长得好的,结果看了孙贵嫔几回,竟是一次比一次好看,和她相比,我们家清惠这孩子简直就成了烧火丫头。难怪端本宫里那么多的美人儿,瞻儿就独宠她一个,想到连太孙妃那样的,都被比了下去,臣妾也就不惭愧了。”

  这话说得绵里藏针,看似在夸孙清扬,却也把她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

  清惠和明惠却不像儿时那般,听人夸孙清扬就生气,觉得她们天潢贵胄怎么能被个九品小吏的女儿比下去。

  清惠先就娇嗔地说:“母妃,您就是要赞孙贵嫔,也不用如此贬低女儿吧?”

  明惠妖娆的柳叶眉轻轻一挑,妩媚地笑说道:“婶娘这么说,我岂不是要找个地缝钻下去了?”

  王贤妃扬了扬手里的帕子,笑说道:“你们别听她的,韦王妃这话啊,一听就太谦虚了,这自谦过了头,就不能当真。依我看,孙贵嫔固然不错,清惠、明惠你们两个也是好的,只我们这些个老婆子,看到你们这些年轻貌美的,妒忌得想上去挠两爪子,也没力气喽。”

  王贤妃虽然已经迟暮,但保养得极好,从精致的五官轮廓上,依稀能看出昔日里也是个大美人。

  听了她这话,孙清扬笑了起来:“娘娘方才还说韦王妃自谦,依臣妾看,您这话何尝不是谦虚呢!让臣妾猜猜,娘娘、婶婶、姐姐们今儿个这般夸赞臣妾,不会是想着让臣妾烤一头鹿吧?”

  张顺妃慈祥地看了她一眼,笑着对众人说:“我早说过她是个伶俐的,你们这番做派,唬不住她,你们偏还不信,怎么着,被她瞧出来了吧?”

  清惠笑了起来:“可不就是为了让你烤鹿肉?只是这回是一整头鹿,主要大家都说你烤得鹿肉好吃,所以人人都想分一块,这要不是整头鹿,还真的整不开。”

  “一整头鹿?”孙清扬露出犹豫的神色,要是平日还成,可如今她怀着身子,即使烤炙时,用的是最上等的银霜炭,在旁边待久了也会闻些炭气,这对胎儿可不好。

  想了想,她深吸一口气,原想着再多瞒些时日,今儿个看来不说是不成了。

  反正,已经有些显怀,这要不是在冬日里穿得厚,应该都能看出来了。

  没等她开口,明惠已经在跟前痴缠着她:“去年里,我吃了宫里赏下去的一块鹿肉,好吃得差点儿没把指头吞掉,结果今儿个来了听娘娘们说,那烤鹿肉赏下去,已经凉了,回过炉之后肉质已老,并不算极好,而且就是在宫里现吃,也不及你烤的味道。”

  “好清扬,念在咱们旧日里相识一场的情分,你若是不在意咱们从前的争执,就烤一回嘛。虽说这些事情,本不该劳烦你,只是听娘娘们交口称赞,我实在想吃得紧。你就看在我一片诚心的分上,烤这一回可好?”

  永乐帝有时猎了野味,会赏给京城里的功勋之家,以示恩宠,所以对名门望族而言,并不算什么稀罕物的鹿肉,因为是御赐之物,就多了几分意义。

  就像腊八节时,宫里赏下腊八粥一样,味道并不见得比自个儿府上的好,但得了赏赐的人家,喝了那粥,精气神都比往日里要足。

  清惠在一旁笑明惠:“你当清扬和你似的,还把小时候的那点事挂在心上记仇啊?她今儿个肯进宫来,自是答应了的,快别拉着她了,早些烤了是正事,不光咱们等着,皇爷爷和各位王爷们,也在前殿盼着呢,等会儿用午膳的时候,吃点鹿肉,再喝些酒,再冷的天也不怕了。”

  竟然不只是烤给跟前这些人吃,难怪要用一头鹿,若是宫里面的人,谁也不会把鹿肉当饭吃,不过是尝一两块应个景。

  思忖片刻,孙清扬笑了,笑得忠厚之极:“其实内侍们用了那法子,已经烤得比我还要好吃,今儿个既然是这么多人捧场,我就去腌了那鹿肉,看着他们烤的火候就是。只先说好,到时你们吃到嘴里,可不许说一句不是,往日里,我也是这么和娘娘们说的,所以你们听到的才是一片夸奖,没有半句坏话。”

  明惠嘟起嘴:“清扬这话的意思,你不过是起个头,让那些内侍烤了?那还有什么意思,都说是你烤的才好吃,所以才叫他们把东西都搬到这里来,就是想现烤现吃的。”

  孙清扬睁大眼睛,无辜地说:“烤完一整头鹿,那我还不和炭堆里爬出来似的?大不了,你的那块,我亲手烤给你,可好?”

  虽然她看似嬉皮笑脸、满脸无辜的样子,明惠却不敢轻视于她,半真半假嗔道:“你烤给我,那各位娘娘呢?母妃呢?婶娘呢?清惠姐姐呢?她们怎么办?总不成她们吃奴才烤的,我倒吃你烤的,那我可担不起。”

  孙清扬似笑非笑地盯着明惠,低声说道:“她们难道不在这里吗?若是个个都定要吃我烤的,直接和我说就是了,怎么还要偏劳郡主传话?莫非郡主今儿个并不是为了吃鹿肉,只是恼我旧日里与你相争,故而非得把我当奴才般使唤,贬斥一番?还是郡主有什么打算,非得让我烤了鹿肉才能办到?”

  这话说得夹枪带棒的,暗示意味很浓,要依明惠从前的性格,早跳了起来,这会儿听到,她却面色不变,只是改了方才亲昵的称呼,淡淡地道:“孙贵嫔说这话差了,我并没有说定要你烤,只是听人说你烤得好吃,想央求你帮着烤,但肯不肯毕竟是你的事。至于这里面的人,还有前殿的,一样都算是皇爷爷的客人,你觉得烤给谁不烤给谁,得看你觉得哪些人是不好得罪的吧?”

  孙清扬从她脸上看不出什么来,便哈哈一笑:“顺得哥情失嫂意,那我就请娘娘做主吧。”

  她起身看着上首的龙惠妃几个行礼:“众位娘娘,听明惠郡主的意思,今儿个竟是要臣妾把整只鹿烤完吗?若真只是想吃臣妾亲手做的羹汤,这么些人,不如我调个鹿肉锅子给大家,冬日里吃着也热闹。”

  上首的龙惠妃皱了皱眉:“就是从前,你也不过搭个手,这宫里头这么多奴才,真要叫你去烤肉,岂不贻笑大方?明惠别闹了,让孙贵嫔去腌制那肉吧,这腌好了,还得半个时辰才能烤呢。今儿个皇上有兴致想吃烤鹿肉,下回再尝你做的鹿肉锅子吧。”

  下首的汉王妃韦氏轻咳了一声,龙惠妃脸色一变,就欲改口。

  她旧日里,原是汉王府上进献上来的,虽然贵为惠妃,几欲与汉王府脱开干系,却不敢明里撕破脸,毕竟妃嫔要多少有多少,永乐帝的儿子,却只有三个。

  所以,即使是汉王妃,对她而言,也积威犹在。

  没等她开口,赵王妃沐氏就笑说道:“我是只要吃块鹿肉就好,不拘是谁烤的,真要让孙贵嫔给我烤块肉呀,依我是她婶娘的身份来讲,也担得起,只是那瞻儿,将来也是国之储君,在他的跟前,我们可就是臣了,要让他知道孙贵嫔在我们这些老辈跟前这么委屈,还不得恼火?我不惹那事,不用孙贵嫔亲自烤给我。”

  听了赵王妃这话,龙惠妃回过神来。可不是嘛,永乐帝年事已高,太子朱高炽春秋鼎盛,皇太孙朱瞻基更是如日东升,能得罪哪个,可以得罪哪个,她自该掂量掂量。

  龙惠妃笑了笑,对孙清扬温言道:“就像从前似的,你在旁边看着他们做就是,那也就和你亲自烤是一样的。”

  龙惠妃如此说,张顺妃和王贤妃更没什么意见。

  明惠自是不好再说什么,就眼瞅着孙清扬笑了笑,走到厅堂的另一端,指挥着内侍们切肉、配料、腌制。

  内侍们就按分量,用绍兴黄酒和盐将一块块鹿肉搓均匀,然后放丁香、酱油、大料、花椒、葱、姜、茴香等佐料腌制,等半个时辰后,才边烤边淋上花生油和鸡汤,烤至鹿肉熟透。

  还在烤的时候,香气就充盈了整个亭子间。

  等吃到嘴里时,众人更是赞不绝口,清惠笑说道:“难怪人家说,再好的材料,若是厨子一般,也就堪堪果腹而已,哪能像孙贵嫔似的,单是一块鹿肉,就能烹出如此色香味俱佳的美味佳肴来。”

  明惠也笑道:“这现吃现烤的,是比那赏赐下来,再回锅的味道好许多,我今儿个吃了孙贵嫔烤的这鹿肉,只怕以后其他的烤肉,再入不了眼。”

  孙清扬淡淡一笑:“这炙烤鹿肉,原是西域风味,看来这西域风味还蛮对郡主的胃口,之所以味道好,倒不是我的功劳,一是那腌制的佐料,二是内侍们火候掌握得好,所以这鹿肉才能外焦里嫩,咸香鲜美,你们还可以尝尝用那两品调味蘸着吃,也别有一番风味。”

  布菜的宫女,已经机灵地把用红油、酱油、蒜泥调制的红油蒜泥汁,和用辣椒糊、香醋、香油、葱丝、蒜泥、香菜、酱油调制成的酸辣汁摆在了她们的跟前。

  见明惠爱吃酸辣汁味的,孙清扬笑说道:“郡主是不是也同我一般,有了身孕,所以偏爱那酸辣的味道?只是若真有了身子,就要少吃那辣的,让人另调一味不带辣椒的上来吧。”

  明惠先没在意:“没有身孕,我就是爱吃这酸辣的味道……什么,身孕?你怀孕了?”她惊呼道。

  听了明惠咋呼的话,龙惠妃慌不迭地放下筷子,看着孙清扬嗔怪道:“你这孩子,有了身孕怎么也不早说?还忙活了这么半天,要是有个闪失,可怎么担当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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