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斯乐不可窥
自打怀孕后,再到慈庆宫请安的时候,太子妃总是让孙清扬坐在离她最近的位置,常常笑容满面地拉着她的手说话,时不时给她说一些育儿心得。
即使是太孙妃,也待她比先前亲厚。
那一日,孙清扬正坐在太子妃身边说话,见太孙妃进来,连忙起身行礼。
胡善祥已经两步上前,虚托着她,笑道:“免了免了,快快起身,你现在可是身子金贵。”
太子妃也笑道:“都是自家人,这个时候还那么多礼做什么?都坐下吧。”
左为尊,所以即使回回太子妃拉她在跟前坐,孙清扬也总是选择右手的位置,这会儿工夫,胡善祥自是坐到太子妃的左侧,陪着胡善祥一道进来的何嘉瑜给太子妃施礼,和孙清扬见礼后,随之坐在了胡善祥的下首。
胡善祥如同往日一般细细问了孙清扬一些孕期的情况,孙清扬仍然是一一笑着答了,态度一如往日很是恭敬。
何嘉瑜、何宜芳几个不时跟着说几句逗趣,连一向沉默寡言的袁瑷薇也会插一两句话说笑。
太子妃看到她们妻妾相和,自是心怀大慰,对着胡善祥笑说:“哎,都说了要你孙妹妹好好休息,把身子养好,安安心心地给我生一个白胖小子就是,别的事情都不用理,她偏要来这里陪我说话,带累着你们都陪我这老太婆枯坐。”
胡善祥抿嘴一笑:“母妃这话臣妾听着,怎么是高兴多过抱怨呢?臣妾可是知道,但凡孙妹妹不来的那天,母妃就急得跟什么似的,一天总要遣人去问个两三回,就是臣妾几个,从端本宫过来,也没少被母妃打听孙妹妹的情况呢。”
何嘉瑜半真半假地抱怨:“可不是吗?母妃待清扬这般爱重,看得我真是好生妒忌,这一屋子的人,合着只有清扬一个是母妃的媳妇,我们都是那上不得台面的灶火婆子,只能烧柴。”
太子妃指着她大笑:“有这么白嫩好看的灶火婆子?灶神来了,只怕都舍不得走了。”
何宜芳娇笑道:“臣妾听院里有经验的老嬷嬷说,看孙贵嫔的走姿,都说一定是个男孩呢。”
焦甜甜的笑容如同她的名字一般甜蜜:“可不是,臣妾也听人说,孙贵嫔如今走路,自有一份威仪,必定会生个男孩子。”
这才三个多月的身孕,从走路上就能看出男女来?孙清扬失笑。这些自然是何宜芳她们编出来哄太子妃开心的,不过太子妃却还是很高兴,哈哈大笑。
“若真是个男孩子,不光是她,就是你们,还有这慈庆宫、端本宫的人,都少不了赏赐。”
胡善祥领着端本宫的人齐声答谢,跟前立着的嬷嬷、宫女、内侍们立即跪下谢恩。
太子妃问孙清扬:“你今儿个的安胎药喝了没有?”
孙清扬笑道:“要到午时用完膳才喝呢,母妃放心,太医院那边每日都是算准时辰把药送过来的。”
药是送过来了,不过多是喂给了花草,孙清扬最怕吃药,即使是这些个温补的安胎药,她也不愿意吃,好在苏嬷嬷和瑜宁都听藿香的,只要母体健康,安胎药不吃其实更好。毕竟,是药三分毒。
但太子妃慎重,着太医院每日送来的安胎药不能不接,所以孙清扬答应得很自然、顺畅。
胡善祥便笑道:“母妃,这就让孙妹妹回去吧,这离正午也不过就一个来时辰了,她回去还可以歇一歇,免得急匆匆赶回去喝药的话,困乏着,反倒不好。”
太子妃听了连连点头:“对对,还是你想得周到,我光顾着和你们说话,都忘了这茬儿。清儿,你就快些回去吧,这双身子的人啊,最容易瞌睡,你先回去歇歇。”
孙清扬顺从地起了身,转眸看着胡善祥感激地笑笑,欠身施礼后,对着太子妃笑说:“母妃,那臣妾就先告辞了。胡姐姐,何姐姐,你们几个陪母妃多坐坐。”
刘维也拉着她身边的赵瑶影站起了身,对着太子妃笑说道:“母妃,我和赵姐姐陪孙姐姐回端本宫吧,正好代您看着她吃药,免得她嫌苦给吐了。”
太子妃笑起来:“你当谁都和你似的不肯吃药啊?那可是安胎药,你孙姐姐为了肚里的孩子,也不会吐。去吧,就知道你们陪我这老太婆坐不住,去陪她吧,正好也沾一沾喜气,早点给我怀上一个。”
“托母妃吉言,我们就去沾沾孙姐姐的喜气。”刘维便笑嘻嘻地和赵瑶影一道起身告退,与孙清扬一起出了慈庆宫。
看着孙清扬几个的背影,胡善祥笑说道:“母妃就是惯着她们,臣妾怕扰着孙妹妹,一早就免了她的请安,让闲杂人等少去打扰她,刘嫔这些时间可是闷坏了,今儿个可算逮着了机会,她这一去,只怕孙妹妹半天都得不了清静呢。”
太子妃笑说道:“你是个会体贴的,你就做好人吧,母妃来做坏人,这样你孙妹妹才越发能够体谅你这份心呢。只是有一样,这么久不让维维她们去,只怕清儿也是闷得慌,偶尔让她们去叨扰叨扰,也好。”
胡善祥笑容一滞,看了一脸平和的太子妃一眼,似乎是想分辨太子妃这话里有没有别的意思,片刻后方才点头笑道:“母妃说得是,臣妾光考虑孙妹妹的身子,忘了这孕妇的心情也很重要,以后隔三岔五就让她们去坐坐,以别累着孙妹妹为宜。”
太子妃这阵子对孙清扬的偏重,胡善祥多少有些失落,但她仍然尽着一个太孙妃的本分,不妒不恨,期望孙清扬这一胎平平安安,所以按自己那会儿怀孕的感受,叫人少去打扰孙清扬。
只是怀第一胎时,落下了多思多虑的习惯,加之太子妃对孙清扬这一胎的看重,所以每每听到一句话,她都会深想几分。
像掩饰什么似的,她象征性地端起桌上的茶喝了几口,笑着问何嘉瑜:“母妃今儿个这茶似乎格外醇厚,何妹妹你觉得呢?”
刚才她们说话的时候,何嘉瑜已经喝了半盅茶。
因为家世好,在家里何嘉瑜是早早就受过分茶、辨茶这些个教养的,这会儿她却苦笑道:“臣妾说出来母妃和胡姐姐可别笑话,其实这品茶一道臣妾并不在行,再好的茶到了臣妾这儿也就是解渴之物,只当牛饮罢了。旧日里,老师教的时候,臣妾总是云里雾里吹上一阵糊弄过去,这会儿却不敢胡说,姐姐这么问臣妾,岂不是为难吗?”
何宜芳也在旁边帮腔:“可不是吗?臣妾还没出嫁前,就听家里的众姐妹说,嘉瑜姐姐就是个俗人,只有在喝香片的时候能辨得出来各种花香,所以老师为了不让她难堪,每回辨茶,都是用的各类香片,这回臣妾嫁进宫来,伯母还惦记着姐姐喝不习惯宫里头的茶,让捎了几大包香片呢。”
太子妃忍不住“扑哧”大笑道:“你们姐妹真是趣人,不过照我说,这不论是茶还是香片,其实说穿了也就是个解渴之物罢了。喜欢就多喝几口,不喜欢就换了,所谓雅俗,都是那些个文人墨客整出来糊弄人的,当不得真。像嘉瑜这样真性情的,才是真正的大雅呢。”
何嘉瑜娇嗔地拧了拧身子:“有了母妃这句夸奖,看以后还有谁敢说臣妾是俗人。”
何宜芳又笑着说了些府里姐妹们的趣事,把太子妃乐得前俯后仰。
连胡善祥也在一旁摇头笑道:“哎哟,不行了。再笑下去我这肚子疼得今日连饭也吃不下去了,没想到宜芳竟然这般会讲笑话,早知道有你这么个开心果,就该早早劝殿下接进府来。”
何宜芳笑道:“那臣妾可不敢再说了,真笑坏了太孙妃的肚子,头一个,母妃就不能轻饶了臣妾。”
“那可不会,有了你这些笑话,母妃也定是能多吃一碗的。”胡善祥侧头看了看点头微笑的太子妃,想了想,又对何宜芳笑道:“说起来,宜芳进府虽然不久,却是十分合我的眼缘呢,从前我只当嘉瑜是个好的,不曾想,竟有个妹妹比她也不遑多让。”
何宜芳连忙点头娇笑道:“臣妾也觉得太孙妃姐姐十分亲切。”
胡善祥仔细看了何宜芳一眼,像是想知道她的话是真心还是敷衍,而后,笑着对太子妃说道:“母妃,前儿个臣妾的姐姐进宫来,听说咱们宫里的孙妹妹怀了身孕,还再三恭喜呢,而且,她还给臣妾带来了个好消息。”
她从袖笼里拿出一个已经有些磨损,刻成观音送子模样的黄杨木雕,奉给了太子妃。
这观音送子木雕想是经常被人抚摸的缘故,看着有些旧了,连雕刻的衣衫木纹都圆润光滑。
太子妃接过去打量了一番,笑着问道:“祥儿,这观音送子雕得蛮精致的,你今儿个拿出来是想着给她们都沾点吉祥?”
胡善祥凑过去小声道:“母妃,您旋开那观音的脚下打开看看,听姐姐说,这里头是臣妾家里祖传下的偏方,只要按着上头的方子按时吃药,就能很快怀上,臣妾的姐姐,又已经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胡善围嫁给袁天师做填房后,不到三年的时间里,前后曾经滑过两次胎,人人都道她年纪已大,再经那么一折腾,以后只怕是难以承孕,想不到,竟然又怀上了。
听胡善祥这么一说,太子妃再看那观音送子的木雕,眼里就多了盼望和喜悦,望向胡善祥的眼神更加爱怜,语气也更温和:“你这孩子,有什么好的都想着她们,胡尚宫一拿了给你,就巴巴地献出来。”
太子妃当然知道,之前胡尚宫一直不和太孙妃说家里有这么一个祖传的方子,就是知道胡善祥的性子藏不了私,所以一直瞒着她,如今肯献出来,恐怕也是因为眼见胡善祥的身子一时半会儿难调养好,怕孙清扬一枝独大,所以让其他人也尽快怀孕分些宠。
就是太孙妃的心里,怕也是知道胡尚宫这个想法的。但不管是太子妃,还是太孙妃,对这样的结果都乐见其成,毕竟,后宫里头,除开皇后、正妃外,其他的嫔妾确实不宜荣宠太盛,免得有欺凌嫡母之嫌。
太子妃如今偏重孙清扬,固然有自小在身边养成的情分,主要的原因还是端本宫子嗣单薄,要不,当年宁嫔也不会由一个司帐,承孕之后就提成了嫔妾,虽然是没有上宗谱的,比不上赵瑶影她们有册封的贵重,却也比她先前只是个通房丫鬟的司帐身份来得强多了。
一个司帐所怀的子嗣,她都如此看重,何况是袁天师口中,命中贵不可及的孙清扬?
但在内心里,太子妃并不愿后宫不宁,风云变幻,她希望就像现在这样,由胡善祥为皇太孙妃,以后再当太子妃、皇后,母仪天下,唯有这样,朱瞻基在言官的口中,才不会私德有亏,才配得上一代明君,中兴大明。
所以,此刻听到胡善祥说有这样的方子,能够间接辖制孙清扬,太子妃自是极为高兴。
坐在下首的何嘉瑜几个没想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七嘴八舌地议论:“有这样的好东西,怎么太孙妃先前没有拿出来,别是宽慰我们的吧?”
“袁夫人落了两次胎,这方子管不管用啊?”
“太孙妃先得了个妞妞,会不会总生女儿?”
……
听了她们的话,胡善祥也不生气,反倒认真地解释:“你们可别不信,我家用这方子好几代了,远的不说,我外祖母先后生了三男两女,我母亲生了五女两男。就是我,之前落胎的那个,也是个男孩,后来又怀了秀姐儿,都是姐姐在我院里时,帮着调养得下的。她原先不拿出来,是因为家里有祖训,这方子不外传的,这一回还是她说漏了嘴,我再三央求才要了来……方子绝对是管用的,你们可别不识好。”
太子妃轻喝道:“太孙妃一片好心,你们倒疑三疑四的,觉得有问题,不要用就是,谁也不求着你们。左右你们不信,有的是人信,我再给瞻儿挑几个好生养的姨娘抬进府里,等生下来,直接养到太孙妃跟前,就没你们什么事了。”
姨娘们生下的孩子,总不及妃嫔的尊贵,就像宫人生的孩子,不到子嗣凋零的一步,是绝不可能承继大统的,要不是想到这个,算着虽然大婚六七年,但朱瞻基还是年富力强,以后总还有机会,只怕太子妃一早就这么做了。
所以这话虽然说得半真半假,但何嘉瑜几个还是心头一凛,连忙改了口。
何宜芳虽然并不觉得这方子对她有什么用,毕竟她年轻,有的是承孕机会,但仍然抢先第一个开口表示感谢:“太孙妃姐姐最好了,有什么好事都想着我们。”
何嘉瑜求子心切,听到太子妃都很相信的样子,心里就多了几分盼望,不由又惊又喜,感激涕零地说道:“臣妾多谢胡姐姐的方子,待他日怀上了,要好好给胡姐姐封个大红包。”
袁瑷薇同何嘉瑜的心情差不多,自然也是笑说道:“知道太孙妃您脾气好,所以先前大家故意那么说笑,其实不知道心里有多感激呢,您这积的可是大功德,就和送子娘娘似的,救苦救难啊。”
焦甜甜的苹果脸更是笑得如花一般:“不管她们要不要,反正臣妾是一定要跟太孙妃姐姐求方子的,就凭姐姐肯拿方子出来这心思,臣妾今后定是唯姐姐马首是瞻。”
连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徐澜羽也谢道:“多谢太孙妃体恤。”
宁嫔更是站起身对胡善祥欠身施礼:“若真能因此怀上孩子,婢妾万分感怀太孙妃的大恩大德。”
胡善祥听了她们所说,责怪道:“咱们既然能够一道儿服侍皇太孙殿下,这就是缘分,何必这么外道?况且平日里我与你们大家投缘,我身体不适的时候,嘉瑜没少帮衬着处理宫务,众位姐妹从来没给我出过什么乱子,咱们端本宫里姐妹和睦,殿下在外才能更好地应对国是,你们说这些个客气话也太见外,听着生分倒叫我伤心了。”
何嘉瑜笑着道:“姐姐待臣妾等人亲切,但是礼不可废,恩不可忘。何况能够孕育子嗣这样的大事情,自是人人感念姐姐的恩德。姐姐也别推辞了,等臣妾等人有了好消息,必定是要头一个告诉姐姐的。”
胡善祥笑道:“偏你是个嘴巧的,就是几句感谢的话,也说得这样叫人暖心。”
她们说话的工夫,太子妃已经旋开了观音底座下的木塞,从里面拿出一张起了毛边、有些泛黄的纸,招玬桂一道仔细地看了看。
大宫女玬桂颇通药理,平日里太子妃的药膳都是她捣鼓的,看到方子上所写,女子在每月小日子来前吃的一些药材,多是暖宫生血的,就点了点头,小声说道:“太子妃殿下,这上面的药材,对女子助孕大有裨益。”
听了玬桂所说,胡善祥对太子妃笑道:“母妃,这方子虽然是我家里用了几代的,但还是请太医们看看,斟酌斟酌,毕竟这么多姐妹要服用,还是慎重些好。”
太子妃最喜欢胡善祥这份稳持,笑眯眯地点点头,转身吩咐玬桂取笔墨誊写一份:“这宝贝一看就是有些年头的,既是太孙妃家的祖传,就取了笔墨来抄下来,原物还是归到这送子观音的好。”
虽然来之前,已经提前抄了一份留着,但太子妃此举还是令胡善祥感怀:“母妃真是想得细致周到,这样一来,臣妾也不用担心日后不好和家里的姐妹们交代,毕竟这祖传下来的,虽只是个方子,也不好在臣妾手上遗失了。”
玬桂誊抄完了之后,便将那方子放回送子观音,原样交还给了胡善祥。
“等太医院的人看过之后,我就嘱咐人给你们按时辰熬好药送过去,免得你们偷懒,拿着方子也是束之高阁。”
听了太子妃所说,何嘉瑜娇笑道:“臣妾只恨不得这会儿就喝一碗药下去,哪里会偷懒?母妃说这话是体恤我们,您这儿送过去的,必定是选最好的药材,定是比我们自个儿用的抵事。”
其实都明白,如果这方子真的管用,太子妃此举,就是将要谁怀孕,或者要谁先怀孕的主动权,拿捏到她的手里了。
同时,也给了众人同太孙妃交好的余地,所以才会当着众人的面将药方的原底子留给胡善祥。
各怀心思,众人又坐着说了一会儿闲话,方才起身从慈庆宫告辞。
“太孙妃,您怎么将袁夫人给您的方子就这么献了出来?袁夫人当日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让您收好的,说以后您家里的妹妹们还要用的。”太孙妃的陪嫁丫鬟、大宫女芷荷待她下了步舆,回到梧桐院之后,低声问道。
胡善祥淡然说道:“姐姐若是真不想我拿出来,就不会交给我了,先前那么几年,你可见她提过这方子半句?如今听到孙贵嫔有了身孕的消息,就巴巴地拿来叫我收好,不就是为着帮我收拢些人?”
芷荷愕然:“奴婢愚钝,竟然没看出袁夫人有这个意思,那她为何不直接和您说呢?还要这般周折……”
胡善祥叹了口气,轻声道:“姐姐如今嫁与袁天师,对这朝中局势自是比我这待在深宫里的看得清楚,孙贵嫔这一胎,不仅殿下重视,就是母妃也颇为期待,不说那落了的一胎,就是我怀秀姐儿时,你可见过殿下天天过来?”
“虽然当初母妃也是这样隔三岔五地使人问候,赏赐吃食、药材,但那会儿东宫内忧外患,不比现在太平,母妃的心思能更多地放在端本宫。眼下,四海升平,东宫稳固,殿下的子嗣就一天比一天重要,我这身子怕是不中用了,再不收拢些中用的人在身边,只怕真到了那么一天,孙贵嫔坐大,我再想平衡这宫里的局势,就有心无力了。”
芷荷犹豫半晌,劝道:“太孙妃不必担忧,奴婢看那孙贵嫔颇知进退,您看太子妃殿下那般抬举,皇太孙殿下明里暗里的,没少给她借势,她都没有失了本分,待您仍然恭恭敬敬,应该是个规矩人。”
“现如今是,将来呢?”胡善祥轻轻吁了一口气,“就像我,先前万事不挂心,如今有了秀姐儿,不管她哪儿磕碰一点,就和剜我的心头肉似的,一心盼着她是殿下最心爱的女儿,以后会是大明朝最尊贵的长公主。”
“一想到如果真有一日,孙贵嫔越过我去,秀姐儿的头上,就要压着其他皇子、皇女,我的心就和刀割了一样的痛。将心比心,孙贵嫔孕育生子之后,还肯如何做低伏小,甘心事事让我一头吗?”
芷荷没有想这么长远,但听胡善祥这么一说,也颇觉得有些道理,就沉默下来,半天方道:“将来的事,谁能预料得到呢?太医都说了,您这身子,要少些思量,夜里才能安睡,生血补气,总这么想东想西的,对身体不好。”
胡善祥强颜欢笑:“已经是这样了,太医们虽然不说实话,但我也知道是个什么光景,但凡我这有指望,母妃也不会巴巴地这么盼着她们生……尤其是孙贵嫔的这一胎,要是个男孩,只怕很快就压服不住,这人心隔肚皮,谁知道她如今的恭谨是真心还是假意?”
她凄然地看着手上的木雕观音:“你看,连姐姐都怕我在宫里势单,所以才会连这祖传的方子都拿了出来,让我收拢些人心,找点助力,从今儿个母妃的举动来看,只怕她也有这重顾虑,所以才会把东西压在她手里,让其他人来和我攀好。”
“这东西留在自己的手中不过就是个助孕的方子,是个死物,要是能用出去用好了,多些助力,才真正称得上是宝贝,她们其中,若真能有一两个因此怀上了,关键时刻说不定就有意想不到的作用,即使,起不了什么作用,我也只当给秀姐儿行善积福。”
芷荷连忙宽慰道:“您将这种祖传的方子都给了她们,她们怎么会不知道好歹呢?若真能因此怀上一男半女,只怕把您当菩萨供起来都愿意。而且,您是皇太孙殿下的正妃,她们当然要站在您这边。”
胡善祥不由得叹气:“这世上有些人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笼络的,即使是善意的结交,也会被人误会,况且,我这善意还带有另外的目的,这宫里头,个个都是人精,姐姐说得对,我虽然有命得了这天家的富贵,性子却是个不适合的,未必有命能够守得住。”
芷荷站到她身后,帮她舒背理气:“太孙妃您可别这么说,既然您有这命得,就一定要千方百计守住……袁夫人先前在咱们院里不都说了嘛,人争不过命,但有了好运气,还得自个儿努力,才能长长久久下去。”
感觉到胡善祥肌肉的紧绷,芷荷继续劝慰她:“外面有袁夫人帮忙,这宫里头,她们得了您的好,即使不靠拢您,应该也不会偏颇那孙贵嫔,况且,何氏姐妹,还有焦嫔,不都向您示过好吗?先前您总是一碗水端平,对她们不冷不热,这下子她们得了您的好,肯定感激涕零,但凡您有差遣,还不风一样地跑着去?太孙妃您不要太担心了。”
胡善祥沉默良久,方才说道:“不担心?光是殿下对她的宠爱,就不由得我不担心啊。”
“殿下再如何宠爱孙贵嫔,待您还是一样敬重的,您看任何时候,他都没有允过孙贵嫔越过您去。”
胡善祥自嘲地一笑:“是他不允,还是她不愿?亦或是皇爷爷、父王、母妃他们压着,他们不敢?”
这样的话,芷荷不敢接过去说什么,只能有一下没一下的,给胡善祥捶着肩。
天色还有些蒙蒙亮,廊檐下的气死风灯笼刚刚点上,朱瞻基拥着孙清扬踏上了菡萏院大门的台阶。
散步,这几乎是他们每天用过晚膳后的必备活动。由于藿医女说每天适量的运动对将来生产有好处,所以,但凡天晴,朱瞻基总会陪着孙清扬在周围转一转,消消食再回来。
“冷不冷?”朱瞻基顺手紧了紧孙清扬身上的披风。
“不冷,还感觉有些出汗呢。”孙清扬摇头道。
出去的时候,瑜宁就给她披上了厚实的紫貂裘披风,这一路连披风上的兜帽朱瞻基都不让脱,又把她一直拥在怀里,就是走路,也只能看清眼前那点儿地方,偶尔有点冷风,都被朱瞻基挡了去,她至多就是脸上能感觉到一点凉意。
朱瞻基仍然将她搂得紧了些:“本就是腊月里,夜里更是凉,要不是我今儿个来晚了,也不至于拖到这会儿。”
即使隔着厚厚的披风、里外的衣裳,孙清扬仍能感觉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她不由偏过头去,用脸蹭了蹭朱瞻基的侧脸。
朱瞻基一滞,稍后和她拉开一点距离,压着声音说:“你别招我,一会儿点起火来,又得求饶。”
“着火了,你就找姐姐妹妹们,让她们帮着救火。”孙清扬在朱瞻基耳边暧昧地说道。
朱瞻基偏了偏头,想躲开那种酥麻的感觉,孙清扬却故意捉弄他,越发贴得紧,继续在他耳边絮絮叨叨:“朱哥哥,刚才喝的那仔鸡龙马汤味道如何?是不是感觉特有龙马精神?要不我明儿个让她们炖枸杞牛鞭汤吧?唐代医学大家孙思邈在《千金要方》里可说了,枸杞和牛鞭都有补肾壮阳、固本培元的作用,两个在一起用,效果肯定特别好……”
朱瞻基步子顿了顿,终于忍无可忍,声音嘶哑道:“惹得我火上来,就要你服侍着,不能碰你的身子,还有其他方法不是?你箱底那本图册上不是画了很多吗?”
孙清扬的声音立即停止,朱瞻基心里的炽热方才舒解了一些,嘴角向上扬着笑了笑,继续拥着她朝院里走去。
这段时间,为早得子嗣,几个嫔妾争奇斗艳,想着法子勾朱瞻基到自个儿院里去,孙清扬怕他身体撑不住,总叫人给他熬滋补汤喝,偏她自己因为有孕在身,不能侍寝,所以有时就会悻悻然地挑逗朱瞻基。
进到屋里,没等后面跟着的瑜宁几个上前,朱瞻基就顺手帮孙清扬将披风解开,递给福枝她们,搭在内室的衣架上。
孙清扬也亲自动手帮朱瞻基换了一身料子极为舒服的常服。
两人在罗汉榻上坐下的时候,桂枝掐算着时间,正好端了热茶进来。
孙清扬将热茶捧在手里,啜了两口,方才舒服地轻叹了一声。
她的热茶,是适合孕妇饮用的大麦茶,喝着有种麦粒的清香。
见她喝得高兴,朱瞻基拿过去尝了一口:“嗯,是蛮好喝的,怨不得你每天都要喝。”
孙清扬斜飞了他一眼:“昨儿个喝的是玫瑰花茶,前儿个是银耳茶,殿下心不在焉的,就没注意臣妾喝什么吧?”
朱瞻基笑了起来:“你偶尔吃点小醋的样子,还蛮可爱的。说吧,是不是我成天夜里都歇在她们那儿,你这心里有些不得意了?”
孙清扬靠在银红弹墨的大引枕上,恹恹地说:“别说是这种时候,就是从前,我也不会、不该妒忌的,只是怕殿下这样夜夜不空的,身子骨受不了。胡姐姐也说让我劝劝殿下,悠着点儿。她们还有个休整的时候,殿下可好,轮轴转着,再是铁打的身子,也经不起这样掏啊。”
“所以一进屋,你就给我换了衣裳,这是要留我一晚上吗?”
孙清扬用锦帕遮住半边脸:“人家只是想你舒服些,哪儿有想那么多?”
朱瞻基看了孙清扬一眼:“真不是想留我?那我可走了。”
孙清扬撇撇嘴:“合着臣妾刚才劝解殿下的那番话,您一句也没听进去,还真是爷的做派啊,寻欢作乐夜夜不肯休,也罢,反正这宫里头的鲜鲜嫩嫩的大白菜送上门来给您随便拱,要叫您不拱,只怕您也忍不住。”
没想到她这么编派自己,正喝茶呢,朱瞻基一时不防,给呛住了。孙清扬忙上前去给他拍背,一脸无辜,一语双关道:“殿下,您喝茶也太着急了,悠着点儿,慢慢喝,没人和您抢。”
眼见着朱瞻基抬手,孙清扬忙缩回原位。
“你刚才怎么说我的?拱大白菜,合着我是猪啊?”朱瞻基将茶盅放下,长臂一伸,将孙清扬抓回了自己面前。
孙清扬见形势不对,原本想要逃开,终究在气力上不敌,挣脱不得,只得表情严肃、义正词严地说:“您慢点,如今臣妾这颗大白菜怀着小白菜呢,可不能拱,这么闹腾,小心他在里面不愿意。”
“嗯,我不拱,我就这么抱着你,听你说话。”朱瞻基不为所动,抱着她在怀中,手指在她的脸上抚摸着,想着要如何下手才能让这个牙尖嘴利的得些教训。
孙清扬不敢再开玩笑,抓住了朱瞻基的手,放在自己的腹部,哀求道:“殿下,扶臣妾起来,臣妾有话和您说。”
朱瞻基低头亲了亲她的脸颊:“你不想这么说?那是想躺在我身子底下再说?”
他当然不会真压着她,但即使隔着肚子,撑着身子看她在自己身子底下、左右挣扎不脱的无奈样也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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