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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慈母手中线

孝恭皇后 原铨 10717 2021-04-02 20:51

  第一章 慈母手中线

  七月天干物燥,艳阳似流火,御花园里的花朵开到一年最繁盛的时节,空气中的花香越发馥郁。

  虽然只不过是巳时,才对着牡丹画了两三张,孙清扬的背上已经热得遍布密汗,她想起前面的假山附近有一泓清水,每到盛夏,仍然是清凉之气扑面而来,便指了指,对燕枝她们说:“扶本宫到清凉亭那边歇歇。”

  燕枝扶着她往假山那边走,笑道:“这大热的天,皇后娘娘不在屋里歇着,偏要出来画花,这可好,热了一身汗出来,回去还得沐浴,午时皇上就要过来了,可别来不及。”

  “本宫想画这牡丹从早到晚的变化,自然不能顾着日头。等画完这幅牡丹,再回去,应该来得及。”

  坐在凉亭里,孙清扬头也不抬,拿出刚才描下的线稿,继续画着方才那幅未完的牡丹图。

  “皇后娘娘,乳娘已经抱着太子殿下到御花园里晒太阳来了。就在垂丝海棠那边。”丹枝气喘吁吁跑来道。

  孙清扬一听,扔下手中的画笔:“快,随本宫去看太子。”

  自她立后,太后就将朱祁镇抱到了慈宁宫,说是要亲自抚养教导,而且,以孙清扬和朱祁镇属相相冲为名,在太子及冠之前,除开初一、十五的傍晚,都不许她见儿子。

  朱瞻基为此发过火,但孝道大过天,太后要亲自教导长孙,这在先朝有过例子,朱瞻基自个儿就是他皇祖母带大的,他虽然是一国之君,却也无法反驳太后。

  属相相冲,是钦天监算出来的,即使贵为天子,他也不敢拿儿子的性命开玩笑。

  只能对太后此举听之任之。

  孙清扬知道,这是太后恨自己不听话,没有劝阻皇上废后,令皇上在史册上留下污名,所以抱走儿子来惩罚她。

  选初一、十五两日,是因为那两天本是皇上必定会留宿中宫的日子,孙清扬为了和儿子多待一会儿,往往会顾不上回坤宁宫侍候皇上。

  一来二去的,这两日帝后按礼制相会的时间,就形同虚设。

  而作为皇后,孙清扬若是多占了其他的日子,无形中就相当于后宫里头其他人雨露均沾的机会少了,就会招来妃嫔们的怨愤。

  总之,就是稍有不当,妃嫔们都会念起昔日胡善祥的贤良大度,认为如今的孙皇后不及胡皇后贤德,虽然已经位居中宫之位,却仍然是宠妃的做派,上不了台面。

  太后不动声色,就给孙清扬设了局。

  因为杨士奇等人都未能将朱瞻基劝转心意,太后对孙清扬的最后一抹怜惜都消失殆尽:若不是因为她,皇上不会一意孤行,落得像宋仁宗一般被朝臣非议,后世诟病的结果。

  没有哪个婆婆能够容忍媳妇是祸害儿子的妖精。

  即使恭肃明德一世的太后,也一样不忍怪责自个儿的儿子,只把心里的这腔怨气冲着孙清扬。

  因此,小太子虽然是皇后的亲生骨肉,母子却只能偷偷相见。

  因为这个,坤宁宫的人,都特别注意小太子的动静,只要小太子离了慈宁宫的地界,就会禀知孙清扬,设法让她见上儿子一面。

  这个乳娘,是苏嬷嬷花了许久时间买通的,每当乳娘带小太子出来的时候,孙清扬就能远远地看一看。

  先前她曾忍不住,强行从慈宁宫的人手里抱走太子,结果,太后也不和她理论,只将那批侍候太子的,人人杖责二十大板,赶出宫去。

  在那以后,慈宁宫的人再没有敢给坤宁宫通融的,这回的这个乳娘,还是苏嬷嬷再三说,皇后娘娘绝不会走到跟前和太子亲近,只是远远地看几眼,许了重金,还给乳娘家里头买了个宅子,两百亩地,才买通的。

  看着乳娘抱着小太子在垂丝海棠下站了约莫一刻钟的样子,孙清扬又心疼起来:“太阳大,叫她抱回去吧,别把太子晒坏了。”

  苏嬷嬷忙派人给那边扬了扬帕子,三起三落。

  过了一会儿,乳娘就带着内侍、宫女们抱着小太子回慈宁宫去了。

  孙清扬仍然痴痴地看着小太子刚才玩耍的地方,半晌方道:“嬷嬷,本宫瞅着祁镇似乎长胖了一些,你有没有看见,他那小脸,圆了点,看来在母后身边,他的日子过得很快活。”

  苏嬷嬷知道孙清扬这是事事都往好里想,尤其是小太子,更是听都不敢听到他有半分不好,也在一旁笑道:“可不是嘛,老奴听慈宁宫的人说,太后对小太子疼爱有加,真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丢了。太后从前对子女甚严,即使是她最疼爱的嘉兴公主,也多是以大礼相待,平日里不假辞色,少有私情。老奴这么多年,也不曾见她待哪一个皇子或公主如此上心,小太子在太后娘娘那边,娘娘大可放心。”

  孙清扬喃喃道:“母后贤淑明德,天下闻名,祁镇抚养在她的膝下,本宫有何不放心的?本宫只是想祁镇,好想抱抱他,摸摸他的小脸,亲亲他的小手……”话未说完,已经掩面而泣。

  此时,她不再是六宫里端庄淑睿的皇后,也不是朱瞻基敏慧貌美的妻子,只是一个软弱无依的母亲,哀哀戚戚。

  苏嬷嬷叹口气,劝慰道:“皇后娘娘少安毋躁,且忍这一时吧,等太后娘娘的这口气顺过来,定会明白您的。皇上如今,待太后至孝,以心换心,太后肯定能想到太子与您的母子之情,等过了这段时间,想明白了,就会让娘娘常见见太子的。”

  作为太后曾经的贴身宫女,苏嬷嬷是不怎么相信属相相冲之事,她觉得搞不好那就是太后授意钦天监的人整出来的,但皇上和皇后为了太子安危,都是宁可信其有,不敢轻举妄动,她也就三缄其口,只当没这回事一般。

  孙清扬却知道,太后此举,并非完全是为了和她赌气,而是作为大明皇朝的皇子、太子,朱祁镇跟着她这个新后,就是在风口浪尖,是众人的跟中钉,反倒是太后此举,能够令那些羡慕忌恨的眼神,多些幸灾乐祸,少一些对太子的关注,反倒有利于保全太子。

  只是明白道理是一回事,感情的流露却是另一回事,孙清扬黯然呆立半天,方道:“摆驾回宫。”

  等午时朱瞻基过来,她的眼圈仍然红着。

  朱瞻基用手摸了摸她的脸,“你今儿个又去见祁镇了?”

  因为孙清扬不肯让妃嫔们非议,不愿初一、十五两日之外,他晚上到坤宁宫里来,所以有时为了见见她,朱瞻基就会在午时过来用膳、歇息一阵,再去处理政务。

  孙清扬也曾感叹,这当了皇后,还不如从前做宠妃时随心所欲。

  但得多大的利益,就有多大的束缚,她倒不是和胡善祥较劲,怕人说自个儿不如胡皇后温良贤德,只是不想让人说朱瞻基挑错了皇后,将那么敦厚实诚的皇后废了,选一个恣意妄为、与妃争宠的人入主中宫。

  这后宫里头,争宠斗艳的,从来只有妃嫔,没有皇后,做皇后,就得一片平和,贤良大度。

  要不然,如何平衡安抚三宫六院里,那么多渴慕皇上临幸的女人?

  听了朱瞻基的问话,孙清扬眨了眨眼睛,强笑道:“臣妾刚才用热帕子敷过,怎么,还很明显?”

  朱瞻基点了点头,道:“你别怪母后,她也是一片苦心。”

  孙清扬嘴角的笑容真实了些:“臣妾知道,臣妾不怨母后,母后为了周全祁镇,未雨绸缪,臣妾自愧不如。只是母子连心,母后纵然是好意,难不成臣妾多见祁镇两回,就会害了他吗?”

  “母后如此,六宫中人,只觉得你可怜,或者在背后笑你,有得有失,一个人,太过圆满了,不免遭人忌恨,你就当母后是为着你好,别在意了。”

  朱瞻基当然知道母后将太子抱到慈宁宫抚养,此举虽然是为着朱祁镇好,却并非是对孙清扬好,毕竟,若真是只做个姿态给别人看,完全不需要非得初一、十五的晚上才许她们母子见一回,但先前因为废后之举,他已经违了母后的心意,总不能再因为此事,频频与母后怄气,只好劝解孙清扬。

  孙清扬也不想朱瞻基夹在她们婆媳之间两头为难,就笑了笑,反过来劝慰他:“皇上说得对,母后这么做,确实是高瞻远瞩,臣妾有所不及。之前祁镇在臣妾宫里,就无端腹泻过两回,虽然打杀了几个宫婢,到底没有查出幕后主使之人,这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祁镇在臣妾跟前,实在是太遭人妒恨,挡不住有人因为对臣妾不满,冲着他下手。”

  “皇上膝下三女两子,臣妾所生的就占了两女一子,宫中数妃皆无子嗣,幽怨异常,难免生事,如今臣妾又被立为皇后,不免有人忌恨,有了母后这般对臣妾,反倒多了些同情臣妾的人,少惹许多是非,祁镇他在母后膝下,比在臣妾这儿安全。先前臣妾所说,只是妇人见识,皇上不必放在心上。”

  朱瞻基叹了口气:“你啊,就是太懂事了,懂事得叫朕心疼。朕今儿个下午,让人把祁镇抱到乾清宫去,你也过去瞧瞧,陪他玩一阵吧。”

  孙清扬眼睛一亮,而后黯然地摇了摇头:“臣妾不去了,母后若是知道,会不高兴的,万一下回她再寻个什么理由,岂不连皇上也不能常见祁镇了?皇上就代臣妾多抱抱祁镇,把这衣服——”她自床上拿出一件小儿里面穿的对襟衫,“让人给祁镇试试,看看合不合身。有人问,您就说是让尚衣局里的人做的。”

  朱瞻基接过一看,针脚细细密密,一针一线无不平整,显然出自孙清扬自己之手。

  他抬眼看着她,美人依旧如花,却苍白了颜色,朝暮与这后宫里无数莺莺燕燕相对,每次来看她,都能让他感觉到她的锐气和精力正缓慢地消磨,寸寸折断。

  如果不是因为他的执念,她更愿做一个相夫教子的妇人,而不是这高高在上却诸多掣肘、身不由己的皇后吧?

  当一位皇后不难,但要当一个众人满意、朝臣称赞的皇后,却是千难万难。

  要从容冷静,要克制隐忍,甚至,不能够有自己的情绪,自己的悲欢,不能以自己为先。

  所以,她虽然如同从前一样笑着,可那笑之后,却是空空荡荡、漫无边际的虚无,看得人落不到实处。

  明明挂念着儿子,却说,还是养在母后膝下最好,她是在安慰他还是在安慰自己?自从当上这个皇后,她总是在含笑饮下哀恨吧?

  接过衣服时,朱瞻基触到孙清扬有些冰凉的指尖,皱了皱眉:“这么大热的天,你的手脚还如此冰凉,可是生祁镇之时,损了元气?”

  他记得当日生产后见过孙清扬的样子,气血尚算充足,怎么这几个月来,反倒越养越差了?

  “宫务繁杂,精力有限,就交一些给淑妃她们去做,你要带两个孩子,顾不过来那么多,得先照顾好自己,叫藿医女来给你诊诊脉,把身子养好了,再给祁镇生个弟弟或妹妹。”

  孙清扬欲言又止,终究答了一句:“是,臣妾谨遵圣谕。”

  见她答得如此一板一眼,朱瞻基气得捏了捏她的鼻子:“这样的事情,也谨遵圣谕,你到底有没有听朕说话。”

  孙清扬点了点头,推开他的手道:“皇上,您把臣妾捏疼了。”尾音里带着一股许久未见的娇嗔。

  朱瞻基心里一动,想到孙清扬最近的身体,终究还是压下了念头,看着她懒懒的样子,问道:“你还是叫藿医女过来诊诊脉吧,朕瞧着你,最近精神都不大好。”

  听了他这话,孙清扬一怔,勉强笑道:“可能是天气炎热的缘故,所以有些困倦。”

  见她说热,朱瞻基瞅了瞅屋角空空如也的冰盘:“可最近屋里的冰都没有放,你穿得如此厚,怎么手脚还是冰凉?小马,去请太医来给皇后瞧瞧。”

  他身上穿着锦纱常服,孙清扬穿着的却是石青色绣白玉兰花的缎面小袄,应该是入秋以后才穿的衣服。

  孙清扬连忙阻止:“不用,臣妾这是老毛病,气血有些不足,调养下就好了。好端端的,没事请什么太医。”

  一副讳疾忌医的模样。

  朱瞻基疑惑地看了看她,却也不再坚持,只道:“那你自己要多注意些,传膳吧——”

  待午膳之后,朱瞻基离去,丹枝问道:“皇后娘娘,您为何不直接告诉皇上您气血两亏?”

  “皇上为国事操劳,已经很累了,何必拿这样的小事去扰他。”

  丹枝急道:“娘娘,您凤体有恙,这可不是小事。”

  孙清扬淡然笑道:“皇上又不是太医,就是告诉他,不过平白叫他着急而已。有藿医女帮着调养,慢慢就会好起来的,何必还给皇上说了让他添心事呢?”

  燕枝忧心忡忡道:“可是娘娘,您这回的气血两亏,分明是有人在暗中使了坏,您不告诉皇上,岂不让那歹人逍遥法外?”

  “本宫是中宫之主,查出来是谁,自有计较。这后宫里头的事,就该在后宫里解决,怎么能让皇上帮本宫出头呢?再一个,皇上听了,盛怒之下,所用肯定是重典,本宫不想这后宫里头,平添杀孽。好了,本宫知道你们担心,但这事你们得听本宫的,谁也不许到皇上跟前多嘴多舌。”

  听到孙清扬的话,燕枝等人想起朱瞻基动怒时的阴森狠厉,不由打了个寒战,连声应是。

  看着孙清扬苍白的面色,她们想起藿医女说皇后娘娘气血两亏是因为产前曾服用了过量郁金。不由恨极自个当日没有盯紧,竟然让人有了可乘之机。

  皇后娘娘曾说,唯有临产前用过的那两碗粥,有些古怪,当时她曾觉得味道与平日有些不同,因为临产在即,加之身边都是可靠之人,也没有多想。

  郁金,行气,解郁;泄血,破瘀。凉心热,散肝郁。治妇人经脉逆行。

  是好药,但孕妇忌服。

  之前为了治孙清扬的眼睛,因为肝主目,散肝郁非得郁金,董夫人和藿香曾经拿捏分量,在药剂里加入了少量郁金。

  若是她喝的那两碗粥里再放入郁金,就能令她产后恶露不止,气血两亏。

  初时,恶露不止,只道是生产的缘故,等到发现不对劲时,连每月行经都淅沥不尽。

  等藿香查明是郁金之过,孙清扬已经到了几乎气血双竭的程度,别人穿纱她穿袄,仍然觉得寒意袭身。

  盛夏之日,夜里脚下需要煨着汤婆子方能入睡。

  直到藿香给她用了补脾实卫、益气固表止汗的玉屏风散,配以温补肾阳、行水化气的桂附、地黄、牡丹皮、茯苓等药才慢慢缓解。

  只是如今去查,事隔这许久,当日煮粥之人早已出宫,要如何查出来,就连一向明断神算的孙清扬也颇觉棘手。

  还没等孙清扬这边有什么进展,皇太子朱祁镇就病了。自他穿上孙清扬亲手缝制的那件贴身衣衫开始,他就陆陆续续地开始发起低烧,到了后来,甚至昏厥不醒。

  本是寻常的小儿凉风,太医院里众太医会诊,均束手无策。直到藿香查出,皇太子贴身衣衫所用针线曾用山茄花水泡过。对一个不满周岁的小孩,那样浓重的剂量,足以使其慢慢感觉疲倦、进入无梦之乡。

  姚太医用绿青四两、轻粉一钱,共研细,以生薄荷汁合酒把药给皇太子灌下,到皇太子咳嗽不止,吐出一口恶痰,众人悬着的心方才放下。

  这下太子可以痊愈了。

  皇太后因为此事勃然大怒,已经下了懿旨,若不能救回太子性命,太医院的上上下下,都要陪葬。若非藿医女查出症结所在,这一次,大家都保不了性命。

  朱瞻基得知原因,沉默半晌,叫人彻查尚衣局。

  皇太子之病虽然因孙清扬所缝制的小衣而起,但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认为她会对自己的儿子下手。加之先前,孙清扬虽然执意不肯让他叫人去请太医,但他还是起了疑心,找藿香问明了情况。两件事连在一起,他怀疑是同一人所为。

  孙清扬当日粥中加有郁金之事,因为时隔太久人事更改,查不出什么结果,但针线来源,却是尚衣局所供,从这儿入手,或能查得一二。

  结果查出,尚衣局针线司平日所进针线,乃长阳宫袁丽妃族兄袁绍所供。

  一纸诏书,近些年甚得圣宠,风头堪比皇后的袁丽妃锒铛入狱。

  但在慎刑司受尽酷刑,她仍抵死不招。

  明月皎皎,流星无光。

  澄明疏朗的夏夜,一个苗条的身影惴惴不安地站在抄手游廊中。她的眼睛不住地往前面不远处长阳宫主殿望去,曾经灯火辉煌的宫宇,如今已经寥落沉寂,在夜里,更是什么也看不清楚。

  有宫女的脚步声传来。

  “花婕妤,丽妃娘娘恐怕……”穿着粉红纱衣、蓝绿色比甲的宫女行了个礼,话说一半戛然而止。

  花婕妤瘫倒在地。整个后宫之中,人人都知丽妃虽然娇媚,但皇上宠爱新后更甚,加之此次之事还牵扯到皇太子,连太后都雷霆大怒,丽妃进了慎刑司,如今就恐怕命都去了一半。

  “果真没有一点办法了?”花婕妤勉力站起身来,哆哆嗦嗦,努力令自己的手不颤抖,把荷包里的银两都拿出来塞进宫女的怀中,“再替本宫打听打听想想法子。丽妃娘娘得皇上宠爱,或许可以……”

  “皇上已经去了坤宁宫。”宫女连忙推那银子,如同推脱烫手的火炭,“花婕妤,这事真的无法了,皇上跟前,奴婢也说不上话。”

  落珠一般的眼泪滚滚而下,花婕妤的心口犹如火烧一般,疼得厉害。这么晚了,她该回寝宫了,可双腿如灌铅,怎么也移动不了。

  看着不断抽泣的花婕妤远去的背影,身后的宫女也不免唏嘘一番。她早就听人说,长阳宫花婕妤受过丽妃娘娘恩典,洗白冤屈,两人同在一宫数年,情同姐妹一般,如今丽妃落难,她自然是最担忧之人。

  人人都说这深宫之中无真情,这般看来,也不尽然。

  第二日,花婕妤的眼睛已经哭肿,她到了坤宁宫里,求孙清扬。

  坤宁宫正殿里,龙涎香的气息氤氲,满室生香。

  炎炎夏日,皇后坐的椅上却垫着白狐皮。她头戴龙凤珠翠冠,身穿织金龙凤纹的大红常服,斜靠在椅上,端着一盅茶,眼神似是什么也未看,眼中每每流转之际却波光潋滟,隐含寒意。

  如兰似麝的浓香扑鼻而来,气色却比前几日自己过来请安之时更差,眉心蹙起,脸色微白。

  见皇后的眼风扫向自己,跪在下面的花婕妤低下头,红肿的眼睛盈满了泪。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求皇后娘娘行个方便,让臣妾到慎刑司去瞧瞧丽妃娘娘。”觑见座上的孙清扬不动声色,花婕妤只好硬着头皮说,“臣妾并无他意,只是在长阳宫中,丽妃娘娘颇多照拂,臣妾与她一向交好……想给她拿些吃食过去。”

  “噢,本宫知道花婕妤自打入宫,就是在丽妃的长阳宫住着,却不知你何时与她如此交好了?”孙清扬语气温和,却全无暖意。

  她再好的性子,也容不得有人对她的孩子下手。

  袁瑷薇虽然不招供,但桩桩件件线索的指向,都显示是她所为。

  况且,她对孙清扬恼恨,宫里头几乎人尽皆知,要说她做这些是为其双胞胎妹妹袁瑷芝报仇,无人不信。

  孙清扬若不是心存着一些疑虑,又念着袁瑷薇那年为她挡了挡惊马,早叫慎刑司的人下了狠手。

  如今只是让她好吃好喝在慎刑司待着,当然,她知道外面疯传丽妃已经快被她折磨死了。

  传言半真半假,有些还是她叫人散布的。

  像什么丽妃饿得皮包骨头,被打得遍体鳞伤,受了种种酷刑等等,最早都是她叫慎刑司和坤宁宫的人传出去的。

  听到的人只要想到皇后还是太孙嫔时,就不动声色地要了太后身边最得宠的余嬷嬷的性命,就对皇后能够使出那些个狠毒手段毫不怀疑。

  虽然看上去一样贤德宽和,但如今的这位皇后,绝不是先前那位胡皇后的温吞性子,在她荣卫和平、温淳性情下,绝对有着霹雳手段。

  所以听到孙清扬的问话,花婕妤的眉头不由跳了跳,她埋首垂头,越发谦卑:“上回臣妾被香美人诬陷之事,若不是丽妃做证……还有近日臣妾复得皇上恩宠,都是丽妃帮着臣妾。”

  想到袁瑷薇当日确实曾帮花婕妤说过几句话,孙清扬发出一个鼻音:“噢——这样说来,你倒真是个知恩图报的?”语气里有几分不悦。

  花婕妤明白这意思:皇后正恨着丽妃呢,自己还上赶着说这些,岂不是过来触霉头,故意和皇后生事嘛。

  但她还是抬了抬头,一脸正气:“丽妃娘娘就算有罪,皇后娘娘也该容她吃饱,皇上一日未贬斥于她,她就还是一宫之主,皇后娘娘怎么可以让慎刑司滥用私刑?”

  孙清扬似笑非笑:“这么说,你今日到本宫这坤宁宫里来,是为了告诉本宫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喽?”

  被她看得慌张,花婕妤突然没有了先前的勇气,语不成句道:“不是,臣妾不敢,臣妾今日……只是想送些吃食给丽妃,去看一看她,绝无他意。还望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恩准。”

  孙清扬若有所思:“先前本宫曾听人说,你与惠妃交好,怎么今儿个你又说自己与丽妃交好?听起来,花婕妤你不但得皇上宠爱,还能令两位妃位的娘娘对你刮目相看,你这也算是左右逢源了吧?难怪皇上也对你另眼相看。”

  花婕妤低头道:“上回林美人的事,两位娘娘心善,怜臣妾可怜……平日里两位娘娘交好,加之臣妾又住在长阳宫里,常在丽妃跟前,一来二去的,就和两位娘娘都有了交情。所以蒙得两位娘娘提携。”

  孙清扬露出笑意:“嗯,别说是她们,就是本宫看了花婕妤你这花容月貌,也一样心生怜意呢——起来吧,坐下喝盅茶,给本宫慢慢讲讲丽妃娘娘平日的事情,能得你这样情深义重相待,或许是本宫错怪了丽妃。”

  花婕妤见孙清扬翻脸如同翻书一般,不由惊怔。但瞅着她眼底不加掩饰倾泻而出的赞许,想到皇后可能是为自己对丽妃的真情所动,就乖巧地站起了身:“臣妾谢皇后娘娘。”坐在宫女搬给她的椅子上。

  孙清扬见丹枝为花婕妤倒好茶,啜了一口她自个儿手上的茶,笑盈盈地问道:“花婕妤,尝尝本宫这茶味道如何?”

  “皇后娘娘的东西,自是好的,臣妾从未见过如此香醇的茶。”花婕妤还没顾上尝,就连忙答道。

  “噢?是吗,看来花婕妤也是品茶的高手,这茶还没喝呢,就知其味。”孙清扬的脸上看不出半点情绪。

  “臣妾光是闻着,就觉得醉了,想那滋味定是上好的。”花婕妤如此说,却并没有端起茶盅之意。

  孙清扬眼风一扫。

  丹枝将茶递到了花婕妤手上:“婕妤娘娘别尽顾着说话,尝一尝皇后娘娘的茶吧,这可是今年清明雨水泡的茶,味道特别空灵,最适合婕妤娘娘这样的美人喝了。”

  花婕妤虽然奇怪一个宫女竟然在主子跟前如此坦然自若,说这么些话,但见孙清扬没开口责怪,只好接过丹枝递过的茶。

  她这一接,却偏过了丹枝递过来的势头,扬手不小心打翻了茶盅。众人都眼见着茶盅滚落在地,茶水全泼在她的绣裙上。

  幸好不怎么烫,花婕妤的宫女手忙脚乱地用手中锦帕帮她擦拭。

  一旁立着的宫人,悄无声息地蹲下身子将她打落的茶盅拾了出去。

  花婕妤连忙起身谢罪:“皇后娘娘的好茶……臣妾无福,竟然不小心打翻了。”

  “无妨,下去换身衣服再来喝吧。”孙清扬语带深意地说,“本宫这儿,再摔几个茶盅,也有好茶给花婕妤喝,你去吧,本宫等着你。”

  花婕妤低眉顺眼地答应了。

  等她换了衣服过来,觉得空气中仿佛有股子凉气,还没有细想,却见丹枝又递上来一盅茶。

  “花婕妤喝一口吧,看你换衣热得一头汗。”丹枝拿了锦帕就要给她擦额角。

  花婕妤一凛,侧了侧身,笑道:“我自己来。”

  丹枝含笑收了帕子,把茶递给她。

  花婕妤接过茶,犹豫片刻,放在桌上:“皇后娘娘,臣妾改日再来叨扰您的好茶,臣妾这几日在服药,太医说戒茶戒酒——”

  “哐当”一声,茶盅落地,这次是孙清扬摔掉的。

  她一脸怒气站起身,一脚踹翻了花婕妤搁在地上打算带给袁瑷薇的食盒,看着里面的点心滚了一地,汤水洒了一地,她却仍无停势,看见花婕妤那张梨花带雨、柔媚动人的脸,抬手欲打……

  “你别给脸不要脸,到了本宫这里,吃盅茶还推三阻四的,难道本宫会毒死你不成?”

  眼看皇后盛怒,就要打到花婕妤,燕枝和霜枝两个堪堪地拉住她:“皇后娘娘息怒——婕妤娘娘有失仪之处,您叫尚衣局的人来就是了,何苦自个儿动手,累坏了身子?”

  孙清扬被她两个拉着重新坐在位上,气喘如牛。

  燕枝忙给花婕妤使眼色:“皇后娘娘今儿个心里不痛快,婕妤娘娘您还是先回去,改日再来吧。”

  花婕妤连忙施礼退了出去。

  待看不见花婕妤的背影,霜枝忙叫人:“快,把白狐皮撤了,别把娘娘热坏了。”

  孙清扬那双黑白水晶一般明灿灿的眼眸,看了看地上洒落的吃食:“你们好生收了,让藿医女验一验,仔细些,别污了自个儿的手。”

  宫里头的女人,一进一退皆有利益考虑。

  并非是天生的凉血自私,但她们为了在这荆棘遍地的深宫之中活下去,活得好一些,就必须舍弃一些东西。

  而同情和正义,在利益面前,必定是最先舍弃的,所谓的姐妹情深,若没有利益的勾连,怎么可能长久下去?

  孙清扬自己和赵瑶影、刘维等人的交情,是年少时结下的,她可不认为,身为舞伎进宫的花婕妤,还能保有那样一份真情。

  上一回香美人明明设了局让花婕妤入瓮,都能被她借皇后之手逃过去,还有刚进宫的时候,几个美人都被晋王、汉王的死士换掉,偏花婕妤能够逃出生天。

  这样一个女人,要说她只有美貌,孙清扬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

  她都知道惠妃、丽妃不过是利用花婕妤年轻貌美,拉扯她一把,是为了多些结盟的人,便于她们在宫里头势力更大,市井出身的花婕妤如何会不知?

  从前她是皇贵妃的时候,有些事纵然想到,也力有不逮。

  直到和霜枝一道留在后宫里头的那些个人,俱在暗中成了她的人,她才能够大展拳脚。

  如今成了皇后,虽然掣肘颇多,但权势毕竟和先前不同,将这些人不动声色地安排在宫中各处,顺理成章。如今,她的耳目,不说是遍及六宫,却比先前消息灵通不少。妃嫔们若是守规矩,自是相安无事,若有风吹草动,她定会第一时间知道。

  所以听到霜枝回禀花婕妤为了丽妃上下奔走,处处打点时,她就存心要做这一场戏。

  花婕妤若是心里头没鬼,就不会慌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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