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寒山伤心碧
入冬以后的阳光,再灿烂也带着几分凉意。要是遇到多云的天气,日光从厚重的云层间细细地透下来,更显得软弱无力。如风中飘忽的丝线,随时都会被扯断蓦然消失,只余下云朵里深深浅浅的灰色,镶着金边。
坤宁宫的大殿里,帷幔低垂,虽是白日,青铜雕的紫鸾翔飞云烛台上,蜡烛正静悄悄地燃着,照得整个殿阁里亮堂堂的。
这一天,是连低位妃嫔都要过来给皇后请安的大日子。
每到这一日,皇后都会备些好吃的款待大家,对于见不到什么好东西的低位妃嫔来说,这无疑是个高兴的日子。
有些妃嫔到得早,见皇后还没有出来,就三五成群地坐在一堆说话。
焦甜甜、何宜芳和曹昭仪、诸昭仪坐在一处儿,她们几个位分相同,年纪虽然差不少,总有许多的话要讲。相比来说,何宜芳在里面是较沉默的。但她是何贵妃的堂妹,明面上,何嘉瑜对她这个妹妹还是不错的,所以焦甜甜几个,总爱围着她。
毕竟现在贵妃娘娘不像先前做惠妃时那般容易接近了,通过她的妹妹,也算是变相示好。
丁美人、刘选侍两个,一如往日地凑在她们旁边谄媚。
曹昭仪摇了摇头,晃着耳朵上戴着的那个翠绿水汪汪嵌金镶宝翡翠耳坠,笑道:“你们瞧瞧,这是我爹爹托人带进来的,怎么样,好不好看?”
焦甜甜笑道:“好看!妹妹年纪轻,戴这样的耳坠子,越发显得你唇红齿白,人家都说丽妃娘娘姿容艳丽,我看,就你这样子,比丽妃娘娘可不差。况且,还比她年轻许多。要不是永清公主那一出,你如今还不知道怎么得宠呢。”
听了焦甜甜的话,曹昭仪神色里闪过一丝阴郁,片刻后就恢复了笑容,不仔细瞧,根本看不出她刚才有过那样的表情,她笑道:“臣妾这样子,怎么能比丽妃娘娘?要说还是焦昭仪你的笑容在这宫里头最甜美,就像拌了蜜似的,叫人看着心里就甜滋滋的。难怪皇上这么多年,一直那么喜欢你!”
焦甜甜在宫里头算是不宠不冷的那类,曹昭仪这话,显然是在讨好她。她们虽然位分相同,但曹昭仪毕竟进宫晚,在她面前就仍然按未晋位前那样自称臣妾,却没有使用敬称“您”。
何宜芳低声咳嗽了一声,轻声道:“你们还是悄悄地说吧,这话可不敢传到丽妃娘娘的耳朵里!”
诸昭仪在一旁扮娇地吐了吐舌头,道:“何昭仪说得对,丽妃娘娘可不好惹,恩威并施的,咱们可不敢招惹她。”
焦甜甜咯咯地笑着,指着诸昭仪笑道:“诸昭仪,你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你怕什么?咱们这儿可坐着贵妃娘娘的妹妹呢。出了什么事,咱们就求到贵妃娘娘跟前去,难道还怕她不成?再一个,这宫里头,千大万大都不及得了皇上的欢心大,只要咱们里面有人成了皇上的宠妃,还怕丽妃娘娘做什么?”
曹昭仪眼波里波光流转,在灯下看着,越发如一池潋滟的春水,笑道:“真的?焦昭仪你也算宫里头的老人了,快给妹妹们指点指点,也好让咱们当当宠妃,尝尝万千宠爱集一身的滋味。”话语里却带着一丝不屑。
焦甜甜不过是想让她们冒头,当她们傻的,被她当枪使。真要那么简单,她焦甜甜样子美,外表甜,怎么这么多年一直不红不紫的还当着昭仪?
诸昭仪却笑道:“焦昭仪说得没错,我仔细瞧了,皇上最喜欢明艳清丽的女子,像皇后那样的。先前不是有人传,贵妃娘娘就是扮成皇后旧日的模样,才得的宠吗?还有刘选侍……最近很得皇上欢心,不也是这个道理吗?”
众人看看坐在一旁听她们说话的刘选侍,眼儿媚身子娇,但眉宇间的那抹清艳颇有点皇后的味道,有些恍然大悟。
刘选侍脸上绯红,娇滴滴地道:“几位娘娘,你们怎么说到臣妾头上来了,臣妾这点恩宠,哪里及得上你们?总还要请几位娘娘多教教臣妾才是。”
丁美人转了眼睛:“皇上一夜可是能连御数女的,刘选侍,你是不是前些日子太过欢愉,所以到现在都没什么力气?难怪皇上会怕揉碎了你,至今都没再召你侍寝。”
这样胆大直接地说话,几个人都听得变了脸色。只有焦甜甜不露声色,从眼风中给了她一些鼓励。
即使蓬门荜户出身的刘选侍也没听过这样粗鄙的言语,她的脸越发红如蒸熟的虾子:“丁美人,您怎么说这样的话?哪儿能这么说话……”她又羞又急,话都说不出来了。
丁美人笑得前仰后合,摇着发髻上的嵌红宝石云雀金步摇簌簌地响着,道:“咱们又不是那未曾承欢的少女,有什么好假道学的?再一个,我就不相信,几位娘娘,还有你,心里头就不想吗?反正我是想的,一想到皇上的神武,夜里就睡不好。”
她瞟了眼已经站开些的曹、诸两位昭仪,压低声音说:“哎,也是的,曹昭仪和诸昭仪,先前多得宠啊,这会儿却连我们都及不上,偏还要忍着,不好意思说。成日里装出这副清高矜持的模样来,累不累啊?”然后又用手招曹、诸二位,“两位昭仪,过来吧,咱们这儿用的都是一个男人,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你们不听听,将来怎么复宠啊?”
曹、诸两位听了她的话,扭捏了一会儿,又站了过来。
丁美人知道这样的话题,对于这些春闺寂寞的女人而言,是又羞于听又想听。果然,看几个人的眼神,多是羞涩不安,加两分羞恼,却并没有怪责自己的意思。有些甚至露出些盼望,所以说得越发大胆:“只是可惜,皇上如今操劳国事,在咱们这儿,也不怎么用心。臣妾倒听说,前些日子,他在皇后这儿……夜里要了三回热水。结果皇后就被太后叫去训话了,让她注意爱护皇上的身子。”
刘选侍红了脸,吞吞吐吐地道:“你们说,皇上到底为何如此喜爱皇后娘娘?她再好,到底也是……”
丁美人接话道:“到底也是半老徐娘了。这个,咱们就得问问何昭仪她们,你们入宫可比咱们都早。”
何宜芳道:“当然是因为帝后青梅竹马。”
焦甜甜撇撇嘴:“我就不信青梅竹马能管这么久。除开皇后本身长得貌美如花,善解人意,书画皆精,能和皇上有话说外,只怕那上面的功夫,也不会差。”
她这个“那上面”接着丁美人刚才的话,大家都明白指的是什么。
丁美人再次咯咯笑道:“臣妾就说嘛,那会儿皇后娘娘可只是个太子良娣呢,到底为什么,静慈仙姑会把后位让给她?到了这把岁数,还宠眷不断,比新人侍寝的时候都多呢。”
焦甜甜笑道,看了看左右:“所以姐妹们,咱们可得在那上面用用心,好好学几招。何昭仪先前不也说过嘛,贵妃跟前的曾嬷嬷,教了她不少,要不,贵妃还不定是谁呢。”
何宜芳见自个儿私下与焦甜甜说的话,竟然被她这样口没遮拦地说了出来,有些生气:“甜甜——”
焦甜甜捂住嘴,吃吃笑道:“好了,咱们这儿都是自家姐妹,你还怕有人会说给皇后或者贵妃她们听啊?那才真是嫌命长了。这样的话,要传出去,别讲说的人会受罚,就是那听的人,也落不了好去。知道了她们的隐私,还能落好吗?”
她这是威胁、提醒众人,少去告密,不然就会两头不着岸。
诸昭仪环顾左右,看看周围的确无人,才吐吐舌头,道:“焦昭仪,丁美人,虽说这会儿咱们跟前是没有人,但还是少说两句吧!别忘了,在这宫里头,可没什么秘密能存得住,就连吹过耳朵的风,都有可能捎话呢,咱们可以得罪皇后娘娘,她素来仁厚,不会因为几句口舌把咱们怎么样,但是千万不能得罪贵妃娘娘!你们还记得关选侍和张选侍吗?还没侍寝,就到浣衣局里洗衣裳去了,本来是要当宫妃的,现在整成了宫女,多冤枉!”
刘选侍道:“说到这事,臣妾一直都想不明白。关选侍看上去一个挺文静的人啊,好端端的,怎么和张选侍走到一起。就那么议论贵妃两句,还被孟选侍听到,告了密,好生生的,怎么会这样?”
丁美人笑吟吟地道:“管她们为什么这样呢?要不是她们去浣衣局洗衣服,孟选侍落了单,贵妃身边的人让她突然生病,还指不定能轮到你呢。等将来哪天,就算她们能想法从浣衣局再出来,风吹日晒加上做活累死累活的,也成了个洗衣婆,脸是黑的,手是糙的,比不上你已经在皇上跟前牢牢站稳,还不得奉承你。”
刘选侍听丁美人暗示她们几个鹬蚌相争,自个儿渔翁得利。有些怀疑自己是始作俑者的意思,有些气恼,却也不好再辩下去,不然就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只好求援似的看向焦甜甜。
焦甜甜露出矜持的笑容,道:“管她们怎么样呢,反正她们也不是咱们一伙的——我不太喜欢关选侍和张选侍,她们两个还有那个孟选侍都是没什么话的人,那样的人,先不说是不是会咬人的狗不吭气,平日里待着,就一点意思都没有,闷死人。”
何宜芳道:“好姐姐,好妹妹,咱们还是换个话头说说吧!这样议论来议论去,虽说咱们不过是闲话,但若被那别有用心的传了话去,到底不大好!”
看了看和她们颇有些距离,四周立着那些噤若寒蝉的宫人,焦甜甜不以为然地笑道:“何姐姐,不用那么小心啦,咱们只不过是说些闲话,谁会那么胆大乱嚼舌头?再一个,咱们说话声这么小,除开这跟前的几个,谁听得到?要传,也就是咱们几个互相传一传。”
“你今儿个怎么成了个没把门的,说话一点没遮拦?”何宜芳笑了笑,转身对曹昭仪道,“丁美人先前就在念皇后娘娘这儿今儿个要上的糖蒸桂花酥酪呢?怎么还没有端来?”
正说着,就见几个宫女撩开用金银线绣着百凤齐鸣的绯红色锦帘进到殿里来,每个人的手里捧着个漆盘,装着些点心、水果,为首的一个,手捧的漆盘上,放着六碗酥酪。
她走到焦甜甜几个跟前,行了个礼,道:“奴婢给各位娘娘请安!”
见了这宫女,刘选侍“咦”了一声,问道:“你不是跟张选侍的锦叶吗?怎么到皇后娘娘宫里头来了?”
锦叶笑道:“回刘选侍的话,张选侍现在去浣衣局,奴婢就调到了御膳房帮厨。今儿个皇后娘娘派去拿酥酪的一个姐姐路上崴了脚,就让奴婢帮着把东西送过来。”
刘选侍若有所思:“看来你也是个有眼色的,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在皇后娘娘跟前露个脸吧?”
锦叶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奴婢愚钝,哪里能入得了皇后娘娘的眼?不过是姐姐们心肠好,给了奴婢这个机会。”
何宜芳瞅了刘选侍一眼,笑道:“你们不是一早就眼巴巴地想着皇后娘娘这儿的酥酪吗?这会子总算端过来了,还是趁热喝了吧,和个奴才啰唆什么?”
曹昭仪晃动着耳上的耳坠,娇笑道:“可不是嘛,皇后娘娘这酥酪,可是皇上从蒙古那边得来的奶牛,要不是养到宫里头,可没这么新鲜,平日里,咱们也难得喝上一碗!不比何昭仪她们日子宽裕,不稀罕。”
丁美人看了一眼低着头的锦叶,笑道:“刘选侍,你要不喝,我可把你那份喝了!还有谁的那份不喝,我都一并替着喝了,听说这东西喝了能长个子,美肌丰胸,于咱们女人很是有益。”
丁美人、刘选侍年纪小,十六七岁,虽说已经过了长身体长个子的时候,但要营养得当,还是能蹿一蹿,所以对长高的这些事情很感兴趣。
毕竟,皇上高大,高挑的身材站他旁边更出彩,就像皇后娘娘,比别人高半个头,看上去就和皇上最相配。
刘选侍一听,心里着急,劈手就将碗夺了一个过来,道:“既然丁姐姐说有这么些好处,我当然要喝了。”说完,也不用瓷匙,咕噜噜地直接一口气喝完,将空碗往漆盘上一顿。
丁美人笑道:“好,等你再长得高些,皇上恐怕就要封个婕妤什么的了!”她走到锦叶跟前,顺手端起一碗,半屈膝,双手高高地捧过头顶,学着内侍的细嗓子,尖声尖气地道,“奴才请婕妤娘娘再用一碗!”
话说到这里,她自己就绷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看着丁美人笑得如同一朵花似的,焦甜甜心里一动,这个女子,从民间选上来,说话是粗鄙了点,倒是有副好颜色,等过两年,再长开些,只怕连丽妃都有所不及,会把这跟前的几个人都比下去。
曹昭仪早笑软了过去,只是指着丁美人,笑得说不出话来。
诸昭仪也笑:“这个炭火婆娘,端地会捉弄人。”
刘选侍笑嘻嘻回道:“好奴才啊!等我飞黄腾达当上婕妤那一日,一定不忘了你!”说着,便接过瓷碗,一仰头,又咕噜噜地喝尽。
曹昭仪笑道:“刘选侍,你别听丁美人的话一开心,就喝这么快。慢点儿,这是宫里头,你可是有位分的主子,怎么倒整得像市井小民似的?你虽算不上大家闺秀,也是小家碧玉啊,怎么如此不讲究!”
刘选侍知道她这是明褒暗贬自己出身蓬门荜户,抹了抹嘴,笑道:“从前在家里,娘就总爱说这个不行,那个不准。进了宫,那些个教养嬷嬷也是,规矩一堆一堆的。还好皇上说,叫我不用理那么多,只要不出大错,随着自己的想法才叫真性情呢,皇上可是最不喜欢那矫揉造作的!”
曹昭仪一听她暗讽自己因为矫情失宠,神色暗了下来,端了一碗酥酪笑着坐回位子上,对何宜芳道:“何昭仪刚才不是就在念吗?怎么这都端跟前了,倒不着急?我也尝尝,刘选侍这一气都喝了两碗,味道一定不错!”
何宜芳秀眉弯弯,如秋水般的眼眸里俱是笑意,道:“我昨儿个才喝了这东西,今儿个可不敢再喝,不然胖起来还得减。先前是听你们在说酥酪酥酪的,才念了两句。刚才丁美人不是眼巴巴地说要喝吗?我的那碗,就赏了你吧。甜甜,你不是最爱酥酪,怎么也不喝呢?难不成,也要赏给丁美人吗?”
焦甜甜笑道:“皇后娘娘的桂花酥酪味道好得很,我那碗,可舍不得给人。”说着,她从锦叶捧着的漆盘里轻轻地端起一碗,回到位上,用小瓷匙缓缓地搅了搅,然后不紧不慢地舀了一勺,慢慢地送入嘴里,像是要品尝那味道,并不急着喝完。
丁美人见焦甜甜喝了,也学刘选侍一般,咕咚咕咚端起来就连喝了两碗,将空碗放回去后,她咯咯笑道:“还是这样喝才痛快,你们在这宫里头,什么都装,连吃个东西都忸怩作态,辛不辛苦啊!”
诸昭仪拿帕子扫她:“你的那碗已经给了刘选侍,这会儿一气喝两碗,我怎么办?”
丁美人一愣,不好意思地抹了抹嘴:“啊,臣妾没有留意,只听到何昭仪说赏,心里一高兴,就都喝了。”
何昭仪看了看锦叶,和颜悦色道:“锦叶,你再去端几碗来,皇后娘娘肯定备的有多的!再一个,贵妃娘娘她们只怕也快要来了,端来了正好她们喝热的。”
锦叶笑道:“何昭仪说得是,奴婢这就再去端几碗来。先前是怕都端过来凉了,就没有那样的滋味。”看着焦甜甜和曹昭仪道,“两位昭仪娘娘,你们就一气喝了吧,奴婢好一并把空碗收了拿回去。”
焦甜甜诧异地道:“哪儿有奴才催主子的?你先去端了来,等会儿再收不是一样的吗?”
锦叶垂了垂眉眼,笑着应道:“是,奴婢没规矩,心急了。”赔了个礼,端着漆盘准备往外走。
曹昭仪已经喝完了,叫她:“哎——这只碗收了吧,免得让你下回多跑一趟。”
锦叶转身回来:“谢曹昭仪体恤奴婢。”
焦甜甜听闻,放下瓷勺,把碗往桌上一顿,冷言厉声道:“你这话是本宫不体恤你了?”
锦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手里仍然稳稳地端着漆盘:“奴婢没有,焦昭仪多心了。”
没等焦甜甜发作,那边丁美人已经捂住肚子,大声喊痛:“哎呀,我的肚子……”她那张俏脸变得煞白煞白,额头上不停地冒着冷汗。
跟着“哐当”一声,何宜芳扭头一看,却见焦甜甜手里的瓷碗已经掉到地上,摔得粉碎,白色的酥酪流了一地,何宜芳顺着焦甜甜惊恐的目光望了去,不觉也吓白了脸。
方才还眉飞色舞的刘选侍此时坐在椅上,竟然已经是眼神涣散,双唇乌黑,黑色的血汩汩地从她唇角流了出来!
何宜芳厉声喝道:“锦叶,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跪在地上的锦叶一见,吓得面色苍白,强撑着,膝行几步过去,伸出一只手去扶刘选侍,急急地道:“刘选侍,您怎么了?您不要吓奴婢!”
她咬了咬牙,战战兢兢地将一根手指伸到了刘选侍的鼻前,只觉得出气多进气少。瞬间之后,那股细若游丝的气息就没了踪影。锦叶心底顿时恐惧无比,赶忙缩回手,脚下一个踉跄,“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而刘选侍僵直的身子失了依托,就直直地往旁边一倒,重重地压在了锦叶的身上。
把那锦叶吓得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诸昭仪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只觉天昏地旋,再一看身旁的丁美人面色雪白,已经从椅子上滑了下来,痛楚地跪在地上,一手抚着胸口,一手紧紧地攥着衣裳,一口口地呕出暗色的血来。
曹昭仪已经在大叫:“太医,快去传太医——”她已经也在捂肚子了。
旁边吓傻的宫人们,听见她这句话,忙不迭地往外跑。
焦甜甜自碗摔落之后,就一直瞠目结舌,一副吓傻的样子。
丁美人用手指着焦甜甜、何宜芳她们站的那边,吃力地道:“好狠——你——你——好——”然而,话尚未说完,就又呕出一大口血来,这一下,她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歪,软软地瘫倒在地上。
何宜芳像是也被吓住了,魂飞魄散,只管傻傻地立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对丁美人的指责没有半点反应。
焦甜甜却恶狠狠地看着丁美人:“你说什么,空口白牙的,你别冤枉人。”
丁美人手指着她们,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见乌血从嘴角咕咕地往外冒。
焦甜甜又连声大叫:“太医,快传太医——”
殿外的风从蒙了一层碧纱窗的缝隙里透进来,穿过轻薄半透的帷幔,吹得烛台上的灯火微微摇动。
吹着站在殿里的女子们发髻上的珠翠摇动,晃出轻微的响声。
风一阵紧过一阵,密布的黑云里隐约传来一两声闷雷,继而下起了瓢泼大雨,噼里啪啦地打在明黄色的琉璃瓦上。
从殿外进来的何嘉瑜等人,也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
“这是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何嘉瑜怔了片刻,就厉声问道。
还算镇定的诸昭仪,给她们请安之后,把事情说了一遍。
已经到了的两位太医给何嘉瑜等人请安之后,就连忙过去救情形比较好的曹昭仪。
焦甜甜急道:“先看看丁美人,她这情形,可不怎么好。”
两位太医头都不抬,其中一位更是直言不讳:“已经不中用,救也救不回,微臣们就不耽搁时间了。这当下,救得快些,或还能保住曹昭仪的性命。”
丁美人气息奄奄,连抬着的手都垂了下去,只一双眼睛仍然盯着焦甜甜、何宜芳的方向,片刻之后,断了气,却是死不瞑目的样子。
何嘉瑜听诸昭仪说完,看着断了气的丁美人,还有不远处身体已经僵硬的刘选侍,皱了皱眉:“先把人抬出去,这算怎么回事?一会儿皇后娘娘出来,岂不晦气?”
连带着晕倒的锦叶都被跟进来的内侍们一道抬了出去,宫女们连忙收拾打扫。
一会儿,坤宁宫的大殿里就恢复了整洁,像是刚才的那一幕,根本不曾发生过。
坐回椅上的焦甜甜突然大叫:“对,皇后,一定是皇后,我们刚才就是吃了皇后让人拿过来的酥酪,才成了这个样子。”突然又捂住肚子,“好疼,我的肚子好疼——太医,太医,快过来给本宫看一看。”
一个太医闻言急跑过来,给她诊脉、施针。过了一阵,太医擦了擦头上的汗:“幸好昭仪娘娘没有吃多少,中毒尚浅。像曹昭仪,只怕救回来,也成了废人!”
诸昭仪忙问:“什么意思?曹昭仪她既然能救回来,怎么又会成废人?”她和曹昭仪都因为永清公主失宠,平日里颇有些同病相怜,倒结下了一些真情。
太医同情地摇了摇头:“哎!五脏六腑受损,就是好了,精气神也大不如从前。”
那边何嘉瑜、袁瑷薇等人已经坐在了椅上,何嘉瑜略显烦躁:“怎么皇后娘娘还没出来,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又是在坤宁宫里,她不出来,这一摊子的事情怎么处置?”瞅了瞅还呆立在那儿的何宜芳,没好气地说,“你还立在那儿干吗,快坐下吧。见我们过来,也不知道请安,这半天了,连话也没一句。”
赵瑶影神色黯然:“怕是二公主又有些不好,皇后娘娘才耽搁了。”
何嘉瑜她们也知道,永清公主这病着已经有一个多月,太医说她的哮喘,只怕熬不过今年冬天了。听见赵瑶影所说,她们也就不再催宫人去唤孙清扬。
何嘉瑜看宫女拉扯都没什么反应的何宜芳:“快让你家主子坐到椅子上,别像个木头人似的杵在那儿。”
何宜芳的宫女在殿外听说,已经进来侍候她家主子,但见殿里的场面,也吓得不轻,听了何嘉瑜的呵斥,方才回过神来,连拉带拽地把何宜芳安置在了椅子上。
刘维想起先前听的话,看了看诸昭仪:“先前你说什么?丁美人死之前,曾说焦昭仪、何昭仪狠心?”
诸昭仪看了看焦甜甜同何宜芳,犹豫片刻后点了点头:“是,臣妾当时是看到丁美人指着她俩说的,只不知道说的是哪一个。诸位娘娘进来,不也看到了嘛,丁美人死不瞑目的样子,真是吓人。”
焦甜甜一听,不顾手上有针,跳了起来:“诸昭仪,你少血口喷人,要说有嫌疑,你比我的嫌疑大,那酥酪,你可半点都没有吃,要不是事先知道,你怎么一口也不吃?”她回过神来,看着仍然呆坐在椅上的何宜芳,“还有她,也是一口都没吃,丁美人多吃的那碗,就是她赏的。”
诸昭仪连声辩解:“臣妾那碗是被丁美人抢着喝了的,不是臣妾不想喝,想不到竟然……”
大伙一听,她竟然因此逃过一劫,不由都暗叹她好运。
曹昭仪经过太医放血排毒一系列施救,已经悠悠醒转,正好听到焦甜甜的话,不辨真假,就扯住坐在她身旁何宜芳的衣袖:“何昭仪,你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怎么能如此狠心……”话没说完,又吐了一口乌血出来。
太医忙按住她:“昭仪娘娘,您可别再动了,这会儿微臣正给您医治呢,经不起这样折腾。您还是睡一会儿吧,免得再动了气,危及性命。”他索性在曹昭仪的睡穴上施针,让她昏睡不醒,免得再乱动。
一群人正在焦躁之时,忽听宫人扬声道:“给皇后娘娘请安——”
随着他尖细的声音,孙清扬带着一群宫女、内侍从殿外走了进来。
请安之后,又是一番混乱。听完了一干人七嘴八舌的讲述之后,孙清扬端坐在凤椅上,看着坐在椅上的焦甜甜与何宜芳,温言道:“既然诸昭仪说丁美人死前指着你们两个,贵妃娘娘她们也看见她死前直盯着你们,可见毒杀刘选侍、丁美人她们的人,和你们脱不了干系,是自个儿坦白,还是要本宫叫人把你们拖下去用刑?”
何宜芳依旧是一副魂不附体、神思错乱的模样,竟对孙清扬的询问充耳不闻。
焦甜甜不服气地说:“这事怎么可能和臣妾有关?臣妾自己也中了毒差点儿送命,难不成臣妾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这事若不是何昭仪做的,就是另有他人,臣妾刚才也说了,我们在坤宁宫里出事,焉知不是皇后娘娘贼喊捉贼?”
孙清扬淡然道:“本宫?本宫有什么理由要害她们?”
袁瑷薇眉眼俱是不耐烦,讥笑出声,道:“皇后,臣妾看要是这么问下去,只怕她们就将您攀扯上不松手了,既然问不出个结果来,不如叫了人来,对她们用大刑吧!”
孙清扬沉吟:“重刑之下,最易出冤案,这事还得从长计议。”
何嘉瑜已经叫人泼醒了锦叶,换了衣衫,带过来跪下问话:“皇后,方才就是这个狗奴才拿来的酥酪,要说有事,她肯定脱不了干系。”
锦叶战战兢兢,连声喊冤:“皇后娘娘,真的不关奴婢的事,奴婢是临时当差,是皇后娘娘派去拿酥酪的姐姐崴了脚,所以奴婢才帮忙送过来的。”
提着食盒的丹枝从殿外刚掀帘进来,正好听到锦叶的这句话,忙道:“什么姐姐?今天的酥酪苏嬷嬷派了我去拿的,我这才端过来呢,怎么先前就有人送过来吗?”
孙清扬一听愕然,望向下面的丹枝道:“你说什么?今儿个的酥酪本是你去拿的,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一个个地说。”
丹枝连忙把食盒放到桌上,走到殿中跪下:“娘娘,今儿个本该奴婢当差去拿点心,因为酥酪要趁热才好吃,所以奴婢就打算等诸位娘娘都到齐了,再领了宫人过去拿。这不您动身过来,奴婢才领着她们去端过来了。”
在她后面,还有三个宫女,都提着食盒,听了丹枝的话,几人七手八脚地将食盒打开,果然里面是热气腾腾的糖蒸桂花酥酪,点了数目,正好是今天来给孙清扬请安的妃嫔人数,一碗不少。
显然丹枝她们去拿酥酪的时候,还不知道丁美人她们已经出了事。
不过这会儿工夫,已经没有一个人敢端那些酥酪来喝了。
听了丹枝所说,锦叶在下面惊慌地道:“可那位姐姐自称她是坤宁宫里头的人,说是有几位宫妃早到了,想吃酥酪,让奴婢端了六碗给她,结果走到门口时,她崴了脚,就央求奴婢帮她送过来……”说到后面,她已经语音带着哭腔,“奴婢还想着,能够借这个机会在皇后娘娘面前为我家主子喊冤,哪里想到,竟然自己被平白拖到命案里面。”
众人听她一说,知道只怕幕后另有其人,故意打着坤宁宫的名号,让锦叶来送这几碗酥酪,摆明了就是想让她当替死鬼。
喜欢孝恭皇后请大家收藏:(321553.xyz)孝恭皇后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