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金秋好运来
虽然袁瑷薇心里的芥蒂并未消去,但有了这场说笑,到底不像前段时间那样红眉毛绿眼睛地针对孙清扬。
一群人就在抄手游廊下的椅上坐着,不时逗弄挂在廊檐下的八哥、鹦鹉。吃着宫女们奉上的石榴,喝着茶闲话女孩子们的话题。
何嘉瑜因为和孙清扬两个一道给永乐帝侍过疾,言语中,对她又比别人多了几分亲厚,孙清扬也感念她那夜里的安慰话,虽然后来到锦衣卫没受罪其实全得益于朱瞻基的安排,但何嘉瑜的那份情,她还是记在了心里,对她自然也比从前亲近些。
说话间,孙清扬就对何嘉瑜笑道:“何姐姐,你头上的那朵牡丹花得拿下来了,花瓣有些卷边呢。”
何嘉瑜回头看了她的随侍大宫女晚萝一眼。
晚萝忙一手扶着她的云鬓,一手把那朵粉红色的牡丹花取了下来,正准备转手递给跟前的小宫女去扔了,何嘉瑜伸过手去,“拿给我看看。”
晚萝的手缩回来,把花儿放在何嘉瑜伸过来的手上。
粉红的重瓣牡丹花,可能因为是离枝已久,失了水分的缘故,外层的花瓣微微卷起,有点泛黄。
何嘉瑜手捻着花儿,把花瓣一片片撕下,扔进游廊外的花丛里,待手上只余下中间的黄色花蕊时,方才开口淡淡地笑道:“这样好看的花,连一个早晨都戴不过去就枯了,败了。人说花无百日红,我看哪,这离了枝的花,连半天也红不过去,凭它怎么漂亮,这但凡没了水分,很快就会凋零,让人不待见了。姐妹们,你们说是不是?”
顺手将手里的花蕊扔了出去。
本来大家都高高兴兴的,被何嘉瑜这么一说,有些就想得深了些,面上再没有过节的喜气。
何宜芳比刘维年纪还小些,像是不明白何嘉瑜这种年华易逝的感慨:“这花不好看了,姐姐再换一朵就是,何必不开心呢?”扬声就叫身边的宫女去牡丹园里给采一朵来。
看到她鲜活娇嫩的容颜,何嘉瑜有些妒恨,家里头还不是认为自己不中用,所以巴巴地选了这个何宜芳送进宫来。
只是平日里,何宜芳总对她跟前跟后,所以,她对这个堂妹的感情里,除开妒恨之外,还有种姐妹同心、其利断金的期盼。
当下,何嘉瑜压了压自己心里那种酸酸的滋味,提醒她道:“妹妹,这可不是咱们端本宫里,一草一木都得娘娘们同意才能动用呢。你方才没听你孙姐姐说向丽妃娘娘讨要桂花吗?她尚且不敢吩咐奴才们径自去摘花,何况是你?虽说娘娘们讲到这内宫里就和在咱们自己家一样,但这不过是客套话,你做事说话都要想一想,别犯了忌讳。”
何宜芳觉得她扫了自己的面子,面上有些不高兴,却又不敢表露,她是知道自己这个堂姐的厉害的,所以只低头“嗯”了一声,对那个听了她的话,并没有走开的宫女喝道:“还不给我倒盅茶来,白养着你不成?”
孙清扬见她们姐妹有些嫌隙,不欲掺和进去,就借故走开。
站在她们跟前的其他人,或是要到园里看花去,或是去观鱼……三三两两,走了个干净。
何宜芳越发觉得没趣,看着何嘉瑜面沉如水地盯着自己,眼泪都要下来了。
“这是在宫里,不比家中可以任性,妹妹若是觉得我提醒你是多事,以后我不再说你就是。只是若连这一点点,你都觉得受了气,那以后可还怎么忍得下去?在宫里,你比别人年轻比别人漂亮,却未必能够赢到最后。我看妹妹今日,实在孟浪了些,你想一想我的话,是为你好还是害你,若是想不过来,以后大家见面,就和其他姐妹似的点个头道个好就是,不必再论本家姐妹的情分。”
听到何嘉瑜虽然言语淡淡,但那隐藏的冷意,何宜芳还是打了个冷战,但她在家里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加之这次进宫前,父亲说何嘉瑜至今无出,已经没有大用,以后何氏一族的门楣还得靠她如何如何,所以面上虽然恭敬,心里却不以为然。
就像进宫后的这些日子,她唯何嘉瑜马首是瞻,其实是按母亲所说,毕竟堂姐进宫多年,能够提携她的地方很多,有堂姐在前面挡着,她大可扮弱装小。
想到这些,她眼中的泪光更盛,欠身施礼道:“姐姐教训的是,妹妹方才确实不该草率做主,更不该叫旁人看了我们姐妹的笑话,今后妹妹有什么不当之处,还望姐姐如同今日一般,照拂二三,万不可就此生分……进宫前,母亲就再三交代,叫我一切都听姐姐的,万不可做出那令亲者痛,仇者快,姐妹反目的事情来。姐姐念着妹妹年纪小,不懂事,就原谅妹妹吧。”
何嘉瑜看了她半晌,那副楚楚动人、我见犹怜的俏模样,淡淡地说:“今儿个让她们看了笑话,也好,至少她们会认为你是个没脑子的,防备少几分,以后也多些机会。但你要记得,只要殿下一日没有为君,端本宫里头的人,就必须同心同德,我今儿个提醒你,不光是为了你我都姓何的情分,还因为我们都是端本宫的人,就像清扬提醒我是一个道理。纵是为了让别人觉得你年纪小不懂事,以后那样轻率的举动,也再别有了,不然闹出大事来的时候,谁也保不了你。”
何宜芳见何嘉瑜竟然识破自己方才那么做,是为了叫人觉得她年纪小不懂事,从而掉以轻心,心里就对何嘉瑜真心恭敬了几分,有些发愁地说:“姐姐看出来了?那她们是不是也看出来了?”
何嘉瑜冷哼一声:“那倒不至于,我看出来,是因为虽然进宫的时候,你年纪还小,却多少已经能看出几分性情,她们怎么能知道你小小年纪,就心思深沉?而且,你装得那样可怜,我若不是这些年在宫里经多了风浪,也险些被你瞒了去。”
何宜芳挨着她坐下,扯着她的衣袖笑道:“好姐姐,别生气了,芳儿年纪小,你有时间,就多教教我嘛。”
何嘉瑜叹了口气:“不怪你心里轻慢我,这进宫都六七年了,我还一直无出,家里头着急,我何尝不急?只是这宫里头的事情,并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你看这端本宫里,不光是我,就是最得皇太孙殿下宠爱的孙贵嫔,不也一样没有一男半女?现如今只有太孙妃前两年生了大妞,个个都疼她如珠似宝,你如果能够一举得男,即使是庶出,别说殿下,就是母妃,还有皇爷爷,谁对你不是十二分地看重?”
何嘉瑜语重心长,娓娓言道:“你只要记得,除开想想办法,早些怀上皇嗣这件事,其他的论一时长短,争一时风头,都不过是镜花水月,以后如何说话做事,心里自然就有数了。”
何宜芳怔了一会儿,靠着何嘉瑜说道:“不光是我,还有姐姐也要想办法呢,最好咱们姐妹能够一道儿怀上,那就真真是双喜临门了。芳儿真是命好,能够得姐姐这样掏心剖腹的指点,要不是有姐姐提携着,像我这样说话做事欠缺考虑的笨人,到了这宫里,只会给咱们家惹是非呢。”
何嘉瑜心里涌上一股凄然悲楚之意,皇太孙殿下自永乐十五年大婚以来,将近七年的时间,几个妃嫔里只有太孙妃一人生了个女儿,所以这些年,不光是众人的避子汤停了,太子妃还一直找太医给她们调养身子。
可惜,这几年,她吃的药都能堆成小山了,却总不见有动静,每每让太医诊脉,总是含糊其辞,言语闪烁,只怕自己的身子,很难承孕了。
她眼角余风看了看靠着自己的何宜芳,或者,就等她怀上,抱在自己跟前养吧。
王安公公不是给自己说了嘛,祖父送这个何宜芳进宫,就是希望她生下麟儿,抱给自己的。
所以,自己当然要不遗余力帮她、助她、护她,期盼姐妹同心,其利断金。
走得离何嘉瑜她们远了些,刘维笑问道:“赵姐姐,你平日里,最爱当和事佬,怎么刚才她们俩姐妹怄气,你也不劝上一劝?”
赵瑶影扬了扬帕子,作势要打她:“好啊,你个小妮子,竟然笑话起我来了,难道你不期望咱们宫里头一团和气吗?”
刘维撇了撇嘴:“期望啊,可惜,并非人人都如此期望,而且,就是人人都有这期望,也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女人之间,为了一朵花一件衣裙都能比个半天,何况在这宫里头?所以啊,我的期望就是不期望。”
“与人为善,总是好的。”
对赵瑶影的老好人做派,刘维一向不以为然:“赵姐姐,你可忘了那句话,人善被人欺。我看孙姐姐这样就很好,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虽然不惹事,但也绝不怕事,真有谁要惹到跟前了,就绝不会轻饶她。赵姐姐,你别成天死读书了,书里头那些话,全信了害死人。”
孙清扬伸手扭了扭她的小脸:“我有你说的那么厉害吗?不过你这妮子有句话倒是说对了,尽信书不如无书,才学可以向书中学,也可以向人学,尤其这人情世故,非得跟着别人才能揣摩体会得清楚,书里头讲得再有道理,都还得自己去悟。就像刚才何嫔似的,若何姐姐说她,她只知埋怨,不知悔悟,早晚还得碰几个钉子,才会明白其中的道理。”
刘维乖巧地抬了抬下巴:“像我,你们每次说我,我都立刻就改,所以就少碰好些钉子,人人都喜欢。”
见她自己夸自己,赵瑶影和孙清扬都笑了起来,赵瑶影更是直接说:“对,我是个读死书的,不像刘妹妹你,不读书,光是听话就一马平川了。”
刘维眨了眨眼睛:“赵姐姐,你这话是贬我还是夸我呢?还有,既然你知道自己被那些个大道理所困,为何不改呢?”
赵瑶影无奈地笑了笑:“性格如此,也不是说改就能改的,每回出现事情,我都会不由自主地想,如何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惹事最好。这些年被你们经常说,已经改了好些……”
说话间,她跟着已经走到前面的孙清扬往鱼池上的长桥走去。
赵瑶影的性格和胡善祥有些相像,不过胡善祥是无为而治的态度,虽然与人为善,却并不会刻意为之,即使是周全诸事,也会因为她的太孙妃身份,和其他人保持一定的距离,平衡着她们几个之间的冲突,而赵瑶影则是期望着大家一团和气,自个儿也朝这个期望上努力,有时甚至会文过饰非。
她们的这种性格,都和成长的环境不无关系,因为幼年不得人疼爱,就会渴望、在意别人对她们的态度,期望能够通过讨好别人,获得更多的关注和爱。
特别是赵瑶影,幼年父母双亡,寄人篱下,察言观色上总带有一份小心翼翼,生怕别人会讨厌她。
这种性格,成年以后她自己虽然有所发觉,但要完全改掉,却很不容易。
转身看到赵瑶影被刘维说得有些犯愁的模样,孙清扬安慰道:“赵姐姐,别被小妮子吓着了,与人为善总比为恶好。不管是什么性格,也不可能完全掌握命运的,谁能保证自个儿一生坦途、永远顺利啊?人生就是这样,胜胜负负,进进退退的,只要不因为遇到一点挫折,就自怨自艾、自暴自弃,不去一味地屈从于命运,那么风雨之后,就总能见到彩虹!”
赵瑶影听了眼睛先是一亮,又黯然下去,低声说道:“清扬,话虽如此,但你别忘了,我们是女人,在这宫里,只能像金丝草、金丝雀一样,依附着男人生活,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掌握得了自己的命运,在这宫里,没有子嗣的女人,就像秋天的蒲扇一般,早晚都是丢弃的命运。等到那一天来到,没了皇太孙殿下的庇护,我们还能有什么?又如何把握自己的命运,按照自己的意愿活着,事事顺心如意呢?”
孙清扬握着赵瑶影有些发凉的手,诚挚地说:“赵姐姐,你想得太多了,殿下他不是薄情寡义之人,就算一直不能为皇家绵延子嗣,他也不会做出那等绝情之事的。况且,我们也都是……最早就跟着他的人了,宫里头,总不会少了我们几碗饭吃。”
她本想说,我们也都是皇权争夺的受害者,纵使不育,也是因为男人们的权谋之争,终觉得兹事体大,不便说出口,而且,说出来不定更加重赵瑶影的心事,连带着刘维都会心焦。
刘维年纪小些,本没有这份担忧,听了她俩的话,有些恍然大悟:“赵姐姐是因为这次何嫔她们三个进府,所以心里有些担忧吧?”
这一次,和何宜芳同时纳进端本宫的,还有徐嫔——徐澜羽,焦嫔——焦甜甜两位。
徐澜羽出自皇太孙朱瞻基祖母一族,是已经罢官为民,第三代魏国公徐钦的孙女,虽是庶出,却也是当嫡小姐养大的,琴棋书画,无一不精。
焦甜甜的父亲是个七品县令,因为她才貌出众,被选送进京,纳入了端本宫给朱瞻基为嫔。
面对这接二连三进府,又年轻又貌美的女孩子们,也难怪赵瑶影会焦急忧虑。
听了刘维所问,赵瑶影苦笑了下:“以前人家说‘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我还觉得可笑,到了这会儿才明白,真真是我们这些宫里头女人的写照。我现在真是什么都不想,就盼着有个孩子,有个一男半女傍身,也免得听到她们那些叫‘姐姐、姐姐’的娇嫩声音,心里头堵得慌。”
刘维哄她开心:“你不喜欢人叫你姐姐啊,那我以后唤你名字,瑶影,瑶影——”
孙清扬忙喝住她:“别没大没小的了,你赵姐姐不是那个意思,她是这段时间没睡好,思虑过重。前些日子里,这京城里头权势交替,官员任免,让人目不暇接,看着胆战心惊。就是咱们后宫里头,也不平静,除开你个没心没肺的,谁没有一点儿心事?”
刘维悄悄吐了吐舌头,扔了些宫女才拿来的鱼虫到桥下的水里,只见数十尾红色的锦锂浮出水面,抢食鱼虫,煞是好看。
孙清扬倚在栏杆上,转向赵瑶影笑道:“赵姐姐不用担心,在这宫里头,有我的就有你们的,即使真有那么一天,咱们三人也能一道做伴,不会孤单的。你看看,先前我是最小的,只有姐姐,从妮子开始,这前前后后多了四个妹妹,比起你这个一直在当姐姐的,岂不是更失落?”
“若我们的心思总放在殿下身上,为他今儿个去哪歇息烦恼,明儿个约谁观月担忧,岂不天天都是愁眉苦脸的?这样下去,再漂亮的容貌也是一脸苦相了,别说殿下看着不开心,就是咱们自己瞧着,也会厌烦,李太白在《将进酒》中说‘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咱们虽然身为女人,但也得有那股子豪气——就算有一天会当掉衣服,也要喝了这眼前的美酒才好。”
孙清扬拍着鱼池上的栏杆轻唱道:“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赵瑶影和刘维听她轻唱中有种纵情欢乐的痛快,声音婉转如黄鹂出谷,清脆直冲云天,不由有些痴了。
刘维索性将裙子半挽起来,拔了发上的一支细长花簪,跳起了公孙大娘的《剑器》之舞。
她本来就是将门之后,喜武厌文,这一舞,身形矫健中就有了光曜九日的逼人气势,今儿个又是一身海棠红的衣装,整个人在那里舞着,看上去美丽得耀眼,张扬得夺目,尽管只是她一个人在舞,却看得人觉得仿佛光影四动,流光溢彩,似乎一朵花就有着满园子繁花盛开、昌盛之极的美丽,看得人心里不由自主就生出浓浓的喜悦和豪迈之气来。
赵瑶影觉得烦恼消减了大半,也一时兴起,以指做笔,在空中笔走龙蛇,写起了杜甫的《剑器行》: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爧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绛唇珠袖两寂寞,晚有弟子传芬芳……
虽然是在空中书写,但孙清扬和刘维两人仍然感觉到她笔下那种酣畅淋漓的墨意席卷而来,齐声赞好。
“啪,啪,啪……”鱼池之上的亭阁间,突然传出了一阵掌声,而后,朱瞻基推门而出,“临颍美人在白帝,妙舞此曲神扬扬……你们三姐妹,真是相得益彰,唱得好,跳得美,写得妙啊。今儿个中秋节的夜宴之上,就以此《剑器行》作为祝礼,哄哄皇爷爷他老人家开心如何?”
刘维见朱瞻基走出来,忙把挽到腰际的裙子放了下去,和孙清扬、赵瑶影一道给他施礼请安。
孙清扬笑道:“殿下好没道理,躲在暗处看臣妾们在这儿玩耍,也不吭声。”
“我要是出来了,岂不看不到你们这么精彩的一幕?你们几个在这玩得好高兴,都没注意到亭子里有人,不光是我,还有几位弟弟也在,不过他们怕你们这三位嫂嫂害羞,没有出来。”
看了看窗棂关上的亭阁,刘维嘟了嘟嘴:“待在那里面,关上窗子,自是只有你们看见别人,别人看不到你们了,明明是殿下你们唐突,还怪我们?既然都是兄弟,当着你的面,有什么不好见的,只怕是不知道怎么编派了我们,不好意思见吧?”
朱瞻基摸了摸下巴上并不存在的胡子,像是想掩饰什么。
因为鱼池上的长桥九曲十八弯,距离亭子颇有些距离,刚才离得远,他们初时并未看出是孙清扬几个,只听到声音、看到舞姿,以为是宫里头请来的乐倌,还调笑了几句,到后来还是朱瞻基瞧出是她们几个,那几个才闭了嘴。
所以那几个才不好意思出来和她们见面。
他的这番神情自是落在赵瑶影三人的眼中。
孙清扬扯了扯刘维,面上半分不显:“那臣妾三人就去准备了,这也快到了用午膳的时间,殿下和几位郡王也快去吧,别在这御花园里晃了,免得又撞上了其他姐妹。”
当晚中秋家宴上,孙清扬唱、赵瑶影写、刘维舞的《剑器行》自是大获成功,得到了永乐帝的嘉奖、众人的好评。
自然,有人夸奖,就有人羡慕,有人妒恨。
孙清扬却什么也没看见,吟唱《剑器行》时,她就觉得胃里有些不舒服,以为是中午没吃什么东西的缘故,也没在意,等坐回到桌上,正好新上了一盅虫草花炖老鸭汤,她还没喝,就被那味冲得胃里翻江倒海。
强忍着用帕子捂了嘴,由瑜宁扶着她疾步走到了外面的廊檐下,呼吸了几口夜风里的清冷空气,方才缓过神,想吐,却没吐出什么来。
瑜宁担心地说:“那虫草花炖的老鸭汤,最是滋补,贵嫔先前很爱喝的,今儿个这是怎么了?”
孙清扬接过小宫女奉上的温水,漱了漱口,方才缓过气来笑道:“只怕是中午到现在没吃什么东西,饿得慌了,闻到那鸭子就觉得腥气。没事,我们进去吧,别叫人看见了,还以为是皇爷爷夸奖了,就这么张狂,连宫宴也敢偷偷溜出去玩呢。”
为了和赵瑶影、刘维配合得天衣无缝,她们三个中午都没吃什么东西,一直在反复练习。
好在三个人平日里比较默契,练了几回就获得了阵阵叫好。
所以孙清扬觉得是没吃东西、饿过头的缘故。
瑜宁担忧地说:“宫里头的鸭子,都是秘法制成的,半点腥气也没有,怎么会闻着呕吐?贵嫔还是请个太医看看,别是有什么毛病。”
孙清扬不在意:“没事,等宫宴完了,再请太医看,这会儿大家都喜庆着呢,单我一个人这样,叫人笑话娇气。”
结果,回到桌上,一闻见新上的鱼腥气,又忍不住想吐。
这回出来,瑜宁再不肯让她进去:“贵嫔,您这个样子,来来回回的,反倒更惹人注意,还是请个太医看看吧,说不定……
说不定是有身子了呢?”
瑜宁言语犹豫,孙清扬压根就没想到那方面去,这么些年一直未孕,她和赵瑶影、何嘉瑜一样,嘴上虽然不说,心里头却不抱什么希望了。
她低声说道:“怎么可能呢?一直都没怀上,上个月,殿下才去过两回……”因为子嗣的问题简直成了慈庆宫、端本宫的心病,连永乐帝都叹过两回,难道将来要为瞻儿过继孩子吗?所以新纳进府几个年轻,身体没有过损伤,易承孕的嫔妾们,就占了朱瞻基在端本宫里的大多数时间,到菡萏院有数的几回,又被孙清扬推到赵瑶影和刘维那儿去了一些,所以两人上个月里,只同房了两次。
虽然,那两次,每夜都是三四回,但能够怀上的可能性,并不会因此增加。
瑜宁也觉得可能性不大,但她看孙清扬想吐又吐不出来的可怜模样,无论如何也要劝她看看太医:“你这小日子,不是有些天没来了吗?”
这几年有藿香给孙清扬调理,虽然经期不像先前那般紊乱,却仍然会推后几天,所以两人也都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孙清扬言语里带了些苦涩:“藿医女不是说了嘛,经期二十八天,早一天都是火,晚一天都有寒,我中了寒毒,这几年里,哪个月不是推后来的,瑜宁姑姑,咱别说这个了。”
虽然在别人面前一点端倪也不露,一直跟着她的瑜宁却多少知道,孙清扬先前是对孩子全不在意,等中了寒毒知道难以承孕之后,反倒极为盼望,但因为知道希望极渺茫,所以越发绝口不提,更不敢想。
明白她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情,瑜宁叹了口气:“就算不是有了身子,你这样吐也不是回事儿,说不定是染了风寒或是吃坏了东西,所以才会不舒服。小病不医成大病,贵嫔您还是看一看吧。”
“藿医女,你来给孙贵嫔扶一下脉,看看是怎么回事?”
听到朱瞻基说话,立在大殿外廊下的孙清扬和奴才们都转身向他施礼请安。
扶着朱瞻基伸过来的手起身后,孙清扬嗔怪道:“殿下怎么也出来了?一会儿皇爷爷看不见你,又得让人找了。”
永乐帝这次北征回来,特别喜欢三岁多的常宁公主,而这个小公主,又最喜欢在朱瞻基身边跟前跟后的,一会儿不见,就要让人找他。
要把那么点儿大的小人儿叫姑姑,还得变着花样陪她玩,朱瞻基有时不免头疼,孙清扬就以为他是为了躲常宁公主出来的。
朱瞻基担心地看着她有些苍白的脸:“我刚才见你出来两回,想着是不是有什么不好,所以让人去请了藿医女来给你看看,这两年都是她在给你诊脉,让她瞧瞧我也放心些。”
大殿里那么些人,加上侍候的奴才们……就这样,他还注意到自己的动静,转眼就使人去请了藿医女……
孙清扬怔了半天,才偏过头去,看着朱瞻基,压也压不住地露出了一脸笑意。
立在下首的藿香拾阶而上,行礼之后,对孙清扬说:“贵嫔伸出手让下官给扶下脉吧。”
“不过是中午没吃什么东西,肠胃有些不舒服罢了……殿下他是大惊小怪,我好好的,扶脉做什么?”孙清扬嘴上虽然这么说,但还是把手伸给了藿香,一脸甜蜜地看着朱瞻基。
她很少有这样的表情,朱瞻基知道她这是为自己的体贴心里感到高兴,就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子:“我说让你们哄哄皇爷爷开心,可没说让你们饿着自己。”
藿香眼底露出一丝喜意,看向瑜宁:“贵嫔这个月的月事来了没有?”
瑜宁连忙回答:“已经晚了八天,比上个月又晚了三天,迟了这几天不说,人也总是懒洋洋的,您给好好看看,是不是入了秋,不用艾灸,这寒毒又发了……”
经过这两三年的相处,瑜宁最信藿香的话了,这位年纪轻轻的女太医,不愧出自名医世家,用药扶脉诊治,都有一定的造诣,她每回来端本宫,不光贵嫔的身子日渐见好,就是她们这些奴才也受益了不少。
眼下,听藿医女的意思,应该是贵嫔怀上身子了,这距离上回小日子不过堪堪一个月的工夫,就是有了身子,扶脉也很难看出来,但有藿医女在,保不齐真是呢。
瑜宁的心里,就像有朵花似的慢慢绽开了。
藿香扶了半天的脉,又看了看孙清扬的舌苔,眉眼舒展,笑道:“下官要恭喜皇太孙殿下和贵嫔——这脉象只怕是有喜了,只是日子还浅,所以下官有些拿不准……”
有喜?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孙清扬和朱瞻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面面相觑,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一旁早有心理准备的瑜宁却听得真真的,喜极而泣,双手合十直喊阿弥陀佛:“菩萨啊,老天爷啊,你们可算是开眼了。”
她想到这日子,应该是上个月他们两个头一回房事怀上的,又担心第二次会不会有影响,低声和藿香耳语了几句,藿香笑道:“一次两次,不妨事的,以后别再有了就行,尤其这头几个月是要留神些。”
古时候的人,认为怀孕期间,男女不应再有房事,生下的孩子才会正直聪明。
听了藿香所说,瑜宁放下心来,忙给朱瞻基和孙清扬道喜:“殿下,贵嫔,恭喜恭喜,这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咱们宫里要添人了。”
孙清扬回过神来,高兴地说:“托你们吉言,这要是真有了喜,得好好赏。”
这边朱瞻基已经将随身荷包里的金锞子尽数倒出,抛给瑜宁:“赏,好好替爷打赏。”拉着孙清扬的手就往大殿里走,“咱们得把这消息去给皇爷爷、父王、母妃报一报,这中秋节里,可真是大喜啊。”
孙清扬扯住他:“都说头三个月里的小孩子,不喜欢别人说他呢,殿下高兴,放在心里就是。而且,藿医女也说日子浅,还拿不准,等过后日子大了些,再找太医确定下再说吧,免得他们空欢喜。而且,这样冲进去说,大伙就都知道了,到时万一不是,可怎么收场?”
朱瞻基站稳脚:“对对,你说得对,我这是高兴得昏了头。”又转身对藿香、瑜宁和立在跟前的其他宫女、内侍们说道:“贵嫔可能有喜的消息,你们先别多嘴说出去,悄悄领了赏就是,等后面确定了,还有你们的好处。”
一众宫女、内侍自是忙不迭地答应了。
朱瞻基眉开眼笑地看着孙清扬说:“那你先回去休息,我进去悄悄和皇爷爷他们说一句你不舒服就是,别撑着在这儿待了,早些休息,宫宴一完,我就过来。”
又吩咐瑜宁:“回头拿点清淡的东西让她在马车上先吃了垫一垫,这大人小孩都不能饿着。回去后,就让马六娘给她整些好吃的。”
到北平新宫来时,因为端本宫和慈庆宫不在一处,太子妃就把有些人拨到了端本宫这边来,璇玑和马六娘、马六一家都在端本宫,璇玑仍然负责掌管端本宫大厨房的一应事宜,马六娘主勺。
藿香笑说道:“殿下放心,下官和贵嫔一道过去,给她们交代下相应的事宜,保准等您回来,就看到一个精精神神的贵嫔。”
朱瞻基听了高兴地说:“那太好了,有你一道,我就放心了。”
恋恋不舍地看着孙清扬:“你乖乖去,一定要吃些东西。别想太多,不管是不是真怀上了,咱们都和从前一样……”
孙清扬冲着他直笑:“臣妾都记下了,殿下快进去吧,不然一会儿小公主找了来,您脱不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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