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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回望土木堡

孝恭皇后 原铨 10462 2021-04-02 20:51

  第十七章 回望土木堡

  听了孙清扬所说,正好进宫来劝慰她的董夫人不以为然:“梁贵是因为先前出使过蒙古,所以才被皇上身边的校尉袁彬遣回来送信,我听说兵败之时,皇上不失天子本色,他镇静自若,下马盘膝面南而坐,静待命运的安排,当时身边只剩下一个叫喜宁的太监。有蒙古兵过来,要脱皇上的衣服和铠甲,在那个士兵大怒,想要加害的情况下,皇上也并没有屈服。可见很多事情,只听片面只言,未必尽是实情。”

  孙清扬听到母亲如此说,奇怪地看着董夫人:“母亲从何得来的这个消息?”

  董夫人沉吟了片刻,方道:“太后忘了,您父亲、兄弟均在朝中,虽然是只领俸禄的虚职,但因为您这个身份,巴结的人自是很多,故而有其消息来源,而且,杜子衡这些年在影卫里,除开重要的军国要情,您为免我们焦心,都不让他瞒着我们,所以有什么事情,你大哥身为锦衣卫指挥使,自然就很快知道了。”

  一直立在一边沉默不语的玄武忽然道:“太后不用担心皇上的安危,只要袁彬没事,定能护皇上周全。还有皇上身边的蒙古翻译官哈铭,都是影卫的人。”

  孙清扬看向玄武。

  玄武垂了垂眼睛:“皇上不顾劝阻亲征,臣便派了子衡带一队影卫随行护卫,他的公开身份,就是校尉袁彬……”

  听完玄武所说,孙清扬才明白:原来暗卫的人为了方便行事,往往有一个能够显露人前的公开身份,杜子衡在朝廷里的身份就是袁彬。袁彬是先皇近侍袁忠之子,在正统四年袁忠辞疾家居后,代其校尉职。

  听了玄武所说,孙清扬心里稍安:“玄武大人,之前也先手书通过怀来守臣已经火速带到了朝廷,手书中提及皇上被扣留的情况,并提出索要金银玉帛。哀家与群臣商议,派出使臣,用八匹马载着贵重宝物及绣花绸锦,皇后钱氏也尽搜宫中的宝物带上去拜诣也先,请放皇帝车驾南还,却均得不到也先的答复。他这是想借着要挟皇上,屡屡勒索朝廷啊,你怎么看?”

  玄武字斟句酌道:“臣得到的消息,皇上身边的太监喜宁贪生怕死,已经向也先投降,但袁彬和哈铭仍然尽心尽力侍候皇上。臣以为,土木堡之变,固然有王振的过错,但若说全因他一人而起,却也未必。皇上心地善良,将王振视之如父兄,言听计从,情有可原;但王振原是先皇为皇上选定的大伴,依先皇的文成武就,太后娘娘您认为他会把一个纯粹的奸佞小人放在皇上身边吗?”

  孙清扬因为牢记妃嫔不得参与政事的祖训,加之前些年皇上年幼之时,有太皇太后把持军国大事,所以对朝中政事并无了解。先前出事的时候,有的那些意见,也是凭着史书上的前人之鉴得来的经验,所以听到玄武此说,不免露出诧异之色。

  董夫人可能是因为在家中同丈夫、儿子谈论国事,听了玄武所说,赞许地点了点头:“不光是先皇,还有太皇太后呢。她在世之时,虽然屡屡敲打王振,但到底没有让他闲置一边,以至王振成了司礼监的大太监,能够利用皇上的宠信行代批奏章、传达诏谕之权,如此位高权重却令三位杨大人在的时候,亦对他颇有赞词。由此可见,王振并非一味飞扬跋扈、没有脑子之人,为何在土木堡之行中,一改常态,屡出昏招?”

  听他们所言,孙清扬想起了王振的几件旧事。

  皇上年幼之时,不免贪玩,王振对其近侍之人总是严加管束,防止他们误导幼主。一次王振准备去侍奉皇上时,听到有人吹箫。吹箫的人看到他来了拔腿就跑。王振追上去,狠狠地训了他一顿:“尔事皇上,当进正言,谈正事,以养圣德。而乃以此淫声惑上听乎?”给予吹箫的人二十大板的处罚。

  王振还曾跪劝皇上戒绝好玩之习,说:“先皇帝为一毯子几误天下,陛下复踵其好,如社稷何?”教导皇上不要随便授予身边的人官位,而要重惜国家名器。教导皇上作为一国之君当居安思危,以天下为重,勿贪图玩乐而导致荒政误国,并严明赏罚之事。

  可以说,王振对皇上的成长颇为尽职尽责,要不然,也不会博得皇上的倚重。

  太皇太后尚在世时,王振每次奉命到文渊阁咨询政事时,三杨跟他讲话,作为司礼监大太监的他总是恭敬地站着接受。还曾经问三杨他家乡中是否有可以来京师任职的才干之士,三杨推荐博学多才的薛瑄,王振则将他“召为大理少卿”。

  对三杨百年之后的接班人问题他也多有考虑,且征求他们的意见,对他们推荐的陈循、高谷、苗衷等人也是“欣然用之”。此外,王振对有才识的官员亦多有敬重,吏部尚书魏骥声望显著,王振尊敬地称他为“先生”,两人会见的时候,魏骥只送王振“帕一方”,他也不计较。当时在江南地区担任巡抚的周忱勤政爱民,王振对他也极为赏识。

  宣德年间,朝廷经常派宦官外出寻求花木鸟兽等玩物,骚扰民众。自从王振掌管内廷之后,悉禁绝之,未尝轻差一人出外。十四年间,军民得以休息……

  王振的处事才能也不乏可称道的地方,正统四年,福建有位官员打死一名驿丞,驿丞是阁臣杨溥的乡邻,官员是阁臣杨士奇的老乡。杨溥主张将官员处死以偿命。杨士奇则想判处那位官员因公事杀人而予以轻微处置。两人争议不定,就请执政的太皇太后裁决。当时在场的王振认为二杨因其乡邻给出了不尽合理的处罚,偿命太重,因为公事而处理的话太轻,应该给予降级处分。太皇太后觉得很有道理,就依从了他的建议。

  王振曾向皇帝进言,时任两淮都转运盐使司同知的耿九畴“此人廉洁,众所通知”,建议补为空缺的两淮都转运盐使,推荐刚直有才干的山西布政司左布政使石璞担任工部尚书。对不尽职的官员亦毫不姑息,建议皇帝给予严惩,以儆效尤。正统六年,掌管国家钱粮的户部官员刘中敷、吴玺、陈瑺等人因处理蒙古使臣的朝贡事宜玩忽职守,被他检举,并最终予以严肃处理。

  正是因为王振在处理事情时能够抛开私念,秉公执法,所以后来才会为太皇太后接受,使得他能够逐渐参与政事。

  但是,想到之前梁贵所言,孙清扬几乎没有把王振恨死,转眼将王振这些旧事丢在脑后,念及母亲和玄武所言,似有偏向王振之意,脸色不由一变:“那些不过是王振狡黠,惯于察言观色,体察人意,又惯会藏奸,所以先皇和太皇太后他们才没有辨识出来。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难道你们竟认为王振那恶贼不该死吗?”

  她听闻八月二十四日郕王朱祁钰驾临午门,谏议官和大臣们依次宣读他们检举抨击王振的奏章,请抄灭其族后以安定人心之事,正暗称其快。这会儿,却被母亲和玄武两人改了个说法,一时难以接受。

  “该死。”董夫人和玄武异口同声答道,然后对望一眼。董夫人道:“还是玄武大人讲吧,你比我对各种情形了解得更多一些。”

  玄武仍是很谨慎的态度:“撇开王振之前的功过不论,土木堡兵败确实和他有莫大干系。臣同老夫人一样,都认为王振祸国殃民,该死。但要说土木堡之变是他一人的过错,未免太抬举他了,皇上再偏听轻信,也不至于如同昏君。臣依据得到的消息分析得出的结果,土木堡之败,王振有过,但并不该负全责。皇上此次被俘,乃是文官、武勋和君王三方利益争夺、角力的结果。”

  这消息和之前所知太过背离,孙清扬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玄武仍然缓缓说道:“王振遭人嫉恨并不完全是因为他涉权,而是他跟皇上建议发展军事,以武治国。这样一来,当然会有损文官集团利益。宣德七年三月庚申,先皇曾下诏行宽恤之政。这样于民有利的事情户部竟然不执行,甚而做出‘废格诏令,使泽不下究也’的举动,之前,类似这样的事情也不在少数,三保太监下西洋之事,也是因为文官们力谏,所以中止了。因而皇上才会在宫里对内侍进行文化教育,意图在收回宗室权力之后,避免文官集团坐大后危害到君权。”

  这事孙清扬隐约听朱瞻基说过,说内侍无后,相对而言,对权势钱财这些的渴求,就相对而言要少一些,也会少一些贪污腐败之事。

  后来,因为朱瞻基感觉到培植有文化的内侍太慢,就直接将地方上搞教育工作、愿意进宫的人收进来当内侍,想着这些人不能通过科举进入官僚系统的,说明有一定的才能,但没有背景又不肯拉帮结派与人同流合污,将这样的人收进宫里为皇帝贴身办事,更容易达到目的。

  而王振,正是在那个情况下进的宫。他本是读书人,屡试不中,因为通晓经史,就谋了份府学教官的差使,后因中举人、考进士无望,于是自阉入宫。

  正统十四年八月二十九日,文武百官联合上书太后,以此非常时期应顾念社稷为重君为轻的道理,以国事为重,求立长君。因太子年幼,国不可一日无君为由请立郕王。

  奏章送入慈宁宫后,良久,太后传出懿旨,答应百官所请,命郕王即帝位。就这样,正统十四年九月初六,郕王朱祁钰正式登上帝位,并遥尊正统帝朱祁镇为太上皇,改明年为景泰元年,颁诏大赦天下。

  大规模的清算行动展开,诸多王振的亲信宦官及党羽纷纷落马,全权负责北京防务的兵部尚书于谦整肃内部,调集重兵,安定人心。

  瓦剌也先见明朝政局稳定,知道朱祁镇不再是“奇货可居”了,遂动了放他南归的念头。

  然而,尽管也先屡次派人往北京求和,可景泰帝朱祁钰态度冷淡,一概不予理会。甚至在朝会上一反常态,以严厉的口气数落了瓦剌的恶行,并表示,与瓦剌之间没有和平可言,屡以瓦剌使者态度傲慢书信言语荒谬驳之。

  也先不觉有些恼怒,但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骑虎难下,就想着亲自将朱祁镇送还到京城。他想借机议和通贡。毕竟,瓦剌的财富来自通贡,没有通贡,他们的金银就没有用处,和明朝保持敌对,他们就无处可买各种必需用品,他们想要的东西换不回来,金银就是废物。

  于是,十月,也先以送还太上皇为名挟持太上皇同行,统帅大军绕过大同,陷白羊口,下紫荆关,一路绕大明的府城而走,很快来到京师城下。

  而以于谦为首的文官集团则称也先有来犯京城之心,请皇上下令,打一场北京保卫战。

  很快,兵部就下令急调两京、河南备操军、山东及南京沿海备倭军、江北及北京诸府运粮军亟赴京师,加之从土木堡逃回的十几万溃军,重新组成了二十多万人马的护京大军。

  再加上京城数十万的百姓,无数的军械粮米,坚固的城防,大量的准军事部队:厂卫,衙役,豪门的家将家丁等,以及京师外不断赶来的各地勤王军队,在志在劫掠而且素来不善攻城的瓦剌骑兵面前,守住北京根本不成问题。

  尽管有人说也先是在搞扰边战术,以战迫和。因为也先此时的实力,根本都不可能入主中原。他一路到达京师,不曾攻陷过任何一座城池,没有攻不足万人的大同,也没有攻只有几万人的宣府,怎么可能攻占二十多万军队守着的北京?也先不可能不知道,以他区区三万人,入城后,等待他的就是瓮中捉鳖那样的命运。

  他若真是想攻城,早在土木堡之后就会立刻东进。在那个时候,北京方面还完全没有准备,才有可能一鼓而胜。到这会儿,先北返又南下,十月才到北京,早已过了最佳的攻城时机,所以也先肯定是来送返太上皇,想和谈的。

  一路上,被也先攻破的只有紫荆关。这个紫荆关是于谦举荐孙祥在镇守,这是于谦任兵部尚书后指挥的头一战,丢了,不过罪名是孙祥在承担,所以鲜为人知。

  另一座由陈循举荐的罗通,把守的居庸关岿然不动。

  说也先无攻城之心的人就讲,也先连居庸关都攻不动,他当然不敢,也不可能攻北京城。兵抵京师,只是想通过以战迫和,让大明与其通贡。要不然,怎么会连攻占京师所必备的相应攻城器具,如火炮和云梯,以及长期围困应准备的给养,一样都没有准备。

  然而,这样的呼声,像流入大海的小水滴转眼就被忽略了。

  对于新登基的帝王和留守代任,名正言顺升迁的官员们而言,打一场必胜的保卫战,是稳定民心,提高新朝地位的必需。

  于是,景泰帝推言瓦剌狡诈,这次复遣使前来,说不定是借护送太上皇回京的名义前来偷袭,必须为天下苍生着想,避免发生那样的事情,要做好充分准备,与瓦剌一战。

  这样冠冕堂皇的大道理自然无人能驳斥,不然,岂不有违社稷为重,君为轻的道理?

  无视瓦剌屡次请求和谈的意思,北京方面摩拳擦掌开始了一场京城保卫战。

  由于做了充分准备的防御,加之雄厚的资源储备,尽管缺少统兵的帅才,在贯彻谨慎持重的战略下,君臣同心,上下齐力,十一月在北京保卫战中击退瓦剌。

  大明全胜,十一月初八,也先带着朱祁镇,撤回关外。

  于谦等留守官员因此一战成名,于谦本人更是被奉为民族英雄,从一盘散沙到众志成城,他的威望达到了顶点,所有人都相信,这位新任的兵部尚书有能力带领他们击败任何敌人。

  慈宁宫的孙清扬,对这些都置若罔闻。实际上,她很清楚,凭她一介女流,在深宫里想要喝醒被名利冲昏头脑的那些文臣根本就不可能。之前那些和她有同样意见的人的呼声,不是很快就被淹没了吗?

  她只想救回儿子,那个还在草原上颠沛流离的所谓太上皇。

  北京保卫战之后,她会见了素有清廉之名,秉性迂直的吏部尚书王直。

  朝会上,王直再次上疏景泰帝,请求派使者迎还太上皇。

  这一次,景泰帝派出了礼部侍郎李实出使瓦剌。然而,国书中并没有接回太上皇的内容。

  李实大吃一惊,就向传旨的太监兴安询问此事。兴安厉声训斥他道:“大人拿着国书就上路吧,这些都是皇上和于大人他们的意思,奴才如何得知,您就照国书行事,管那么多干什么?”

  景泰元年七月十一日,李实抵达瓦剌。君臣见面感慨万千,相望而泣。

  朱祁镇掩面对李实说:“现在也先已经答应放我走了,请你回去告诉皇上,派人来接我,只要能够回去,哪怕只做一个老百姓,哪怕给祖宗守陵也行!”

  也先看完国书,皱了皱眉,对李实说:“国书中并没有奉归太上皇的意思。你回去告诉皇上,务必派太监和要臣来接。这样才能显出对此事的慎重。”

  李实回去后,如实向景泰帝转告了也先的想法,景泰帝仍然不予理睬。

  王直等人实在看不下去了,强烈要求再派使者。景泰帝无奈之下只好指派都察院右都御史杨善充当使臣。

  并且故伎重演,给了这个所谓使团一封国书,这封国书中仍然没提接太上皇回转之事。

  临行前,胡潆提及,太上皇在瓦剌那么久,应该将其御用的服装、食物让杨善一并带去,好迎御驾回还。然而,没有人理睬他这些鸡零狗碎的建议。

  在后宫的孙清扬听闻之后,私下会见了杨善,将内宫里筹集到的金银交付给他,请他务必要将太上皇接回来。

  因为她听说在年初,群臣朝房相贺新年,唯独杨善落泪道:“上皇在何所,而我曹自相贺乎!”以至群臣惭愧,纷纷停止庆贺。孙清扬相信,杨善的心里,必定是有太上皇的。

  果然,杨善答应她,一定会将太上皇迎转。

  出宫之后,杨善拿出家财,在集市上购买一些所需品一同带在路上。等他带领使团来到了瓦剌的营地,在欢迎宴会上,遇到了和李实一样的质问。

  “你们的国书上为什么没有写要接太上皇呢?”

  杨善沉着地说:“这是为了成全您的美名,让您自己去做啊。如果我们写到敕书,那会被视为太师您迫于中国朝命,非太师诚心。”

  也先听后大喜,问道:“上皇归将复得为天子乎?”

  杨善答:“天位已定,难再移。”

  也先曰:“尧、舜如何?”

  杨善答:“尧让舜,今兄让弟,正相同也。”

  当时,蒙古平章昂克问杨善:“为何不用重宝来购换你们太上皇?”

  杨善称:“如果拿来物品交换,人们都说太师您太图利了。这次故意不带来,是想证明太师您仁义,是好男子,将来会名垂史册,颂扬万世。”

  也先听后笑称善,其实私下里,他早拿上了杨善给予的大笔金银珠宝,里子面子都有了,自然很高兴。

  由于杨善的机敏善辩,牢牢抓住也先急于重开边贸的心理,在也先的手下、知院伯毅帖木耳劝他留下使者,要求北京方面遣使来迎太上皇复位的艰险情况下,仍然完成了太后私下交给他的出使任务,奉太上皇还朝。

  就这样,杨善在没有圣旨的情况下迎回了太上皇朱祁镇。

  当时举朝上下均称赞杨善立奇功,而景泰帝以其并非第一个遣旨的使臣为名,并未重赏。同时,在朝中商议迎接太上皇的方案时,直接干预,令礼部廷议得出的结果是以一舆二马迎于居庸关,至安定门再换乘车驾。

  至于朝中有人提出异议,嫌礼制规格太轻的话,被皇上轻飘飘说太上皇亲笔书信,要求迎驾之事一切从简就挡了回去。

  八月十五,在土木堡被也先擒俘之后,在茫茫草原上度过了整整一年的朱祁镇终于回到了紫禁城。

  然而,从迎接的礼仪和弟弟朱祁钰的冷淡态度中,朱祁镇看出,自己已经是一个不受欢迎的人了。

  简单的迎接之后,他所乘的轿子被悄无声息地抬入紫禁城最南端的一处宫殿内。这个所谓太上皇的寝宫南宫,不过是东华门外一处十分荒凉的破院落。从此,朱祁镇这位太上皇就被幽居在这里了。

  见孙清扬露出深思之色,玄武又道:“土木堡兵败之始,文臣们的说法是源于王振削减了瓦剌骗贡使者的赏赐。可是,按理来说,既然明知瓦剌骗贡,那当然应该削减赏赐,王振此举并没有过错,为何要将与瓦剌开战的过错推在他的身上?实际上,给瓦剌的赏赐中,最得益者就是礼部的采办们,给出去的赏赐越多,采办的耗费就越大,所以宁愿让瓦剌骗贡也不愿意削减……”

  随着玄武的讲述,孙清扬感觉自己从前知道的真相,被撕开了一个口子。

  而且,她的母亲董夫人,也颇为赞成玄武的说法:“太后,我在家时,也曾听您的父兄说过,文官因为多是门生故吏、同年、同僚乃至同乡,这等筋肉相连的关系已经发展成为一个非常庞大的势力,里面有很严密的组织,内阁柄政大臣,多为东南地方势力所操持,通过科场,一脉相承,他们谓之‘传衣钵’。在这样的情况下,皇上意图采纳王振所说的武治天下,无疑触动了他们的利益,先皇去后,皇上年幼,他们就开始大肆在军队中安插人手,培养势力……为接替武将集团掌控兵权做了一些准备。”

  玄武点头道:“董夫人说的正和臣所讲的不谋而合,皇上长大之后,依靠王振和武将勋贵集团开始重振皇权。而瓦剌进攻,给了皇上重振皇权的大好时机。同时,武将勋贵集团也想乘机重振雄风,故而都支持皇上亲征。而一旦他们得胜归来,势必在政治格局上占据上风。故而,文臣们基本都反对皇上亲征,因为只要皇上得胜归来,势必导致文官集团的利益受到巨大损失,甚至几十年来努力的结果将全都白费,因此,他们才会以各种理由阻止皇上亲征。”

  “实际上,以大明今日之实力,数十倍兵力于瓦剌,又有英国公、成国公等多位能将跟从,即使皇上和王振完全不懂军事,也不可能一败涂地。臣这些日子,分析了土木堡的前因后果,非常怀疑,这是整个文官集团实施的巨大阴谋。他们当初,未必是想陷皇上于险境,但可以肯定,绝不希望皇上得胜归朝,才会在开始的时候,散播种种不利消息,动摇军心。尔后,又缺衣少粮,保证不了前线的供应,导致将士怨声载道。”

  “断粮只需要兵部配合,甚至只需要兵部指挥粮草的官员配合就可以了。也先的进攻路线文官集团比皇上更早知道,却迟迟不将东线失守的消息告知皇上,再加上内奸告诉瓦剌路线,才会导致多位将领战死……太后,纵然英国公年迈,但成国公朱勇、永顺伯薛绶、恭顺侯吴克忠、都督吴克勤……这些人,几乎是咱们大明最优秀的将领,个个能征善战,怎么到了土木堡就会个个打不过敌军?”

  “还有,皇上直辖的五军营、三千营、神机营,这三营拥有大规模的火器,最优秀的冷热配合,还有最精锐的蒙古雇用骑,就军力而言,可算是最精锐的军队,为何他们到了土木堡,就完全发挥不了作用?”玄武越说越激动,那些人里,有些是他共事多年,如同手足一般的兄弟啊,他们,没有死在真正的沙场上,却死于自己人的朋党之争,死于内讧!

  “梁贵说土木堡之役失败是因为缺水少粮,导致军心涣散。可皇上他们出征之际,正值梅雨季节,一路泥泞,到达土木堡虽然放晴,但据臣所知,山西地区最多挖地一丈多就有水,阴历七八月份正是北方多雨的季节,地下水位大概为一年中最高之时,纵然没有现成的水源,组织兵士挖个大坑就可将地下水引出来,怎么可能会因缺水导致战败?”

  “还有,皇上他们出征没多久,就出现粮草短缺之事。可到了如今需要保卫京城之时,代兵部尚书于谦却仅仅用了六天就把北京至大同七个粮仓里所有的粮食运至京城,为何会出现这样的荒谬之事臣不得而知,但此次作战,是在我大明的境内,其地方的物资以及情报支持该由山西负责,明军的主要后勤线及其补给,则多从豫州中原一带富裕之地集结,竟会出现供应不足、不力,情报滞后,以致大军一败涂地,这在我们武将的眼里,简直就是笑话。”

  “不管如何解释土木堡之役,但有一点,毫无疑问,经此一役,武将和勋贵将一蹶不振,朝廷将为文臣全面掌控。以臣之见,只怕土木堡之变,是内外勾结的结果。他们在阻止皇上亲征不得之后,害怕皇上和武将勋贵得胜还朝,一方面,从情报、后勤补给上拖延,另一方面,将我军的路线、作战计划外泄,才使得人生地不熟的也先,竟能够在咱们的地盘上,打败我大军,令诸多勇将,无一生还。”

  孙清扬惊疑:“可是,按玄武大人所说,文官作为既得利益集团,应该回避战事,但这一场战役,文官战死亦不在少数啊!”

  玄武虎目含泪:“一来,并非所有的文官都卷在此事之中,总有犹存风骨之人;二来,此事最大得利者,是留守的官员和地方势力;三来,文武职责不同,武将战败,即使是战死,亦为人诟病,得不到奖赏,而文人不同,文人战死沙场,不管因何种原因而死,都会文史流芳,得到嘉奖。”

  玄武又列举了当年淇国公丘福就曾因打败仗战死,被永乐帝夺爵抄家,家人发配海南之事来说明同样是战死,武将与文官得到的是不同的待遇。

  “因为此事牵连太大,加之所有的记载,均出自文臣,以至于臣找不到真凭实据,只能就种种迹象分析,太后也只能凭臣对这种种荒唐之处的分析来选择信与不信。只是,文人党争,就会因其所代表的地方利益、集团利益,置国家利益于不顾,而正因为历史是由文人执笔书写的,往往他们就占据了道德的制高点,这也是王振承担了土木堡之变所有过错的原因。”

  玄武语气顿了顿,破釜沉舟说道:“昨日,他们能够在朝堂之上,不顾主事太监金英传旨令百官退去,将王振一党的内侍马顺揪出痛打至死,把王振的侄儿,锦衣卫指挥王山捉住,拉回跪在朝堂下面,破口大骂。令朝野成了斗殴场和闹市,全不顾礼仪和秩序,郕王几度欲退朝回宫都欲罢不能。他们能用为国家社稷之名,逼迫郕王下令诛灭王振族属,褒奖并劝勉百官回衙做事,群臣无旨打死马顺不予追论后才拜谢而出……只怕,他日就能逼宫,要您懿旨改立皇上。”

  孙清扬仍有些将信将疑:“玄武大人过虑了吧,这天下尚是朱家的天下,君王岂能被哪个臣子左右?”

  董夫人却道:“我的儿,你就听玄武大人的劝吧,云实偷偷叫人告诉我,有人到郕王府邸,说为了杜绝也先视皇上为奇货可居,就必须另立新帝,而皇太子年幼,不足为帝,劝他兄终弟即,被郕王坚拒,所以今天我才会进宫来劝你。”

  孙清扬顿足道:“母亲,这样的大事情,您为何迟迟不说,要拖到现在?”

  董夫人苦笑:“我一开始说,你会信吗?就是现在,只怕你仍然是半信半疑。”

  孙清扬长叹:“如今哀家方才明白,当年太皇太后欲改立襄王即位的原因,帝幼臣强,确有大患。虽说国之安危,万民福祉重于人君上皇。非常之期,应以大局为重。如果真是到了那一步,立郕王为帝,倒也比皇太子更合适。只是,到了那一步,皇上怎么办?他岂不是回不来了?”想到自己十月怀胎,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孙清扬不禁泪盈于睫。

  作为这个国家的太后,她应该以国家为重,以万民为先。但作为母亲,什么也比不上她的孩子要紧。

  董夫人却道:“什么合适?兄终弟即,那是在皇上无子的情况下,如今有皇太子在,他们就撺掇郕王,分明是居心叵测。太后不知,变故之后,也先曾将皇上送回,到宣城、大同等地索要钱财,各府均借口担心也先攻城,闭门不纳,这分明就是打着另立新君之意,纵然立新君,也该立皇太子。皇太子即位,太后如同先前太皇太后一般临朝,必定会千方百计迎还皇上。若改立郕王,分明就是不想救皇上回来,这和当初太皇太后欲立襄王的初衷完全不同。”

  孙清扬如梦方醒,垂泪而泣:“他们这样做,分明就是要置皇上于死地啊,玄武大人,依你之见,如今之计,应当如何?”

  玄武沉声道:“太后不用担心,也先如今视皇上奇货可居,待他甚为恭敬,若是改立新君,断了他的念想,说不准给些金银就能赎还。襄王当年能推却太皇太后欲立他为帝的旨意,就说明他对权势并无眷恋。当初太皇太后欲改立他,也正是因为他的才学及治国经略颇有先皇之风。以臣之见,太后您不如与他共谋,若真是到了那一步,立襄王为帝,这样等皇上迎还之后,襄王定能够还位于皇上。”

  孙清扬连道好策,急急修书,命玄武转与襄王。

  然而,凭她们几人之力,如何能够挡得住滚滚洪流!八月二十九日,未等襄王书信回还,留守的群臣就逼进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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