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轮椅上,脸上还有被擦伤的印痕,她的腿上盖着一条洁白的羊毛褥子,让人瞧不见她究竟伤有多重。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宇文旻快走几步,在她的身前蹲下,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夕榕却不再看他,仿佛面前这一抹夺目的红根本就未入眼底,跃过他的身子,她望着远方:“你、我之间,恩怨交织,我倦了。太子为我,牺牲了那么多。这一次,你如此狠毒,亦到了你我做个了结的时候。校场见面,不过是一种方式,了结你我之间的一切才是结局。”
她是夕榕!
他见过她的平静,见过她在白龙县如何冲入霍烈的包围圈。
她悠悠轻言,似用尽所有的情感,又似仅仅是感慨:“有人曾说,如果发现情感已成为一种负累,不再是昔日的滋味,可以释然地选择放手。因为相离不一定是背叛,给彼此一个美好的祝福或许都会海阔天空。”
她的淡定,却是他的心潮高涨。
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的女子,看着她脸上、脖颈处的累累伤痕,还有她身上散发出的浓浓药味。
这一次,他真的伤她如此之深!
“你是夕榕,你真的是……”
打断他的话,她冷声道:“如若璃王殿下已等不及了结,那么现下夕榕便告诉你:我不再欠你了。”她回过头去,对身后的哈庆道:“哈庆,推到我前面走走吧,我想到校场看看。”
宇文旻看着她从自己的身前走过,她不愿再看他一眼,哪怕只是一眼。
月苑里的女人说:“不想世间有个和她一样的女子”只因,那是“夕榕”少有对他提出的要求,他便令楼三去杀她。
命运,竟和他开了一个这样大的玩笑,是这样大的玩笑。
宇文旻看着不远处站着的乔凯旋,抓狂地问:“告诉本王,梦妃怎么了?她怎么不能走了?”
乔凯旋瞧见宇文旻与夕榕说话了。“殿下脸色很差,还是早回帐中歇息。”
乔凯旋是太子府的人,他不愿说,谁也追问不出来。
宇文旻浑身乏力地回到自己的帐中,着令穆槐去打听。
穆槐回来后,便将这两日在军中传扬的故事细细地说了一遍。
怎会是这样?
他居然连深爱的女子都分辩不出真假,假的当成真,真的却险些丧命在他的手里。
夕榕,夕榕!
他念着这个名字,心痛欲绝,与“夕榕”那一夜的美好,全都变成了闹剧,成了他对她最致命的伤害。
那个女人,居然是假的!
她是假的!
宇文旻只觉连呼吸都可以刺痛心扉,冷得要将他变成一个冰人。
忆起回来地,瞧见她坐在椅子上,宇文旻问:“她的腿……怎么了?”
穆槐沉默一会儿,道:“奴才特意打听过,没打听出来。只听人说,她的腿伤得很重,太子殿下为此很是生气,昨儿早上不知为何还怒斥了五殿下,直到今天五殿下都没出过帐篷。”
一切都变了模样!
他伤了自己此生最爱的女人,带给她的伤害一定很深,否则她不会说出“了结”的话来。
这一夜,宇文旻辗转难眠,忆起对她的伤,便无法阖眼。
在小帐里,夕榕手里捧着本闲书,翻看了几页,便又放下了,她也是一满腹心事。不是为宇文旻,是为了宇文昊。
他竟然骗了她!
瞒得这样的好。
若非几位皇子姬妾在酉时来探她、闲聊,她不会知晓,他在骗她。
女人们最爱谈的话题,无非是如何打扮、衣服、丈夫、孩子,千古皆然。
他们在一起时,没说几句便又扯到了府里的姬妾身上。
五皇子的姬妾,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突地说道:“要说幸福,当然是梦妃了!直到现在太子府最尊贵的女人还是梦妃呢?虽不是太子妃,太子殿下可没允别的女人越了梦妃去。”
八皇子的杜妃则忙忙笑道:“可不就是,就我们府里,现下都有十一个姬妾了。我倒乐意跟着八殿下出来,省心多了。”
在众姬妾将要散去的时候,夕榕特意寻了个藉由:“李昭训,陪我坐会儿吧!”
夕榕遣了哈庆去厨房取吃食,小声问道:“你、我都是女人,你与我说句话实话,你之前那话是不是说……太子殿下……府里还有别的女人?”
李昭训忙忙摇头:“不管我的事,我可什么都没说,我什么都没说。”不敢呆得太久,生怕再惹出什么事业,李昭训似逃跑般地离去。
他说,她离开后,他克死了两个女人,可他府里显然还另有其人。
是谁?
想到这个问题,直扰得她心神不宁。
哈庆见她闷闷不乐,抱着把古琴进来,笑嘻嘻地说:“这是从杜妃拿来的。”
夕榕很少弹琴,若非那日储少良引得她跃跃欲试,她也不会再碰。“好好儿的,拿琴做什么?”
哈庆把琴放下:“就当是拿来给梦妃解闷的。”
她看了眼琴弦,指头一拨,琴声清脆悦耳:“杜妃的琴,当真不错,连这音质也这般好。”她吐了口气,道:“你推我到帐外走走罢!将士们也很辛苦,我就弹一曲轻松的《牧羊曲》。”
再度恢复记忆,她似又有不一样的力量,不一样的温婉,坐在明月下,任月光撒落身上,镀上一层浅浅的银霜。
她纤指一拨,这样的随意,如此的轻松,一曲悠美的弦律从她的指尖流泄出来,仿佛展开一幅美好的画卷:碧草苍穹的草原,盛开着各色的小花,如白云悠悠的羊群撒落在草原上,还有那悠远的歌儿,和着草原的风轻轻的飘荡。
轮椅在走动,她在弹,却不晓她的琴音引来了帅帐里看书的宇文昊,从哈庆的手里接过椅子,速度适宜地轻推着她,看她弹琴,她时而低头看着琴弦,时而望着明月。
“小时候,我娘教我弹琴时,她说不要总盯着琴弦,待得熟络了,弦随心动,不用瞧都能弹得很好。”她停了一下,声音轻缓如梦,“那年,我娘病倒了,她最大的心愿,便是能看我乖乖的学琴、女红。我的女红,着实差得不成样子,也唯在弹琴上下些功夫,直至我把指头都磨破了,才勉强能弹得好些。”
“当我满心欢喜地去我娘弹《幽兰曲》时,才刚弹到一半,她便咽气了。她过世之后,我很想她,一想她就不停地弹,不停地弹……明珠阁中生出风波后,我几乎是不再碰琴的。可在张王县,那晚突地听见储县令弹的琴,着实不成样子,按捺不住,便又突地爱起琴来。”
“齐昊,你知道么?其实与你重逢后,我便依昔忆起与你之间的一切。”
他以为,她不知晓推着的人是他。
而她却是一早就知道的。
他停下脚步,低头看着依旧弹琴的她,是这样熟捻,虽不是最好的,却有她特别的韵味。是他从未听过的曲子,他将双手落放在她的肩上,这样的轻柔,如此深情。
夕榕长长地吐了口气,抬起左手,握住他的大手,道:“从这里离开后,我特意回去查了相关典籍、资料。解封印的法子亦有两种:一,是生死当头,冲破封印;二,便是至爱之人的眼泪。那晚,你在林间抱着我,我感受到了你的眼泪,也是在我昏睡之中,一切都忆了起来。”
他蹲下身子,静静地望着她的脸,突地伸手,轻语道:“这几日,你又消瘦了一些。”
“流了那么多的血,不知道要吃多少好东西才能补回来。好在,我还能受得住。”她笑着回应,望了校场方向,她低声问:“又有大仗要打了?”
他的声音亦是低的,起身继续推着她前进,一直到了军营中的河畔,河水哗哗的流着,两侧结了薄冰,倒映着天上的明月,流动的微澜碎了一河的月光,变成一条白练之河。“卫人调集了数十万兵马云集洛城,一时之间还没有更好的法子。”
夕榕停止弹琴,任夜风拂过脸颊。“你在军中已有几载,会想到更好的法子。”
宇文昊低问:“听说明日你和璃王要在校场做个了结?”
夕榕低垂着脑袋,“我没想到,他对我如此的狠毒。无论是怎样理由,就算我是不认识的女子,他也不该狠心杀之。齐昊,我和他的了结,是必须有的。拖得逾久,他便会逾加痛苦。既然这次,他做错了事,便借此了结。如若我再流转你们俩个之间,于你不公,于他不公,更是对我自己的伤害。只有他明白,我与他之间再也不可能,他才能爱上别的女子。”
宇文昊在她的身边坐下,就这样和她在一起,一同沐浴着月光,是怎样的平静与快乐。与她分离,是他感受到最大的痛苦。今朝得以团聚,他是幸福的。
“你爱上了我们两个?”看是不经意的话,却在夕榕的心里卷起了百潮千浪。
她垂下眼眸,第一次有些不敢迎视他的目光。
她没否认,那便是被自己说出。宇文昊心下隐隐作痛,他全力全身的爱她,可她心里还藏有另一个男子。“旻……他一直都很喜欢你。你若真爱的人是他,我不想阻你,我愿意退出……”这样的话从他嘴里出来,需得多大的勇气,又得多大的释然。
他要退出?
他哪有这般好,就算退出,他定有真实的原由:是他另有所爱。
夕榕想到此处,心便一阵疼痛。
宇文昊道:“榕儿,你离开后,我曾无数次地想,只要你好好的便好,在谁的身边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过得好,过得快乐。如若你真正喜欢的人是旻,我会成全你们。”
她静望着天上的明月:“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感动之后,是她内心的伤痛,她其实有时候很容易摇摆,甚至需要有个人来替他拿主意,“齐昊,给我一些时间,我会慢慢处理好的。在没有处理好前,我们还是暂时分开住。我住小帐,你在帅帐里支个小榻。”
正说话,却见瘸腿厨娘到河边打开,见着他们,唤了声:“太子殿下、梦妃!”
“是你呀!”夕榕笑着,“云娘,送我回帐,正好我们可以说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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