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清静如世外桃渊的无垢山庄,她和他坐在最高的阁楼屋顶上,眺望整个山庄,望着春日美景,她动情地对他道:“无垢,等我长大。等我年满十六岁,我便嫁你为妻,可好?”
那时,他平静的眸子里,顿时神采奕奕,亮若灿阳,他捧住她的手,激动地问:“当真么?”
“当真!”她歪着漂亮的脸庞,虽然那时她不过十一岁,可又生得如花似玉,是美人,从小便可瞧见几分,最美的是她的那一对如珠似星的双眸,总是如同会说话一般。
“若是你爹娘不同意怎办?”他面含忧色,他不过是一座山庄的孤儿公子,在玉氏一族里,人人可欺,无功名,无才学,又怎能得配于她。
而她,是皇亲国戚,是长宁候的掌上明珠,金枝玉叶,她骄贵得如同一个公主。
“他们同意便好,若不同意,咱们俩就远走高飞,任是海角天涯我们也在一处。”
言犹在耳,当年那一对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男女,今昔却是这般的光景。
他狠厉地对她言道“我恨你”,她信,这是真的。
到底是愧对于她,即便她不愿意,却已忘记了在自己的生命里有过一个叫玉无垢的人。一朝复忆,想要追回,却徒留一心伤悲。
夕榕再无心看账簿,郁兴缓缓移来,道:“梦妃,茶凉了,奴才去换盏热的来。”
“上次你回家,家里人可都好?”
郁兴怔住,没想忙碌的夕榕会问到这句事。片刻之后,方道:“都好!现下,我大哥已经有人说媒了,瞧上一个身世清白教书先生祝先生的女儿,听说祖上亦是官宦人家,家道中落,祝先生倒好说,可祝姑娘的继母张口便要过一笔丰厚的聘金。近来家母也正为此事烦忧着呢。虽说就二百两银子的聘金,可我们家也着实拿不出来。”他不由轻叹一声,“大哥是家中长子,自然不愿家母为难,所以正商量着迎娶西市张屠夫的妹子。”
“瞧这模样,你大哥许是心仪祝姑娘。”
“这也正是让家母为难的地方,张屠夫家倒不提聘金之事,可他那妹子着实言行粗鲁。家母也是中意祝姑娘的,只是她继母不肯后退半步……”
郁兴低着头,难怪近日夕榕瞧他有些神思恍惚的样子,定是为家中之事烦心。
谁不想寻个通情达理又勤劳的姑娘为妻,偏生又遇到对方难缠的继母。
“昨日,奴才抽空回家一趟,祝姑娘听说家母染病,又到家中帮着小妹照应。没想,不过一个时辰,她继母就带人过来,将她又骂又打,唉……让家母也平白被她辱骂一场。小妹不服,竟与祝夫人吵了一架……”
“祝家继母不同意,许是为祝姑娘寻了更好的人家?”
“什么更好的人家,说是东市有个家资殷实的钱老板,几年前死了老婆,年过四十,不知怎的就瞧中了祝姑娘。祝姑娘死活不应!”
祝姑娘能去郁家,怕是心里也是满意郁家大哥,否则不会待字闺中,就去郁家探望郁母,还帮忙整理家务。
“你且宽心,有情人终成眷属。”
郁兴轻叹道:“借梦妃吉言,但愿如此。”
他抬起头来,瞧着继续拨弄算盘珠子的夕榕,又忆起自个从思月楼里听来的事儿,心头一阵紧似一阵。
见他未走,夕榕问道:“这祝姑娘可有什么过人之处?”
“听我小妹讲,她的女红极是不错,又会织布,家里就她和祝先生赚钱养家。继母又生了个妹妹和一个弟弟,整天就逼着她干这干那。”
“下去吧,我想静会儿。”
黄昏,陈夕榕返回太子府。
请了喜嬷嬷来说话,又将太子府的诸多事务打理了一番。
对于夕榕料理太子府的能力,府中上下有目共睹,虽说人年轻,却是有条不紊,亦比别的太子府打理得还好。一来,是有太子府各处管事得力;二则,大管家萧长亭也是一个能力超强的人物。
铜壶夜漏滴答作响,回应在静寂的灵犀阁里异常响亮,和应着夕榕的心跳。郁兴垂手侍立在一边,有些困乏眼皮开始打架。
每至三更,灵犀阁的门便下钥了,一阵响门声传来,大管家在外道:“梦妃,宫里的圣旨到了。”
郁兴一惊,瞧了眼箭漏,已然是三更二刻,这么晚了,有圣旨入府。传了廊下值夜的丫头,火速开门,夕榕还未睡下。她未睡,郁兴便不睡。
郁兴时时记得母亲的叮嘱“梦妃待咱们郁家有恩同再造之恩,就是我全家结草衔环,也难报大恩。你在她身边服侍,自当比别的下人要多尽份心,多尽份忠……”几步移近,低声问:“梦妃,都这么晚了,宫里还有圣旨,怕……”
又忆起那个传言,郁兴不敢说下去,她不是齐国帝都人氏,是礼部孟知远大人的义女,怎的又成卫国贵妃了?
“该来的躲不了!”她倒是若无其事,这些天她一直在等,虽然猜到了结果,可要等这一纸圣旨到来,又谈何容易。
是留,是走?全在帝王的一念之间,即便她是太子府的梦妃又如何?到底还有另一个身份。
听说有圣旨到,梅、兰二香也急急出来,随了夕榕来到昭正殿中。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子府梦妃月玲珑本为卫国失踪已久的贵妃陈氏,两日后梦妃送返卫国,钦此!”
“谢皇上隆恩万岁万万岁!”宣旨太监不由得细瞧夕榕,她平静如常,仿佛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大管家深深的一揖,问道:“请问公公,皇上真要把梦妃送走?”
宣旨太监道:“她本是卫国贵妃,岂能再留。皇上已令兵部韩大人为使臣,要护送贵妃回往卫国。卫国的人,已在关外等着了。”
“有劳公公!来人,赏!”大管家一挥手,内侍捧了一盘银两款款而来。
宣旨太监瞧了一眼,向来到太子府宣旨都是美差。看了一眼,可今儿不是好事,而是要将太子府的梦妃送走。若在过往,收,也就收下了。可今日不同,他是不能收的。
外面,靴潮滚滚,一浪逐着一浪,偌大的太子府已被严加包围起来。
大管家和夕榕往外望去。宣旨太监叹道:“唉,咱家也没法子,皇上恐梦妃不肯回家,只得派了御林军小心看管。传皇上口谕,从即刻起,太子府进出人等严加盘查。”
夕榕不由得微微一笑,到底是在防她逃走!
她不逃,因为她知晓自己一逃会累及多少无辜之人。就算要逃,也不会在帝都之时。
夕榕道:“大管家,明日辰时到灵犀阁来一趟。”
“是,梦妃!”
虽已知她将走,可太子府上下依旧敬重于她。
宣旨太监抱拳道:“咱家告辞!”
唯一一次没有收下太子府给的银两,但还是忍不住多瞧了一眼。不敢收,万一收下,会有让他为难的请求,这不是添乱么。
永夜漫漫,一如她的前路般渺茫没尽头。明天,谁人会知又将如何?
但夕榕知晓,她命由己,所以每一步她走得很沉很稳,亦很艰难。
齐元帝要将她送返卫国,这也是他与一干朝臣商议后的决定。
已过四更了,府中上下的人还能望见灵犀阁内的窗前坐着一抹柔弱的倩影,她还在查看账簿。她未睡,太子府中的一干主事也没睡。
喜嬷嬷坐在院子里,时不时眺望着灵犀阁,看到那灯光,便知梦妃未歇。“也难得她了,操劳这许久,竟要离去。”
另一名中年太监,是掌管太子府花草林木的主事,问道:“喜嬷嬷,这梦妃还能如数将咱太子府的产业还到大管家手上么?”
喜嬷嬷怒瞪一眼:“太子殿下信她,大管家信她,老婆子自然也信梦妃。也不知是哪个坏事的主,居然将梦妃的身份捅给了卫国人。哼!若被太子殿下知晓,定不会饶得了他。”
“瞧喜嬷嬷说的,我等一干下人,若非听到今晚的圣旨,谁会想到梦妃她……便是卫国的贵妃呢?”
正在议论,便见大管家带着两名小厮过来,望了眼众人,道:“各主事都回去歇下。梦妃那里若有吩咐,自然少不得来通传各位。”
众人齐声应答,陆续出了小院。
喜嬷嬷默默望着大管家,能在他的神色里瞧出不安。
大管家道:“梦妃不是个寻常女子,皇上的意思她在几日前便已猜到。这几日思月楼、各处店铺的察看,还有今晚彻夜不眠的清查账簿……”
“长亭,你的意思是说,梦妃真的要离开咱们太子府了?”
大管家一脸神伤:“你、我是入太子府最早的人,亦都是当年得过大萧后恩惠之人。这个时候,切不可让太子府生乱!皇上如何、朝堂如何,我们一概置之不闻,小心打理好太子府便是对大萧后最好的报答,对太子殿下尽忠。”
“喜妹明白。”喜嬷嬷随着大管家的视线,也落在灵犀阁。
两人又叙了一会儿话,各自散去,喜嬷嬷只无奈长叹一声。
次日辰时,夕榕与大管家坐在灵犀阁花厅内,她的面前摆着一摞摞的账簿,还有一只不算太小的锦盒,手里拿着本簿子,她面容憔悴,竟似一夜未睡。
“大管家,这是太子府的房屋地契和各地店铺、田产,你且对照一遍,我都仔细整理过,你再瞧瞧。又重新排了序号,以便往后查找时方便。”
大管家接过簿子,但见上面清楚地记录着“房-壹号”、“店-壹号”、“地-壹号”……又在详情一栏标注有位于何处,大小多少等各房产、店铺,启了盒子,内里有三本契约,各契又用银夹固定,这等银夹,大管家还是第一次见,轻轻一按便能启开,每一张的角上又贴了个小纸片,纸片上写着对应的编号。
“梦妃忙了这几日,便是做这些?”
“可不就是,昔日大管家交给我一大堆的东西,我亦用了好久才弄了个明白,往后这样一来倒也清楚多了。易于查找!”她用手按着太阳穴,“后日,我便要离开帝都了。得殿下信任,让我帮着打理太子府,如今一并移交于你,我也轻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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