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百姓,尤其是曾被成银柱欺负过的人,此刻都站在豆腐坊外面,大声喊叫:“滚出张王县!滚出张王县……”
成银柱刚探出个脑袋,立马就有人将石子等物给扔了进去。
人群里探出一个尖嘴猴腮的年轻男子脑袋,见到铁头奔了过来:“表哥!”
“表弟,你不是想开豆腐坊么?陈捕头说了,从现在开始这铺子就是你的了。这里面的桌椅、石磨本就是陈捕头一早就置下的,现下都归你了。小心盯着,只容他们带走衣衫、细软,旁的一律不准带走。”
年轻男子是张王县本地人,此刻听说豆腐坊是自己的了,站在外面越发地叫得大声。
人群里,储少良瞧了一眼,轻叹一声,调头往县衙走去。
储大贵快奔追上:“五叔!”
“唉……她怎的又胡闹了?”储少良双手负后,进了县衙,见夕榕正气哼哼地吃着早点,他撩起衣袍,在她对面坐下:“夕榕!”
像这样直接唤她名字的,两年来也竟是可数的几回。
夕榕望了一眼:“书呆子,你有什么话只管直说。”
储少良还是觉得夕榕所为太过任性,怎能说把人赶走就赶走,是的,没错,那豆腐坊的铺面原本就是她的,她想怎么处置都可以。他悠悠轻叹一声,问:“成银柱一家的豆腐坊生意做得好好的,你怎要把他一家赶出张王县?”
不提便罢,一提夕榕就怒火冲天。“双河镇命案,根本就是个局。成银柱把我卖给相州令大人了,只因我和相州令大人画像上的女子一模一样。知不知道我这几日有多辛苦,要不是我机警,差一点连命都丢了。这等忘恩负义的小人,且能姑息养奸,以前她卖了他亲侄女,现下又想卖我,不给他一点厉害瞧瞧,当我是好欺的。”
过往储少良还觉得夕榕善良,当她看到无家可归的落难百姓,也会伸出援手相助,现下这张王县大半称来的异乡人,都或多或少了得了她的照应。
“可你也不能这般咄咄逼人,只给人家两个时辰,说要他搬便非逼他搬走不可。”
夕榕微眯着双眼,突地睁大:“我不逼他,他留在张王县就会生出更大的风波。”
储少良到底是心软了,就连储大贵也道:“臭美人,你这次做的真的过了。”
“我过?”她反问,不由得苦笑了起来,“知道这几日,我去了哪里?”
储大贵反问:“哪里?”
“我被相州令劫到了山野郊外,后来又被人送到了齐国军营。”
他们当她是在说笑,尤其是储大贵,笑得腰都支不起来:“把你劫到齐国军营,是因为你长得美吗?哈哈,臭美人,你在这张王县确实不错,可我也曾呆过大地方,在洛城呆过的,那里可是出美人的地方……”
她便知晓他们不信,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吐了一口气,神色凝重:“我是担心这件事还没完。如果不赶成银柱一家离开,他们早晚都会丢命!”
储少良笑:“怎么会呢?”
“怎么不会?”她又反问,“相州令此计败露,必不会善罢干休,而知晓其间原由的便是成银柱一家,之后便是我。”她似乎闻嗅到风暴的气息,“不光是成银柱,我希望你们俩这几日也暂避一下风头。”她静立石桌之侧,面露浓浓忧色,挥之不去,“这一回,我不是吓唬你们。陈夕榕是我的真名,我……就是书呆子嘴里的红颜祸水!”
储大贵似听到最好笑的故事,笑前俯后扬,肚子疼。
储少良也是淡淡一笑,但很快就敛住了笑意:“你若是闻名天下的陈妃,那被送回齐国太子身边的女人又能谁?”
“成小蝉!被成银柱卖给人牙子的亲侄女。”她神色肃然,不像在开玩笑。
很快,连储少良也笑不出来。
“有些事我与你们也说不清楚。我们相识两年,我不想你们出事,听我一回,暂避风头,哪怕这几日移到郊外暂住也行。总之,你们俩不能再住官衙。”夕榕抱拳,“不要以为是这玩笑,小心行得万年船。”
储大贵见储少良面露肃色,也收起笑意。
在她看似执意要赶成银柱的背后,却是她想要保他一家性命。
储少良道不出对这女子是敬重,还是不屑,一路走来,他看到了太多她流露的不俗,被他看看唤作“红颜祸水”的女子,居然有着这样过人的一面。
良久,储少良方问:“那你……可有何打算?”
“我自己会小心的。白天你们可以呆在官衙,夜色之后就出城暂避吧。今日我与你们说的话,莫要外传,我担心会惹来风暴。”她长身而立,只有在她遇上大案子,迫及想要解开谜底时,她便这样凝重、沉思、徘徊逡巡。
她不安,无法预知的明天,还有多少意外、多少风雨。可她知晓,这一次意外被劫,却透出风雨欲来的不安。
许是她这两年专注查案,不知不觉间,已养成了某种习惯。但防备于未然,总是好的。
成银柱终是在百姓们的叫骂声中,带着妻小出了城门。
一路上,成银柱得知是成亮无意间把实情告诉了陈夕榕,对这孩子又踹又踢:“你个扫把星!这种事,你能说出去么?枉我这些年拿你当亲儿子,没想你竟胳膊肘往外拐。笨蛋!扫把星!丧门星!”骂一句踹一足,踢一下。
城门外,成亮的两个舅舅已一早候在那儿。见到两个舅舅,成亮快奔几步,眼泪便蓄在眶里,好不容易过了几月安稳日子,现下又被赶走了。
大舅父道:“亮儿,我和你二舅已决定留在张王县。你大表哥过些日子也要跟这里的一个张家姑娘成亲。今儿一早就有人来告诉我们,说你二叔出卖陈捕头,被赶出张王县。你若不想跟你二叔离开,可以留下。我和你二舅都会照顾你的。”
成亮回头望向成银柱,成银柱冲了上去,一把将成亮拽到身后:“你们俩想干什么?他可是我成家的独苗,哼,早些年干嘛去了,你们想拐带他,这不可能,我们这就带他回家乡,回了家乡,我们也会翻修新房,还能置上田地,也能过上好日子。”
大舅父轻叹一声,看着自己的弟弟,又看了看赶来挽留成亮的儿女,说:“家乡也好,张王县也罢,现在都是齐国的天下,去哪儿还不一样。我觉得这里挺好,地上的庄稼比家乡的收成更好,而且张员外也很关照我们。”
“你们要留便留下,不要阻着我们一家。”成银柱拽着成亮,不愿放开,生怕有人跟他抢了一般,“我老了,还指望亮儿给我养老送踪,可不许打他的主意。亮儿,走!我们回家乡,待你大了,二叔给你娶妻成家。”
二舅父不忍,唤了声:“亮儿!”
成亮两步一回头,巴巴儿地望着两位舅舅,他是喜欢张王县的,在这里他可以念书。
任他愿不愿意,终是被成银柱强拽着离开了张王县,踏上了返回家乡的路。
成亮两个舅舅正要离开,却见城里出来一个白衣少女,骑在一匹枣红马上,她跃了下来,没在他们身边发现成亮。
大舅父道:“陈捕头,亮儿他还是被他二叔带走了。”
“成亮心地善良,可是成银柱不是个省事儿的人。”
夕榕有些担心,但愿这一离开,各自安好。
二舅父道:“亮儿到底是成家的独苗,成银柱怎么可能把孩子交给我们。”
夕榕并没有责怪他们的意思:“你们近来都好吧?”
大舅父脸上洋出满意的笑容,对于寻常百姓来说,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吃饱穿暖,如今的日子他很知足。“得陈捕头关照,今年我们两家都大丰收,家里有够吃一年的粮食,还学会了跟着张家长工学种棉花。”
夕榕看成亮的两个舅舅离开,这才调转马头回到城里。
当她骑在马背,乔凯旋正坐在酒楼,与人打听这张王县陈捕头的故事,一提到她,百姓们便七嘴八舌起来。
说话的是酒楼的掌柜,是个清瘦的中年男子,长得本分老实,为人很是热心,给乔凯旋蓄了茶水,道:“这陈捕头是个好人!去年豫地闹旱灾,她没少帮助我们。别看她平日里凶巴巴的,可她心地善良,行事又很公正,像我们这些外地过来的生意人,常被当地人欺负,她和储县令都是我们的主心骨。”
一边还有来逢市的郊外百姓:“我们家租的便是城外上张庄张员外家的地,唉,一亩地就三成租子。后来,我们才听说,其实那些地啊,都不是张员外家的,是陈捕头的,她托了张员外帮忙照应,一亩地给了张员外一成租子,她自己也只得两成,剩下的七成全是我们自己的。就与我一起来的文老汉,两个儿子在城里当小货郎,前儿筹了银子,找了陈捕头想要买地,最初还生怕陈捕头不应,没想一说人家就同意了。三亩地,收九两银子……”
旁边有人接过话,颇有些不信:“三亩地才九两银子?这不可能,这个价可是打仗时候的价格?”
“打仗时候的价也不止这个,得五两银子一亩。一亩三两,那是荒地。”
那老头面露感激地说:“当时陈捕头就是与我干兄弟文老汉这么说的。她说,百姓们过日子也不容易,她当时买了一千亩荒地,是按一亩三两买的,现下就按原价卖给文老汉。这一阵子,所有从张员外家手里租地的佃户都有了干劲,都想自己攒钱买上几亩地。”
乔凯旋只听到一阵心潮澎湃,突地有些明白,太子殿下让他跟踪梦妃的用意。她竟在这张王县呆了两年,那卫国深宫的陈妃又是怎么回事?
“陈捕头是好人,可那成银柱太不是个东西,怎么能算计别人,还差点害了人家性命。”
有百姓骂道:“那种人,赶出张王县倒更好些。”
有人听到这儿,挤了过来,神秘兮兮地道:“我听郑老大说,那成银柱的侄女成小蝉和陈捕头长得很像。”
“是么?我怎听说,陈捕头其实就是成银柱的侄女,早年成银柱那可恶的老婆背着他把陈捕头卖给了人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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