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俏就着神仙吃过，祖宗吃过的饭菜，美滋滋的吃了一大碗白粥，借此沾点仙气儿。

　　一大家子吃年夜饭，吃的是菩萨保佑祖宗庇护的安心饭。

　　上宁县一带习俗历来如此，过年就是从还福做年夜开始。

　　哦，还有送年夜：女婿给丈母娘家送。

　　新女婿订婚后，结婚后第一年腊月里，都得扛个大猪腿上门。

　　婚后没有得儿子前，猪腿可以换成猪身上其他部位，但是送年夜必须要添上尺长的大鱼，。

　　这些都是家家户户老丈母娘的攀比之物，万不可小气了。

　　腊月底，但凡闺女说了人家的，就会被问：“女婿年夜送来没？东西客气么？”

　　当新女婿的都是血气方刚少年郎，岂可被人瞧不起。

　　反正也就在丈母娘家过个手，上午送去，下午回走的时候，丈母娘留下两样，猪脚起码砍下一大半，叫你带回家给你娘报备。讲究点的殷实人家，还会给女婿背回一蒸糯米麻糍，名为和气食。

　　毛脚女婿们有名有赚头，故此有女儿的人家，家家户户女婿送年夜，都是年前重头戏。

　　这么一来，猪肉供需矛盾突出，价格飞涨，卖肉的嘴都咧到耳朵根了。

　　李忠今天就是去小迎港送年夜了。

　　今天这一趟，把年夜送了，兔子肉卖了，兔皮拿去硝了，师父家年礼送了，紧赶慢赶回家，给祖宗的头也磕上了。

　　太公太婆年年此时，都要别苗头，互相埋冤：当年她他要能再生一个就有女婿给我送年夜了。

　　乐此不疲，年年岁岁。

　　有李忠在家，郭氏是轻松的。

　　给儿女夫婿连自己的新年衣衫缝制妥当，也有空重拾绣棚，绣几方帕子过年使。

　　李忠精心伺候着儿子的八个大鹅，以及虎口余生的鸡鸭兔，空着的猪圈打扫干净，静待明年的小猪仔入驻。

　　“婉娘，咱后山买下来，怎么收拾我还没个章程。想听你的想法。”李忠诚恳的商量妻子。

　　“我一个妇道人家，这么大的地方我也不知道咋整才能利索。就想着得有水，不管种啥养啥，天旱的时候不能干着渴着了。”郭氏的提议很现实，都是日常劳作积累的经验。

　　“我这几天得空就去问问老人们，人多主意正，这也不急着一时半会儿的。”

　　“大姐夫二姑爹他见多识广的，正月见着了都讨个主意。”郭氏建议道。

　　李俏听着她爹如雷的鼾声，就知道她娘的话明天还得重说。

　　二十三小年那天，雪花扯絮般的跌落。

　　待到二十五，南庄湾最后一个集，李忠熬不住李木哀求，带着老婆孩子去逛街了。

　　真是逛街，只逛不买，急的李木都快哭了……

　　按照下巴肉的轮流制度，李俏一家今年是在三叔李金来家吃的团年饭。

　　和自家一样的房屋格局，三婶儿林氏收拾的干净整洁。林氏的肚子已经显怀了，和二婶金氏一个月份生。

　　饭菜自是丰盛的，女眷也没有旧年在老宅的约束，李俏吃的饱饱的，嗯，她娘郭氏也是。

　　初一固定节目，给何家村舅公舅婆拜年。

　　初二菊凤的双生子第一次来外婆家，欢欢喜喜的在老宅那里闹腾。

　　初三去小迎港外婆家，李俏李木一住住到了正月十八才回的家。

　　都怪大爹余老板太黏糊了，不放人。从初五开始，李俏已经被郭大姨一家全权霸占了。

　　郭氏也乐得轻松，忙活这小妞一年了，可得轻松几天。

　　可苦了李忠牵肠挂肚的，各种担心。抱个大包袱，送去码头：闺女的袜子闺女的鞋，闺女的尿布闺女的裤，一担子的讲解：“睡前嘘嘘了一晚上都不会尿，早起要喝一碗温水，喜欢吃汤泡饭…”车轱辘话轮流讲。

　　“你回吧！老子要睡觉了。”余老板利落关上大门。

　　李忠被人撵出门了！

　　不管当老子的如何失落难堪，当儿女的是玩疯了。

　　新鲜刺激的海边生活，徐徐展开。

　　余家老四余安波第一个跳下马车，车蹬未放平，连串的小萝卜头争先恐后的往下跳。

　　李木小胳膊腿的，想跳不敢跳，看着飞奔而去的表兄门，热泪盈眶的，急的跳脚。

　　海边，人家第一次看到海，激动好不好。你们天天在海边玩的，跑的跟猴儿一样快干什么？

　　李俏替她哥着急。

　　当然，她自己更着急，两辈子了，再一次见到海，激动的小心肝砰砰乱跳。

　　越着急越漫长，大爹慢慢吞抬腿，伸腰，举手，抱她，弯腰，低头，托闺女脑袋，闪身挪出车厢，挺背，下蹬，踏地，探风向，换手……

　　慢动作慢镜头里，李俏的手忍不了了，扯开风雪兜的帽檐，急急地寻找大海。

　　我爱大海无边无际，某个读书郎表哥喊。

　　我爱大海深蓝浅蓝，某个爱画画表哥喊。

　　我爱大海浪花朵朵，某个会游泳表哥喊。

　　我爱大海……好多吃的，某个胖子阿木仔喊。

　　李俏是理智的，她没有下地踩沙滩，毕竟湿了鞋冻了脚，哪里还有大爹宽厚的胸膛挡风取暖来的舒坦。

　　正月里的低温天气，不影响儿郎们的热情，热血沸腾的奔跑之后，全回屋取暖了。

　　湿漉漉的鞋，红通通的脚，泡进温水里刺痒刺痒的。你踩我脚背我抠你脚底，水花飞溅满地是水。

　　少年们贼臭贼臭的脚丫子，熏的满屋荷尔蒙芳香，蟑螂跑了，老鼠溜了，几十只又咸又湿又臭的鞋子，开始宣布主权。

　　李俏的在欢乐时光里，愈发觉得自己是一朵花，万绿丛中一点红。

　　去哪都有人抱着，视线超级好。

　　吃啥都有哥让着，女士优先嘛。

　　每天的云量阳光，决定每天的游玩项目。

　　例如今天，万里无云，天蓝海蓝一片湛蓝。

　　成年的驾船出海，小少年礁石间捡漏，阿木仔这种小不点儿最尴尬，给你一根钓竿，安稳坐着。

　　李俏被大爹抱着，混在了少年群里。

　　潮水退去，礁石圈里困住许多来不及逃走的海货，运气好的时候，手臂粗的马鲛鱼都有可能捡到。

　　螃蟹，虾，看它在那静止不动，等你伸手它已无踪，再翻石块找出它，它的逃命速度比你快多了。

　　贝壳，螺，倒是多，可这会子男孩们嫌弃没有挑战性，放弃。

　　少年们放弃了，小不点们接上。

　　阿木仔的团属也不是没有收获的，海钓做业的成功见证，是木桶里的三五条小海鱼，甩着尾巴游动的正欢。

　　竹篓的贝壳，小小的招潮蟹，海带，海螺，海星，满满当当都抬不动了。

　　反正只要余家叔叔说：“能吃”，未来的主力吃货们就绝不放弃的。

　　装得下要装，放得下要放，装不下了放不下了，那就回家倒空竹篓，继续来。

　　本就住在海边不过几十步路，家里哪还缺这些啊。

　　为了不打击小不点的劳动激情，余家叔叔只得换个说辞：“这个夏天可以吃，现在不能吃。”

　　“我们捡回家养着，夏天再吃。”

　　“我给它养的胖胖的，夏天蘸醋吃。”

　　“让我娘给放点茱萸炒，夏天给我爷爷下酒吃。”

　　“夏天水煮煮，咱们也可以放口袋里，当零嘴吃。”

　　余叔叔顿觉嗓子好痒，干咳状态持续了很久很久。

　　随着渔船回港，赶海的后生少男都尽兴而归，鱼虾满仓。

　　晚上继续海鲜大餐。

　　郭大姨妯娌几个，已经没有在细细整治的功夫了。海边人家吃海货，讲究个原汁原味。

　　小鱼小虾小贝壳，螃蟹章鱼并海螺，水里捞几遍，直接上屉子蒸。

　　蒸熟了姜丝醋蘸着吃，鲜甜鲜甜的，省事好吃又便宜。

　　李俏被大爹慢慢喂着一小碗排骨墨鱼汤，两三勺米饭就着清蒸海鳗鱼肉，吃的饱饱后，看表哥们玩乐。

　　余老板是个奇人，明明兄弟儿子对他唯命是从，却偏偏还能和五个儿子饭桌上斗酒抢肉吃。

　　他是鼓励孩子们喝酒的，起码年节时不拘着。

　　兑过的果子露，是专门给阿木仔一般大的棒小伙儿喝的。人还没有椅子高，非得充大头，跟着大的学举杯，大叫：“干了。”

　　真不怕半夜三更尿床么？！

　　李俏深深为她的哥哥们，是否半夜被大水冲走，表示无限的担忧。

　　闹腾吧闹腾吧，使劲闹腾吧。

　　这样的经历，可能有的人一辈子都不能有，比如自己。

　　想自己前世短短五十年，憋屈活着是一辈子，委屈活着是一辈子，到头来能剩下什么呢？

　　“我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是老天既然让我重头过一生，必不辜负。该吃吃该乐乐，每天都要笑笑闹闹的过，哭也亮开嗓子嚎。就像今天！”

　　李俏发现自己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想前世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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