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小河滩,跟李俏娘家南湾集的小柳塘差不多,水浅且缓,非常适合女人小孩嬉水。
不过嬉水这样奢侈的事情,李俏几个是没有想法的,“我们洗完后再回去破庙,肯定没地方坐了。要不就在这河边过一夜吧?!这里凉快呢。”
“阿姐,我们先洗衣服,交给振龙烤,待会儿烤干了,咱们再换他下来洗。”振凰经不住诱惑,也下来了。脚上已经长了新皮,就是嫩得很,坐着擦洗是没大碍的。
“那咱们快点洗。宝花,凉不凉?”李俏打散了宝花的头发,给她洗头。
没有皂角胰子,就着清凉的溪水,冲洗头皮上的污脏和发间的虱子,哪怕是不能彻底和寄生军团告别,能多送几个去远方旅行,也是好的,李俏说:“洗了总比不洗要干净舒服。”
“振龙,你的衣服干了,给你挂在树叉上喽。”李俏低声叫唤振龙,“要不要给你一根火把?”
“阿姐,你看那边山上,有好多火把往这边移过来呢!”振龙站在河里,视眼比灌木丛中的李俏几个要开阔的多了。
“不会是冲着我们来的吧?!也不对啊,来找我们的,不都是偷偷摸摸的么,这么明目张胆地打着火把来……?”李俏惊叫起来:“快把火灭了,挖个小水渠,把这一块连到河沟里,用水淹了。快!”
能力范围内有所准备的对待每一个异样,是李俏这些时日新养成的好习惯!
“俏俏姑姑,我把小包袱丢那里面了。”宝花指着一丛酸刺枣从道:“哪里可以藏人呢。”
“阿姐,我们要不在等一等,万一不是来找我们的,或者是我爹派来的呢。”振龙这一丝希望,在今夜愈发强烈了。
“先躲进去,看情况再说。”李俏怕的不是错过了来接她们的人,她怕的是万一被杀她们的人抓住,她就彻底凉凉了。
“等等。”李俏把准备往灌木丛里钻的振龙和振凰喝住,道:“把迷彩布披上,扎得慌呢!”
四个包袱当凳子,李俏抱着宝花,左右是振凰振龙,一人举着一根木棍支着迷彩布,围城一个漏顶的空间,静待结果。
惨叫,破庙里的惨叫,声声送入耳,刺骨的冰寒,在夏夜里冷透了无辜受牵连人的心。
宝花,振凰,瑟瑟发抖。
李俏看振龙关节紧握,死咬嘴唇,那一身的寒气,令人心痛。
耳畔,传来的是令振龙无法接受的声音,那么和煦阳光,斯文耐心的声音,他在姥姥家被告诉真相的时候,他依旧不愿意相信。
今夜,此时,此刻,他不得不信:他的大哥哥,真的要他的命!
“大公子,都处理干净了。”
“此处水面开阔,视线极佳,倒不怕有人窃听。”穆振天道:“父亲的人,也处理干净了?!”
“一个不留,全灭了口!弟兄们也有重伤的,回去就可以说遇到敌手,想来东主是不会怀疑的。”
穆振天的声音,充满了遗憾:“可惜,我那亲弟弟还是脚程太快了,又提前走了呢。
振天,哥哥我怎么追都追不上你呢,你说大哥哥多伤心啊?!
不过,燕州城就在眼前了,爹爹和娘亲怎么也想不到,是我,要让你长留在通州的。”
“大公子英明。今天要不是储善那狗东西做事不谨慎,叫夫人和奶娘听到了消息,咱们根本不用费这么多周折。”
“阿娘总归是我和弟弟两个人的阿娘。奶娘嘛……”穆振天的话,寒意料峭。
“属下明白,一定为大公子做得天衣无缝。”
“不,你得把矛头指向我,让我证据确凿,辩无可辨。就像今天一样,我百十里路的赶来接弟弟,结果扑个空不说,还受伤严重。”穆振天命令道:“刺我一剑,就在胸口上刺!”
“大公子!”
“今天我不受伤,父亲那里我们没法过关的。你记住,我那脚踏七星的弟弟,只能死在外头,绝不能让他进燕州城!”穆振天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只有嗜血的冷酷无情。
“大公子是我们绝对的主子!天下一定是大公子的,二公子这也算是为国牺牲了!”
“既生瑜何生亮。穆世泽,休怪大哥哥狠心,成大事者哪个不心狠手辣,我相信你会体谅我的。”
“大公子,二公子会去哪里?我们的人是在路上就……”
“燕州城是她们的目标,他不可能不急着进城的。你去安排吧!”
*
身上被刺扎成千疮百孔并不可怕,心里被自己尊敬喜爱的人扎成千疮百孔,那时的感受,不再是可怕就能形容的,那种绝望和愤怒,只有自己才能体会到一二。
“振龙,阿姐抱抱你。”窝在小小的灌木丛中,李俏能做的也许就是这样轻拍着振龙的背,让他把眼泪发泄出来。
“阿姐,我不明白为什么会变这样了?”振凰的震怒不亚于振龙,她很难想象,她姐姐口中温润谦和的姐夫,是这样一个人。
“阿姐从来就没有明白过,为什么我会被卷入你们逐鹿天下的漩涡里来,哪怕我是因为曾家的关系,没有退路不得已被绑上了贼船,我也还是看不懂,我们三个人到底在为了什么?!
但是我现在不纠结这个问题!振龙,阿姐和你俩就是站在山脚下的小蚂蚁。山脚下的蚂蚁,如何能知道山顶上的巨人在做什么?在想什么?
我们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架起梯子也看不到远路,我们被追来追去,四处逃亡,固然有他们的因素,但是更多的是咱们自己不够强大。
如果咱们有足够的能力,站得高,看的远,那么现在很多我们想不明白的问题,理不清的思绪,就不在困扰我们了。
你已经被逼到这个份上了,退无可退,逃无可逃,你剩下的唯一可以保命的方法,就是不断的发展自己,强壮自己,让自己站到最高点,一目了然的看清楚所有的困惑。
阿姐与你们是分不开了,阿姐能力不够,脑子也不够聪明,唯一能做到的,就是不离不弃!在你需要阿姐保护的时候,阿姐豁出命去保护你们。
阿姐挂心的就两件事,婆家你小郎哥的安危,娘家我李氏一门的安宁,现在加上一件,你振龙的性命安全。
天时地利人和的条件不成熟的时候,你不要想着去揭穿,他强你弱,你和他现在就是卵石之别,明知不可为的事情,为着心中的愤慨和不平去强行碰撞,做无谓的牺牲,这不是英雄而是狗熊,笨死的。
振龙,咱们不是认输认怂,咱们是蛰伏。
其实吧,阿姐觉得能屈能伸,能忍下所有的耻辱,可以对强敌暂时认输认怂,阿姐觉得睿智的具体表现,是一种骄傲和荣耀。
你没有退路,但你可以弯曲道路到达目的地。”李俏把她两辈子的聪明,都用在了这一番话上,她的智慧等级提升了。
“阿姐,我真的没有退路了么?!阿姐……”振龙无声的哭泣,比撕心裂肺更加叫人心痛。
振龙,他的人生路,被逼着,被鞭笞着,在这一夜,从昏暗不明步入崎岖大道,他要书写一个帝皇的成长史。
雷电骤雨,破庙里的血水,一夜间都被冲刷的无影无踪,难民三三两两地又往这里涌来。
心中主意打定下的李俏,带着湿漉漉的包裹,搬回了破庙。
“阿姐,我去画记号。”振龙要先把他和曾大的暗号画上,等曾大的队伍到位了,“我再把姥姥家的通用记号画上。暗的我们拼不过,索性就摆在明面上来比,至少爹娘跟前,我还能叫你们吃饱穿暖。”
“你去吧!我们在家等你回来。”振凰把振龙送出去,告诉他:“我和阿姐一直在你身后。”
振龙给曾大留的暗号,曾大看到后第一时间把章北和甘嘉瑜送到了破庙。
而他自己却不能来,他要先回会驻点去搬救兵,再去燕州城里报信,除了穆渊博有能力保护振龙,他现在连自己都不信任。
章北和甘嘉瑜来的很快,几乎就在振龙进入破庙的下一刻,他们也赶到了。
甘嘉瑜和李俏这对“夫妻”,分别已久,挨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要聊。甘嘉瑜道:“首领已经进城,章南队正落在你们后头,明天可以赶到。”
李俏枕在甘嘉瑜胳膊上,幸福的脸上都是泪:“你没事就好了了。可担心你呢!”
情话绵绵的还没有讲上几句,骤然间又变了天,尾随章北和甘嘉瑜的人也摸到了破庙。
这是几路的人马聚集在一起,李俏认真数了下:光从男女可以分为两队,按照胖瘦可以分为三等分,按照老幼可以分为四个等级……她很闲,坐在破庙角落里,等着自己的男人和他们开撕。
“打狗棍都准备好了!”李俏很有信心的对振龙道:“不要上去帮倒忙,滚到咱们脚边的,咱们一定要叫他尝尝打狗棍法的厉害。”
章北和甘嘉瑜在破庙里面抵挡厮杀,春华秋实四个从破庙门口往里面攻打,没有机会练手的李俏三个,护着宝花一起喊:“加油。帅哥一号加油!”
“俏俏,别闹。带上东西,准备撤退。”甘嘉瑜都能被李俏气疯过去,这都什么时候了,她还有兴致当啦啦队队长---俺扶了油!
李俏油瓶子,您可千万不能倒下啊!甘嘉瑜对李俏寄予厚望,希望她能躲远远的,不要靠近来。
只是场面已经发展到不是甘嘉瑜能控制的了,不知隶属哪个反贼队伍的,破庙又加入了两伙互相砍杀的人,一会儿砍章北,一会儿砍对手,李俏看懵了,“江湖混战乱套了吗?!
厮杀的惨烈,李俏从没有像今天这么从头到尾的经历过,宝花被溅到脸上的脑浆吓晕了,伏在李俏背上,失去了知觉。
用绳子把宝花的身子和自己的身躯紧紧绑在一起,李俏左右拉着振龙振凰的手,做好随时拼命的姿势。
手里的打狗棍,双手上下紧握着,脚边上的菜刀和柴刀也就位了,李俏道:“阿姐有一把匕首,你们放心吧。”
满地无辜的难民尸首,激起振龙心底的愧疚,布满红丝的双眼,喷薄的是无尽的痛苦和愤怒。
“走!”甘嘉瑜对李俏嘶喊,“从后门走,快走。”
后门,章北在那里顶着,夏盈和冬暖已经杀出了一条血路来,冲出去还有一线生机,破庙已然是地狱了。
箭吡呼啸在耳畔,章北手上的迷彩布被射成了筛子,堪堪护住李俏三个。
两边的街道,行人早就躲在角落发抖。一路血腥的杀戮,几十号屠夫杀红了眼,无辜的路人死伤难计。
虽然目标就是李俏几人,越是砍杀不到目标,越是连累更多无辜。
“俏俏,快跑。”甘嘉瑜从屋顶跃下,拉了负重难行的李俏,推她往前跑。
“我们今天没想着要活着离开这里,你一定要带着他们跑走,让我们死得有价值。”春华,秋实护在李俏背后,她两的剑刃有了细碎的缺口,就像锯子一样。
多抵挡一阵,就多给李俏争取一分活下去的希望。
李俏能听到,却不能回头,拼尽全身力气到双脚,拉着振凰和振龙往前跑。
前路,已无路。
山石路上,有人等着她们。
“阿姐,那天就是他盯着我们的。”振凰认得为首的,就是码头上盯着自己的那双眼睛,又阴戾又狠毒,她忘不掉。
“走不了了!我劝你们不用跑了,省点力气,好在黄泉路上走的轻松些。”来人是谁,李俏不认识,但他这说话的嚣张模样,李俏忍不下去。
反正最坏的打算就是死,还不能叫我痛快的淬他一口,“啊呸。”李俏把口腔里的珍贵口水,一股脑儿全吐到他脸上了,“我渴了,不然会吐更多。”
“二公子,你的这个护卫可真够嚣张的啊,你也不管管?”此人身后还带有二三十个蒙面人,劲衣黑装,看不清面布后面的脸。
“你是谁?为什么要杀我?”振龙正面上前,站在了那人跟前。
“我啊,我叫储善,是你爹穆公的一个不受重用的谋士,更是你大哥哥的心腹。”储善不保留身份,他觉得没有在即将要死的人跟前隐瞒身份,没这个必要。
“是大哥哥派你来杀我的。我知道了!”振龙无力在问下去,道:“放她们走,我随便你处置。”
“不,不,不,二公子,你误会了,是我自己来送你上路的。
大公子昨夜出去燕州城找你了,他错过了了你那护卫首领回大营搬救兵,可惜啊,他没能亲手除掉这个障碍物。
我,是我,储善,在路上看到了你的人往大营去,是我猜测你应该是出现了,而且还有了危险,你那护卫头领不得不回大营搬救兵。
这么好的机会,我怎么能不抓住呢?杀了你,大公子可不就没了跟他抢东西的人。大公子要什么,我都愿意帮他做到。”储善笑的灿烂,那双眼睛里竟然是温柔和体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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