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州与岷州、兰州交界,兰州与渭州之间隔着高山峡谷,险路难行,岷州与渭州之间则是一片坦途,两城遥遥相望。西蕃攻下兰州、岷州之后,派重兵把守在岷州。之前,双方多次交战,争夺的也是岷州城。一旦拿下岷州城,与它南北交界的兰州、宕州不攻自破。
兰州天险峭绝,岷州重兵驻守,无论进攻哪座城池,必然都是一场恶战。
八月初三夜,他们到达渭州的当晚,马都尉亲率两万轻骑,在庞博安这个从小在陇右长大的校尉带领下,翻过山头突袭了兰州。同时,楚清临率大军直攻岷州。一场恶战之后,马都尉顺利攻下兰州城。拿下兰州后,马都尉继续从北侧翼支援,两军逐渐形成东、北合围之势。
黎明时分,神策军和陇右守军从东、北两处破岷州城,西蕃且战且退。
天边泛起鱼肚白,朝霞拱着金乌缓缓升起,喊杀声、兵刃相接的铮铮声充斥在天地之间,天边霞光如火,黄土地上血流成河,满目猩红成了这天地间唯一的颜色。
何乐和楚清临也已加入了这场战局,浴血奋战一夜后,锃亮的甲胄像是被血泼过一般,映着天光云影,刺目的猩红甚是骇人。
就在西蕃溃不成军,撤出岷州城之时,陇右守军中几名士兵一把掀掉了头盔,纷纷举刀向着身前之人砍去!长刀从后直入胸腔,厚重的铠甲瞬时就被割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腔子里的热血立刻冲出前胸后背,尽数喷薄而出!
“贤侄!宁王殿下!”两声凄厉的呼嚎冲破云霄,直灌入耳。马都尉反手将两把长刀送入敌人的血肉之躯,直接结束了他们的生命。他一个箭步冲过去,强壮有力的臂膀左右揽住了摇摇欲坠的何乐和楚清临,急步退到了人群后。
“快来人!快来人!将宁王殿下和应大人送回去!”
一直安安静静藏在何乐帐子里的崔盈盈得知今晚进攻岷州城,便悄悄找了一套盔甲换上,跟着大军杀来了岷州,她一直紧紧跟在何乐身后不远处。方才西蕃奸细趁乱从后袭击何乐和楚清临的画面,她看得一清二楚,从他们胸膛喷溅而出的殷红鲜血刺了她的眼,扎了她的心,痛得她面色惨白,腿脚发软,竟是连刀都险些拿不住了。
她一瞬的慌神,长刀映着天光,直扑向她的脸面,眼看长刀就要落在她的脸上,忽然举刀的胳膊被人从肩膀处一刀斩断和那把明晃晃的长刀一同飞上了天。滚烫的鲜血溅了她一脸,凄厉的哀嚎唤回了她的心神,崔盈盈顿时血眸翻涌,杀伐戾气大盛,一刀砍掉了还在哀嚎连连的那人的头颅。她不再防御,整个人疯了一般大杀四方,只往那一个方向猛冲。奈何她看得到何乐,却怎么也到不了她身边。
她抬手就是一条人命,一刀割一头颅,短短几个瞬间,她周围的尸体就堆成了小山高,血肉翻飞间,她身上也被砍了数刀,鲜血淋漓。可她像是没有感觉一般,任由锋利的长刀砍在身上,只一心取阻她前路之人的首级。
奈何,她与何乐之间像是无论如何也到不了的天涯海角,嘈杂的喊杀声回荡耳边,猩红鲜血如大雨瓢泼落下,耀眼的金乌似要刺瞎每一人直视它的人的双目,闪着光的猩红血色,是她倒下去之前,看到的最后一丝光亮。
再醒来时,她躺在暖融融的军帐内,入目一片漆黑,帐外跳动的火苗隔着帐子浅浅透进来。短暂几个呼吸之后,她适应了帐子里的黑暗,借着微弱的月光和闪烁的火苗,她渐渐看清了帐子里的一切。帐子不大,里面的摆设简单素净,看不出来是谁的军帐,但绝不会是何乐的帐子。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长发披散,甲胄尽褪,胳膊、腰腹都紧紧裹着素布白纱。她心道不妙,挣扎着起身,却发现她连支撑自己身体的力量都没有,她的手臂已经脱力了。忽然,她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冲着帐子而来,她赶忙又躺了回去,闭上了眼,装作仍旧昏迷未醒的样子。
脚步声越来越近,随即就是帐帘被挑动的声响,有人进了帐子。那人进了帐子之后,将一物放到了桌上,然后径直走来了塌边。
崔盈盈屏住了呼吸,调动全身力气,严阵以待。待那人走进,低头查看她的情况之时,她忽然暴起,以指为刃抵住了那人的脖颈。
“别动!”干涸嘶哑的声音极富威慑力。
那人果然不动了,就这么弯腰俯着身子,一动不动。
“你是谁?为何救我?”崔盈盈压下喉咙里的不适感,咬牙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被人胁迫,那人却仍是和颜悦色,轻声道:“崔姑娘,有话好说。你还有伤在身,千万别扯到了伤口。”
崔盈盈一听这人居然认识她,心下一凛,借着月色仔细打量了眼前这人一眼。结论是:不认识。
“你是谁?”崔盈盈又问了一次。
“好吧,既然你非要用这个姿势让我回答问题,那我就告诉你。”那人似是很无奈。
经他提醒,崔盈盈这才注意到,他和这人如今面对面挨在一起,尤其是她还坐在榻上,衣衫不整,画面看起来十分暧昧。
她冷声不悦道:“说。”
闻言,那人轻叹了口气,道:“你应该知道我的,虽然我们没见过面。我是雪瑶的哥哥石志。”
石志?!
崔盈盈当然知道他,何乐在西市赌坊门口救下的兄妹二人,正是石志和雪瑶。雪瑶一直跟在应夫人身边,去年冬天,她离开凝香馆之后,在应府见过雪瑶几次。赏花诗会上,她被人羞辱时,雪瑶还出言帮过她。只是她的哥哥石志一直在军营,她未曾得见。
石志见她松开了手,这才起身站直,转身走到火烛旁,点亮火烛,帐子里霎时亮了起来。
崔盈盈微微眯了眯眼,适应了突然的光亮,沉声道:“对不起,谢谢你。”
闻言,石志轻笑了一声,转身看向她道:“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该说谢谢的也是我。”
崔盈盈一愣,不知他何意。
“谢谢你的不杀之恩。”石志有模有样的冲她拱手道。
崔盈盈顿时羞红了脸,脸上火辣辣的烧,想说些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好讷讷的闭口不言。
石志看她脸上有了点生气,不似之前那般惨白如纸,这才收敛了笑容,正经的向她解释道:“我从战场上将你背回来时,发现了你是女子,但当时我并不知道你是谁。女子不得擅入军中,这是军律,所以我没敢将你送去军医那儿,而是私自做主将你带回了我的营帐。后来我从军医那儿要了些治伤的药和素布,但军营里又没有其他女子,所以我......”
崔盈盈顿时明白了他想说什么,她的伤是他治的。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石志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崔盈盈看了看他,半晌都没有说话。在大魏,女子的贞洁是比命还重要的东西。可她出身凝香馆,又有什么权利说贞洁。
“你不用说对不起,是你救了我。”
气氛一时有些沉闷,石志尴尬的低咳了两声,道:“我给你带了饭菜,你先吃点。”
崔盈盈点点头,见他转身去桌边拿食盒,她踌躇了片刻,问:“你是怎么知道我是崔盈盈的?”
石志打开食盒,取出几样清粥小菜,端到她面前,这才缓缓道:“你昏迷不醒的时候,嘴里一直喊哥哥,我想着帮你找到家人,送你出军营,所以,我问你哥哥是谁,你告诉我说是应少爷。”
应仕中的几个妹妹,石志都是见过的,所以当他听到崔盈盈说应仕中是她哥哥时,他才想到她应该是应仕中认的义妹崔姑娘。
提到哥哥,崔盈盈的脸色霎时变得血色全无,惨白如纸,她颤抖着双唇,半晌才问出口,“哥哥他,他还好吗?”
闻言,石志的脸色也跟着沉了下来,“军医已经为他诊治过了,不过情况似乎不太乐观,他伤及要害,至今昏迷不醒。但军医说如果能撑过这几日,不起高热,应该就无恙了。”
闻言,崔盈盈立刻掀了被子就要起身,伤口因为她接连几次的大动作而崩开,鲜血顷刻就浸红了素布,可她就跟没感觉似的,挣扎着就要往外走。
石志忙放下手中的饭菜,想要将她拉回榻上,奈何崔盈盈铁了心要冲出去,石志拉都拉不住,他道一声:“得罪了。”然后,抱起崔盈盈就将她放回了榻上。
崔盈盈又惊又怒,“你放开我,我要去找哥哥。”
“他有军医照顾,你现在去了也没用。”石志瞧着她的伤口,脸色铁青,“你先顾一下你自己行不行?”
“我没事,我没事,我就去看他一眼,看他一眼。”此刻的崔盈盈似那丢了魂魄之人,早已乱了心智。
石志紧紧箍住她的肩膀,不让她再动弹,冷声道:“你清醒一点,你现在这个样子出去,会给他惹麻烦的。你想知道他的情况,我去给你打探,只要你乖乖呆在这里别乱跑。”
闻言,崔盈盈立刻不再挣扎了,木然的坐在塌旁,豆大的泪珠滚滚而下,连日来的奔波再加上一夜血战,崔盈盈本就纤弱的身形看起来又消瘦了几分,无端惹人心疼。见状,石志慌了神,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她。他身上没有帕子给她擦眼泪,一时又找不到布巾,慌忙之间,石志看着自己被袖甲缠的紧紧的袖子,二话不说,解下袖甲,将自己的袖子递到了崔盈盈眼前。
崔盈盈眼底突然出现了一片雪白袖子,袖子下是他麦色的肌肤,崔盈盈一怔,连眼泪都跟着停滞了。
石志将手再往前递了递,难为情道:“只有这个能给你擦眼泪了。”
崔盈盈的神智渐渐回归,她抬起自己的胳膊,用袖子拭了拭眸底的泪水,低哑哽咽道:“对不起,是我太心急了。”
石志见她镇定了下来,转身去帮她倒了一杯热茶,“你先喝点热茶。”
崔盈盈接过杯子,说了声谢谢之后,才小口喝了起来,温热的茶水滋润了她干涸发紧的喉咙,顺着脾胃暖了全身。
“你的伤,需要重新上药。”石志看着殷红的素布,皱起了眉头。
“我自己来。”一杯热茶饮尽,她的嗓子渐渐恢复了往日的清丽婉转。
石志将药和素布拿给她后,道:“我去找小东,将你的事情告诉他。”
“别,先别去,先别告诉哥哥我受伤的事。”崔盈盈忙道。
石志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出了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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