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应府，娘已在膳厅等他。何乐是真饿了，风卷残云，狼吞虎咽般吃完了饭。

　　“儿，你慢点吃。不够的话，这还有。”应夫人看着何乐甚是心疼，这才一晚上加一上午没见，竟把我儿饿成了这样。

　　“娘，我就是上午活动活动了筋骨，才会这么饿。”何乐解释道。

　　“那你慢点吃，别噎着。”

　　“嗯。”

　　“崔盈盈的住处，娘已经找好了。亲仁坊内，三进宅子。”应夫人知道何乐一直操心着这事，便吩咐人尽快将事办好。

　　“谢谢娘！”没想到仅一日，娘就将此事办妥。古代找房子可不像现代那么容易，尤其是地理位置还不错的院子就更难找。何乐记得亲仁坊与宣阳坊毗邻，隔得并不远。

　　“跟娘还这么客气！朝堂上的事，娘有心无力，帮不到你。娘也就能为你做这点小事，自然要尽心做好。院子已经派人去打扫过了，该置办的也已经置办了，娘已经吩咐人去帮崔盈盈搬东西了，她今日就可以住进去了。”

　　“娘，您简直太厉害了！”何乐由衷夸赞道。

　　“能得我儿一番夸奖，娘就心满意足了。之前说要为你庆祝之事，娘打算明日在府里办赏花诗会。冬日清冷，邀你的好友来玩，这府里还能热闹些。你不用为此事操心，娘已经吩咐人去准备了，请柬也已经派人送出去了。”

　　请柬都发出去了！娘这是完全不给她拒绝的机会啊。

　　午后，何乐按时去了御史台，打算趁机探探文宝阁的那面南墙。

　　“这些文书应该是御史台的重要资料，几年没人动过，看来需要好好整理一下了。”何乐站在书架旁，看着懒懒坐在一旁的段哲道。

　　“应兄，你急什么。这些文书曾经是很重要，可如今就是一张张废纸，没有人会在乎的。还不如坐下来喝杯茶，尽情享受这冬日暖阳。”此刻的段哲还是那般懒散的样子，眼眸轻闭，融在阳光里。

　　“段兄说的有道理，以后在御史台的日子还长着呢，慢慢整理也是一样的。”何乐随手拿起架子上的一本文书，向段哲旁边的另一张椅子走了过去。

　　翻了一小会儿，雪后的阳光照得人直犯困，何乐索性窝在椅子里，什么也不做，静静享受阳光。看似睡着，心里却很清醒，这里的千余册数书，安静的诉说着这个王朝百年来的浮沉。当时再怎么权倾朝野，再怎么血雨腥风，如今都只不过是纸上寥寥几笔，变成了没有温度的文字。而那面墙后面藏着的更是这个王朝见不得光的秘密。没有人在乎那些秘密，没有人在乎你是忠是奸，为何而死。唯独被记住的，是你曾手握大权，位极人臣。

　　日头西斜，一轮残阳透过窗，浅浅映入文宝阁。何乐坐起身来，伸展着筋骨，“这文宝阁还真是个偷懒的好地方！”

　　“应兄所言极是，这御史台的好，恐怕只有你我二人能体会了。”此刻段哲也醒了，坐直了身子，附和道。

　　“嗯。”何乐提起桌上的茶壶，里面已经见底，倒不出半滴水来，“段兄，我要喝普洱。”

　　何乐一手将茶壶递给段哲，一手拿起桌上的书。段哲接过茶壶，起身出了门。

　　余光瞥见段哲走远，何乐迅速起身，站到了文宝阁的南墙前。用手轻轻试着敲了敲墙面，墙后传来沉闷的回响，听起来像是一面实心墙。何乐又轻轻敲了几下，声音依然沉闷，可何乐还是听出了差别，这面墙后，空间应该不大。机关应该就在这附近，上午清理屋子时，地面墙面已经摸过了，并未发现有什么像机关的东西。

　　究竟在哪儿呢？何乐扫了一圈屋子，地面桌面、各件摆设物件都在上午清理过，唯独没有仔细看过的地方，就是这一排排的书架。可这书架一目了然，每一个书架都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文书，除了书，再无其他物件。

　　书？书能做什么呢？这些书有什么规律吗？何乐盯着眼前的书，眸中是从来没有显露过的凌厉之色，如鹰如隼。这些文书是按照时间顺序挨着摆放，最靠近南墙的书架放着年代最久远的书，每一本书都有固定的位置，一般是五到十册为一摞。

　　固定？书架固定不动，书架上的书也固定不动，尤其是最靠近南墙的书架。是重力！

　　何乐快速望了一眼窗外，安静的内院，空无一人。算算时间，段哲去了也有快一刻钟了，我要抓紧时间了。

　　何乐背对着南墙，面对着第一排书架，看着齐腰位置的那一层最西侧的一摞书。将书拿起，仔细观察书下的紫檀木板，细微的接缝在夕阳下，映着金光。

　　何乐将书放回了原来的位置，疾步走到书架的最东侧，拿过同一层最东侧那摞书，摞到了西侧书上。刹时，这一层的紫檀木板微微向西倾斜，微动，几不可见。同一时间，何乐身后的那面墙，缓缓地向地面落下，并未完全落入地底，在及腰高的位置停了下来。

　　墙后并不是什么密室暗道，只有半面墙的书柜，上着锁。何乐没有时间去研究，这层紫檀木板是如何控制这面墙的，心底却仍然震惊于机关之精妙。任谁都难以想象仅仅是将最两端的书堆成一摞，便能控制这面墙。除了这一种叠放方式，其他的重力变化皆不能开启这面墙。

　　书柜上的锁，通体黝黑，触手冰冷，像是摸到了一块冰，在这冬日里，倍感寒冷。未见锁孔，面上有一圆孔，孔内高低两层，孔壁上错落有致的矗立着薄薄的金属片，钥匙是与之契合的另一圆形物件，组成完整的一部分，此锁才能打开。锁和钥匙原本是一个整体，被分割成不规则的形状。想来此锁的钥匙，世间仅一把，难以仿造。

　　“应兄，为了你的普洱，本少爷可是专门去打了井水。明日诗会上，众人面前，你可要给本少爷一点面子，本少爷要在各府贵女面前好好展现一番。”还未进门，段哲就开始提条件。

　　何乐端坐于椅中，手执一本书，仿佛从来都没有离开过。文宝阁内一切恢复如常，南墙还是那面南墙。

　　“各府贵女？”何乐疑惑道。

　　“你不会不知道吧！为了给你寻段好姻缘，应夫人可是邀请了上京几乎所有的贵女！”段哲不怀好意地看着有些震惊的何乐，脸上的笑容漫开去。

　　“姻缘？！”所以什么赏花诗会根本就是相亲大会！何乐差点忘了应仕中今年已经十八岁了，按照古人的年纪，是该娶妻生子了。

　　“有这么好的机会，应兄你可要好好珍惜，娶个貌美如花的娇妻回家，应夫人才能安心呐。”

　　看着段哲笑成了一朵花，何乐狠狠道：“本少爷一定不会辜负娘的好意！既然有这么多贵女，段兄也一定要抓住机会，好好表现一番。本少爷相信总会有眼神不好使的，看上段兄！”

　　“彼此彼此。”

　　*

　　晚膳后，趁着夜色，何乐去了宁王府。心里有些忐忑，昨日同他坦白之后，还未与他见过，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我的。

　　何乐到的时候，楚清临一如既往的呆在书房。

　　“师父，我来了。”

　　“嗯。”楚清临淡淡应道。

　　“谢谢师父送我的礼物，我很喜欢。”

　　“你喜欢便好，同我下一盘棋吧。”楚清临未提起昨日之事，对待何乐还是往常的样子。

　　何乐跟着楚清临学过一段时间的围棋，棋艺马马虎虎。遇到楚清临，何乐总是输。或许从想走进他心里的那一刻起，何乐注定要输。

　　“师父，你认不认识什么能工巧匠？会开锁的那种。”何乐问道。

　　“你说的是文宝阁的锁吧。”楚清临头也没抬，目光依然落于棋盘之上。

　　“师父，你知道？”她心里想什么，楚清临一下子便能猜到。可他心里想什么，何乐从来都是毫无头绪。

　　“嗯。文宝阁之事，知道的人很少。那把锁有二十多年没开过了，钥匙也早已不知踪迹。”

　　文宝阁南墙的机关是当年太祖皇帝寻了鲁氏一族掌门人设计而成，看似简单却精妙无比，百年来，一直是皇家和御史大夫之间的秘密，从未有人破解过。今日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她竟能将其破解。她的那颗星星，想必与这里完全不同。

　　“可是它看起来很重要，怎么会丢呢？”何乐不解道。

　　“太祖皇帝在打天下时，曾因志得意满，轻敌中计，险些功败垂成。此事对太祖皇帝影响甚深，他深知为上位者，权力越大越不允许犯错。一旦犯错，就算是百年基业也会毁于一旦。建朝之后，太祖皇帝专设御史台，下监督文武百官，上监督皇帝。文宝阁的文书记录的是朝臣之失，而那面墙后，存放的则是大魏历任皇帝在位期间的过失。二十三年前，当时的御史大夫范正山对父皇登基之事，颇有微词，他曾多方搜集证据，完整记录了父皇登基一事中的秘密。他自知这样拂逆龙鳞，会累及家人。因此，他将有关此事的所有文书锁于南墙之后，带着钥匙和家人消失在了魏国。”

　　庶民犯错，累及一族；皇帝犯错，累及苍生。何乐未曾想到，文宝阁南墙之后竟是历任皇帝的过失记录。太祖皇帝的勇气和气度着实令人钦佩！监督皇权，这在古代简直就是不可想象之事。成王败寇，历史的车轮由成功者掌控，碾压过失败者的身躯。御史台在皇权之下，要行监督皇权之事，唯有那些躬省己身的明君愿意这样鞭策自己。

　　范正山带着钥匙消失，这锁便无人能打开，可那南墙始终是皇帝心中的一根刺，不除不足以消心头之恨。御史台的存亡完全依赖于上位者的品行。如今的御史台破落至此，与此事、与太祖皇帝赋予御史台的职权有莫大的干系。

　　“范正山这一消失，南墙真的就只是一面墙了。”何乐有些感慨道。

　　自古谏官逢明君则如魏征，可这世上又有几个魏征，却多的是贬黜、罢免、身死之臣。

　　“只要存在过，有些秘密终究是要见天日的。”楚清临手执白棋，落下一子。

　　“师父，你赢了。给师父当陪练这么久，我的棋艺总不见长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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