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好心主动来看他,萧砚的话不可不说是非常伤人,好在南怀珂和铜墙铁壁无异并不在乎,愣了半晌收拾起复杂的情绪说:“殿下有些日子没有进宫,太后不放心所以嘱咐我来看看……既然殿下这么精神,那我告辞。”
萧砚背对着她没有吭声,耳中听见莲步踩在碎片上发出的细碎响动,随后到了门槛那里便消失不见,接着是门“吱呀”合上的声音。
她真的走了,他是说了一些气话,可是她居然真的走了。她说她来只是因为太后的嘱咐,果然自己在她面前一文不值。
到头来他什么都不曾拥有。
萧砚越想越是难受,胃里更是烧得慌,哇一口就吐了出来,吐完之后便直接倒在榻上睡去。
过了大约两个时辰他才慢慢转醒,喉咙里是火烧火燎的难受,睁开眼第一件事便说了一个“酒”字。强撑着疲惫的身体坐起,桌上不知何时何人放了一碗黑乎乎的稠汤。
莲纹青花的小碗里盛着一碗紫黑色的东西,十分醒目,同时也是这屋子里唯一干净温暖的东西。
光闻味道便知是红豆黑米汤,萧砚皱眉,这样的汤连日来不知砸碎了多少,没有一个人可以熬煮出母妃曾做出的味道。
他恨。
“管冲!拿酒!”
“殿下……你喝多了,太伤脾胃。”
“连你也不听我的话?”他大着舌头,头痛欲裂。
管冲退了一步劝:“不如殿下再尝尝这碗甜汤。”
“不喝。”
萧砚抬手就要打碎小碗,管冲连忙双手护上说:“殿下先喝喝看,兴许和从前不一样,喝完属下就去拿酒。”说完看着他,半是鼓励半是讨好。
萧砚半醉着、狐疑地看看他又看向莲纹青花小碗,犹豫了一下,用颤抖的手端起碗喝了一口。这些日子饮酒太多,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双手,碗到嘴边时汤汁已经撒了一半。
所幸还有一半,他饮下那一口,汤汁稠密细滑、甜而不腻,沙沙的却是爽口的口感,竟然和母妃昔日所做一模一样。热汤下肚一阵暖流涌动,胃里顿时舒服极了,他将剩余的红豆黑米汤一饮而尽,碗啪一声掷在桌上。
府中下仆役们做的甜汤向来都是往里加红糖的,那味道又黏又腻他十分讨厌。
但是母妃熬煮稠汤时,却是别出心裁先用新鲜的甘蔗煮出甜水,然后再往里加红豆和黑米,这样的甜味更清冽爽口,并且清热开胃生津润燥。
这样细腻别致的心思,除了母亲,世上再没有旁人。
一旁管冲安下心来,主子总算是肯吃下东西了。
萧砚回味半日,大着舌头说:“再、再送一碗过来。”
管冲心里高兴,天可怜见,主子终于肯主动吃东西,慌忙答了声“是”就往外跑。门没有关,萧砚听见他出去站在院子里小声说:“肯吃了……殿下说还要一碗……”
“那你照顾好他,我回去了,再要喝时就照我这个法子熬。”
难以置信的情绪在心头盘附,这声音他是认得的,她居然还在,非但未走还替他煮了东西吃。他隐约记得自己睡前对她说了许多混账话,心中忍不住又愧又悔,此时真是没脸再出去见她。
半晌管冲回来,萧砚冷冷问:“她走了?”
管冲一愣明白过来,点了下头问:“殿下知道了,怎么不出去送送。”
萧砚端着桌上的碗,默然半晌丧气道:“我方才……说了很过分的话。”
管冲默默摇了摇头说:“南二小姐是心胸宽广的人,这种时候她敢亲自上门来探望殿下,就绝不会和殿下计较这些醉后的浑话。只是殿下说的确实伤人,该向她道歉才是。”
连管冲都这么说,萧砚自知言行出差,干脆往榻上一倒,呆呆看着房梁出神。
徐美人要他和南怀珂保持距离,他便将自己所有的心思藏匿起来。看到她和五哥有属于他们的秘密,他连吃醋的权利都没有。
他说不清楚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仔细想来大概是御猫案的时候。萧砚震惊于她竟亲手往枣泥糕中下毒,旁若无人的陷害敌人,这样胆大包天和想做就做的冲劲,正是他缺少的东西。
堂堂七尺男儿,他也有野心和抱负,可他的野心和抱负却像刀鞘里的刀,只能在阴暗处发光,甚至连发光都不行。
他羡慕南怀珂的肆无忌惮,喜欢她的张扬跋扈,每次看见她就像窥见自己讳莫如深的本心。
有时候萧砚感觉像是在照镜子,镜子里的南怀珂就是另一个真实的他,每每注视着她就像在看另外半个自己,有她在,他就是完整的、快乐的。
他喜欢看见她,想要看见她。
这种感觉美好的像盛都日夜喧呼的胡旋舞,灿烂得像永不绝灭的京城灯火。
可是那天她背弃了他,他忘不了雨中她脸上冷漠的表情。其实仔细想来,他不是在生南怀珂的气,而是在恨自己无能。
“我不是有意要说那些话的,”萧砚痛苦道:“你是最知道我的,我哪里舍得要她走……”
从来没有人知道他那些复杂压抑的心思,从来没有人能理解。母妃死了,南怀珂又和他划清界限,突然而然的一无所有让他无所适从。他拥有的本来就不多,现在仅剩的这些宝贵的东西也如流沙逝于掌心般无能为力。
“殿下不该说气话,这世上再没人能像二小姐这样为你雪中送炭。”
“那我现在就去找他。”萧砚突然坐起身,跳下榻就往外走。
管冲唬了一跳,忙上前拦住他堵在门口劝:“殿下真是吃醉了酒还没醒,说风就是雨,现在这个样子去做什么?”
“和她道歉啊。”
这满身的酒味道什么歉?
“殿下,属下知道你的心情,可是你现在这个样子二小姐也会害怕的呀。”
“我?我怎么了?”
管冲看着他身上沾满酒渍的衣服,凌乱的头发和枯黄的脸,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想了一想拖着他到了镜子边让他自己看。
镜子里的那个人已不是那个风度翩翩的英俊少年,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浑浑噩噩的烂酒鬼,脸上布满疲惫和沮丧。
“二小姐托卑职转给你一句话。”管冲站在他身后说。
“是什么?”
“面对、接受、处理和放下。”
萧砚对着镜子摸了摸散开的头发意识到了什么,他仔细审视着镜中那人,缓缓点了一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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