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对原州一代实施了荒政。
皇帝布德行惠,命有司发仓廪,赐贫穷,赈乏绝。可是也不能一味掏空国库,这时候便是王公贵族尤其是皇子们表现的时候了。
三皇子在自己府中设立了募集的小聚点,得到了皇帝了赞许,并且皇帝委派新上任的刺史在赴任前,先相帮三皇子合计募捐的数目,随后整理装车运往原州。
皇帝夸奖老三倒是其次,更实际的是他的表态可以缓解国库的压力。如此一来,京中达官显贵自然都要破费一番,捐银捐粮,在刺史面前亲自露脸做出表率。
一时之间三皇子府俨然成了京中名流汇集的地方,府中又办“豆腐宴”,以粗茶淡饭的形式招待和回馈前来送捐的宾客。
作为京中炙手可热的人物,南怀珂代表父亲慷慨地捐出了部分米粮,路过厅堂,三皇子正在振振有词大谈灾荒之事:
“古云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如今大齐多难,正是天下为先,我已启奏父皇将洛河一代悲田养病坊空出,收留各郡县难民。此外灾情消退后,在当地创设社仓、备荒救灾,地方拨给一定的平价粮,由乡间人士负责经营管理……”
众人纷纷夸赞三皇子的善举和美德,又说起近来贪污事发的赵刺史和八皇子舅舅,一踩一捧做得真是再明显不过了。
三皇子道:“众位休再这样说,这事和八弟没有关系。何况八弟自小常跟在我身边,他若不好便是我约束管教不利,是我的失职。”
“三皇子真是宅心仁厚。”
“兄友弟恭就该这个样子。”
“殿下真是轻财贵义、乐善好施。”
夸赞的声音显然让萧弥非常受落,可是那些话有些人却听的刺耳无比。南怀珂默默围观了一会儿,见众人都是一副赈灾为民吹捧为实的样子,也觉无趣,便准备打道回府。
萧凌也是送捐者中的一员,从南怀珂听三皇子讲话开始,他就在一旁观察她的反应。见到她脸上不屑的表情,他知道她是在替萧砚感到不忿。尽管她一直没有承认,可是萧凌知道她是很在意这件事情的。
“南怀珂,”见她作势要走,萧凌上前拦住问:“借一步说话?”
走到一处宽敞的的地方,她问:“五殿下要和我说什么?”
“是你该对我说些什么?”
“我不明白。”
“你总是催促我,说我拖延着不履行承诺,现在我做了,你又当做无所谓。”
她想了一想,眉眼一笑恍然大悟,终于将赵刺史的事情和太子的事情联系了起来。赵刺史是太子保举给皇帝的这件事情,原先她并不知道,萧凌现在这么说,她便猜测刺史是太子的人。
“刺史中饱私囊的证据是你收集的?”
他点头。
南怀珂一愣,转而问:“莫非……洛河决堤前,你就知道他偷工减料以次充好的事情?”
萧凌又点头,他当然早就知道,按下不表只是为了在最适当的时机发难。如果早些交出证据,皇帝顶多是随便说上太子几句识人不清之类的,随后换一个官员赴任重整也就完了。可是现在原州伤亡惨重,皇帝对太子的不满只会一下达到巅峰,罚俸一年就是一个最好的信号。
其实潘家的北安伯也很慌张,因为替赵刺史和太子牵线搭桥的正是潘家,皇帝对他们肯定会有所不满,只是碍于戍边之功不好横加苛责。
见南怀珂不语,萧凌笑道:“怎么,你很意外?”
她冷眼看他得意的样子,想到那十万灾民平白无故丧命,不禁感慨:“我只是觉得命运无常,如果赵刺史的事早一步被皇上知道,也许那些灾民也不会流离失所。”
“那些人本来就是要死的,”萧凌不以为意:“重修河堤是肯定来不及了。不过……你提这个做什么,我竟不知你也会有恻隐之心。”
“我只是佩服五殿下好生厉害,直接吃了太子的一颗棋不算,还连带让他被皇上斥责,果真是妙。只是现下倒是三皇子风头无两,殿下甘居人后?”
“谋定而后动,知止而有得,一时之能我没有兴趣。”
“太子做了这么多年太子,殿下若是真要取而代之恐怕还要加把劲。”
太子毕竟有皇后,虽为庶子却从小由中宫教养长大,和亲生无异。萧凌如今只是小露一手,真要挣得储位,恐怕不历经一番血雨腥风是不行的。
这个道理南怀珂懂,萧凌也懂,这是两个面对血和死亡不会害怕只会兴奋的人,从某种意义上看倒真是同类。
她没有再做久留。
到了三皇子府门口,马车已经备好,正欲踏凳上车,忽然听到鲍如白唤她名字。
其实鲍如白是不必来这种场合的,凑巧的是她今日要去国清寺为灾民上香祈福,兄长恰好替父亲送米粮过来,因此稍后同去。
两人一个坐在马车里一个站在马车外,简单说了几句,鲍如白几次三番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忍不住问:“怀珂,八殿下还好吗?”
南怀珂哭笑不得:“如白,你和殿下最近也算熟识了,这种时候如果真的关心就该亲自去探望。”
鲍如白如何不知道雪中送炭必得他另眼相看,只是她不能。
“我……我不方便去。”
“为什么?”
“八殿下的母妃罪名太严重,如果圣心有变随时牵连他身边之人,天意难测呀。”
“如白,他现在真的很需要有人劝慰几句,你连他出身微末都不在意,现在……”
“我是很在意他,可是这次不一样。一旦牵连起来这是祸及满门的大事,我身为鲍家的女儿总要为家族考虑的。不只是我,怀珂,你也要和八殿下保持距离。”
鲍如白说的没错,这时候都知道要明哲保身,南怀珂只好敷衍:“你说的是。”
正说着话,鲍如白的大哥出来了,两厢别过各走各的。
南怀珂上了马车,撩起帘子又看了一眼门庭若市的三皇子府,靠后闭上眼细想鲍如白方才那席话。凋落的银杏、冰凉的井水、简陋的菜饭、无助的日子……
“小姐、小姐。”耳边是知夏的喊声:“小姐睡着了,又做噩梦了。”
她醒来,揉了揉眼睛默不作声,想了片刻咬咬牙说:“去八皇子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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