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只是轻轻柔柔地抚着荷柒柒的那一双潋滟荷花眼，面容上似乎染上了一抹缥缈之意，仿若陷入了什么回忆之中，眉眼间，却是一下子便散出来了一抹该有的生机来：“柒柒，你的生父，也有这么一双好看的眼睛。”

　　她本来，不该是这云京城内的人的，这地方，即便是到了现在，除了一个荷柒柒，其他的，对她来说，依然是陌生的。

　　秦伊人的家乡，在凉宋，是跟云京城所在国度云都毗邻的另外一个国度。

　　荷柒柒窝着身子一动不动，静静地听着秦氏那音色轻柔的话语，巴掌大的小脸上虽然一片平静，内心里，却是起了不少的潋滟。

　　原来，荷柒柒最初的那一个猜测，是对的。

　　荷怀文，不过是一个内心阴暗不堪的文化人罢了。

　　荷柒柒，是凉宋颜亲王颜珂的骨血，而秦氏，是当年凉宋的颜亲王妃。

　　十五年前，凉宋大乱。

　　皇权之战，四大亲王皆不能置身事外，都被卷入了一片腥风血雨中。

　　秦伊人堪堪怀上荷柒柒的时候，就被护送着开始了逃亡。

　　只是半路上出了差错，荷怀文当年贪图秦氏的美色，偶然出手相救却起了龌龊的歹心，硬生生将秦氏给据为己有。

　　只是那个时候，荷怀文还不知道，彼时的秦氏，已经有了两月有余的身孕。

　　秦氏想保住肚里的孩子，委曲求全，却落了个沦为玩物的下场。

　　荷柒柒出生的时候，荷怀文根本就不确定，她到底是不是自己的种，所以这么多年来，对荷柒柒都是不闻不问。

　　荷老爷子也不知道荷柒柒到底是不是荷府的人，但是他知道自己儿子干出来的不堪之事。

　　所以，荷老爷子对荷柒柒，才会爱护有加。

　　一半，是因为内心深处对秦伊人的愧疚；一半，是因为为了荷怀文所做的赎罪。

　　是故，所有人都知道，荷太傅府上，最初有那么一位来历不祥只听闻貌美如花的秦夫人，只是自生下荷柒柒之后，日日待在佛堂里面闭门不出，只吃斋念佛不问世事，没有人知道那一位秦夫人的具体消息。

　　有人还说，秦氏是因为多年无所出，只有一个女儿荷柒柒，在佛祖面前求子求得走火入魔，所以才落得个如此下场。

　　但是谁都没有想到，最后捅破了这一层秘密的，却还是荷柒柒。

　　待到秦氏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倚着身后的一方软垫，一张脸泛起了苍白之色，整个人，累得仿佛虚脱无力了一般。

　　这是她，曾经经历过的事情，虽然只是说出来，终究是让她再做了一次噩梦。

　　只是，现如今，已经是十五年的时间溜了过去，凉宋的事情，对于秦伊人来说，已然没个丝毫可以知道的消息。

　　更遑论，有关颜亲王府的消息了。

　　荷柒柒抬起眸来，看着表情一片黯淡的秦氏，抿了抿嘴儿，然后终于轻轻缓缓地开了口问道：“娘，那你现在还想回凉宋么？”

　　凉宋是秦氏的家乡，如果秦氏想回去，她便送秦氏回去。

　　如果不想，那就留在云京，她荷柒柒会照顾好秦氏一辈子。

　　至于自己的生父，知道了便行，兴许别人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她荷柒柒没必要去掺和上一脚。

　　具体如何，她会尊重秦氏自己的想法。

　　秦氏被荷柒柒这轻轻缓缓的一问，给问得有些失了神。

　　她想回去么？

　　她当然想，但不是因为凉宋，是因为自己深爱着的那个男人。

　　可是，现在的她，还有什么资格，再回去寻他？

　　现在的她，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伊人了。

　　秦氏脸上的表情和心思，荷柒柒看的一清二楚，她知道，秦氏是想回去的，可是她，过不了心里面的那一道坎儿。

　　她虽然认为，如果那个叫做颜珂的男人，真的爱这个叫做秦伊人的女人的话，那么，其他的都不会在乎。

　　眼下，她也不想逼着秦氏做决定，秦氏的想法，可以慢慢来就好。

　　她能做的，只是陪着她，陪着这个她救回来的娘亲。

　　荷柒柒身子一歪，两只手抱着秦氏，在她臂弯里面用脑袋蹭了蹭：“娘亲，我饿了。”

　　音调难得地带了一分软糯，听起来，就好像是一个小女儿，在对着自己的母亲撒娇。

　　秦氏终于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荷柒柒，如何不知道她是在转移自己的注意，眉眼跟着柔和了下来，摸了摸荷柒柒的小脑袋：“想吃什么，为娘给你做。”

　　她现在，还有荷柒柒呢，这就够了。

　　至于别的，那就是奢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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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秦氏累了已经睡下，荷柒柒睡不着，时辰也还有些早，便抱了一叠话本儿去了另外的一间屋子。

　　大雪下了一整天，却是没有丝毫要停歇下来的样子，外面依旧是纷纷扬扬的一片，簌簌的雪花漫天飞舞。

　　荷柒柒想看雪，但是也怕冷，就挨着窗柩，裹了一床毛绒绒的毯子，半开着一边窗户，捧着一本话本儿有一页没一页地翻着。

　　许是今日知道了秦氏的事情，竟是让她有些心不在焉的，一连翻了几页话本也没看进去什么有趣的内容。

　　“啪”地一声，荷柒柒懒洋洋地一把丢了手里的话本，撑着下巴，又偏头看着外面的雪花。

　　吱呀一声，屋子的门，似乎是支开来了。

　　荷柒柒以为是外面吹的风，一时间也懒得动，只是伸出手去，又接了一片洁白的雪花。

　　手心的温度有些高，雪花不过落下来打了个旋儿，便已经化成了一滴水。

　　身后，似乎有娇软的脚步声袭来。

　　荷柒柒这才偏过头去，果然见着屋子里面已经多了一个人，颀长的身形缓步而来，还披着一件大毛领的藏蓝色披风。

　　“晚上冷，还瞎晃什么。”荷柒柒眉眼一蹙，看着脸色被风吹得有些雪白的顾里，想着小绿子也忒不尽心了，居然还由着自家身娇体弱的太子爷殿下，在雪天儿里面出门浪荡。

　　这么冷的天儿，若是冻着了，怕是有的受。

　　顾里倒也没恼，只是慢悠悠地摘了身上的披风，一身寒气散了些，这才一扭腰就凑上了荷柒柒窝着的阔榻。

　　阔榻上就一条毯子，荷柒柒拱了拱身子，正想着把裹着的毯子分给顾里一半，人大手一捞，就跟捞一条小屁虫似的，连人带毯子都已经到了顾里的身前。

　　一股子的凉气，顺着那衣料就传了过来。

　　顾里的身上，的确是有些冷的。

　　荷柒柒蹙着那秀气弯弯的长眉，倒是没有挣扎，反而两只手一圈，抱住了顾里的腰身，板着脸道：“就抱一下，暖和了就松开。”

　　向来凉森森甜丝丝的香气，似乎更加浓郁了几分。

　　顾里斜斜地倚着那半开的窗柩，伸出手去，将荷柒柒嵌在她的怀里，脸色，倒比那外面的雪还要白皙如玉：“嗯。”

　　荷柒柒，可真热乎啊，轻而易举间，便能让他觉得胸口处热热的。

　　雪花，似乎飘洒得小了不少，一整天的大雪，外面已经是一片皑皑的白色。

　　风一吹，倒随着那半开的窗柩处灌了进来，荷柒柒没觉得冷，她怕顾里冷，便要向前探一探身子去关拢那窗柩来。

　　顾里却是稳如泰山，将荷柒柒嵌在自己的怀里。

　　荷柒柒动不了，一来气索性也就不关了，只是裹着毯子净往里面缩。

　　一片调皮的雪花儿，就着那风，旋旋地飞了进来，落在那一张不施脂粉却带着天赐妍姿的脸上，紧接着，好几朵晶莹剔透又带着凉气的雪花，好似也跟着贪恋那色夺歌人脸，尽数飘了进来。

　　顾里倒是没什么动作，荷柒柒却是见着了，一抬手，将那落在顾里身上的雪花，给一股脑儿地拍了下来。

　　绣红的唇瓣娇娇一笑，眉眼间都染上一抹软色来，顾里难得地松开了一只手来，指尖摊在那半开的窗柩处，捻了好几朵洁白又精致的雪花。

　　荷柒柒被顾里圈在身前，根本没怎么感觉到那阵阵灌进来的雪风，只顾着拍了拍顾里身上落下的雪花，一抬眼，见着顾里那纤白的指尖还捻着一朵晶亮的雪花儿，这才探出手去，一摸，果然是沁凉的一片。

　　荷柒柒终究是来了火气，抬脸看着他颇有些气急败坏地就吼了一句：“顾里，你还要不要命了？！”

　　顾里的身体差，荷柒柒是知道的，不是装的，就如同其他人传言的那般，病病歪歪，稍不注意很可能就只能去享冥福了。

　　所以她，担心他，想什么事都由着他，可是，不是由着他连自己都不顾惜。

　　他，还要命么？

　　顾里忽地娇软一笑，看着荷柒柒气急败坏又担心他的脸，只觉得心脏都要炸了。

　　真好啊，荷柒柒，气急败坏地担心他。

　　“孤，当然要命。”音色沉雅，又娇娇刺刺。

　　不要命，他怎么会撑到了如今。

　　本来以为是苟延残喘，可是遇到了那一朵让他迷了眼的小荷花，自此便多了一朵心尖上的小荷花，还是红艳艳的那种。

　　他舍不得没命，没了命，荷柒柒就没了他了。

　　对上那一张表情有些虚无的脸，荷柒柒竟是又卸了出口的力道，只是两只手死死地圈着顾里的腰身，想要将身上的暖意给尽数传递过去。

　　顾里倒是安静了下来，斜斜地倚着，契合着荷柒柒那一抹娇小的身子。

　　荷柒柒也是难得乖巧了下来，窝在顾里的怀里，巴掌大的小脸贴着他的衣襟，感受着那一下一下起伏着的心跳声，轻声开口道：“顾里，你的病，是哪里不好？”

　　世人都知道当朝太子殿下身体有病，可是具体是什么病，也没谁知道那个底细。

　　只是都猜测，应该是自打娘胎里面出来便染上的疾病，可是那一位皇后娘娘，自诞下太子殿下之后，便已经去世，谁也不知道，这到底是真是假。

　　荷柒柒也不知道，她从来都没问过。

　　现在她想知道，如果可以，她想把顾里的命给换回来。

　　指尖，绕着荷柒柒那垂在脸颊边的一缕发丝，顾里垂眸看着她，一双瑞凤眼里倒映着她的影子，深邃又透亮：“荷柒柒，孤给你讲个故事听听。”

　　从前，有个男人，娶了一个女人。

　　女人贤淑温良，男人英俊帅气。

　　女人么，总是憧憬那难能可贵的爱情，嫁给男人，还满心欢喜。

　　可是她不知道，枕边人，海底心。

　　佳丽三千，她不是唯一的那一朵牡丹花，只是凭借着家族的背景，飞蛾扑火罢了。

　　女人对于情爱的热心，终于化成了平静，只想守着肚子里面已经成了形的那个孩子。

　　后来啊，女人死了，孩子生了，却是病病歪歪。

　　男人多爱那个女人，不管不顾地偏爱着那个孩子。

　　“可是，那个孩子没有病。”顾里缓缓地抬起脸来，那线条精致流畅的下颔微微一偏，看向那窗柩外白茫茫的一片，绣红的唇瓣间，还贴上了一朵玲珑剔透的雪花儿：“男人给孩子，下了毒。”

　　男人以为，只有他自己才能解了的毒。

　　这样，才能放心地偏爱着。

　　上位者的疑心，从来都不会什么血缘亲情而淡化，终究会到一种丧心病狂的地步

　　静静地听着顾里一句又一句轻缓娇沉的话语，及至最后，荷柒柒终于抬起头来，看向那一张侧脸。

　　侧脸依旧很好看，弧度娇冶得逼人，端合又纤长华美的黑眉上面，还落了两朵洁白的雪花儿，仿若一片浓郁的墨色中，掺了两片白荷的碎花瓣儿。

　　只是那脸色，竟是比外面的雪色，还要白皙，白皙到，仿佛下一瞬间便会接近透明。

　　荷柒柒看不到那一双眼睛，心里面却是生了一抹慌意，她怕顾里的眼底，什么都不剩了。

　　连她，都不剩了。

　　荷柒柒不管不顾地伸出手去，固执地将那一张侧脸，给掰了回来。

　　顾里的眼睛，对上了她。

　　还好，那一双看着她的眼睛里面，有着她一个人倒映的影子。

　　顾里的眼底，还有她荷柒柒的影子，不是什么都不剩的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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