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是堂堂的荷太傅，放下架子和脾气，好言好语的说话，荷柒柒竟然还敢跟他甩脸子！

　　再怎么说，荷柒柒也是由着荷府养大的，与荷府有着十几年的干系，由不得她轻轻松松地就撇清了来！

　　哟，憋到现在才动怒，也算是难为了这头老狐狸了。

　　荷柒柒轻嗤一声，眉眼间跟着染上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色来，一开口也是没能憋住火气：“荷太傅，你算个什么东西，用得着我荷柒柒把你放在眼底？”

　　“放肆，本太傅可是你父亲！”荷怀文一梗脖子，偏长偏细的眉眼上满是上了脸的怒气，指着荷柒柒就冷喝了一声。

　　“父亲？咯咯。”犹如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荷柒柒捂着嘴儿清清脆脆地笑着，秀气弯弯的长眉又透着一抹讥讽之意。

　　“我荷柒柒自出生起，你可有正眼瞧过一眼？”

　　“三岁那年被人推下水险些溺死，五岁那年被人关柴房用针戳，六岁那年吃了失心散险些疯癫－－”

　　荷柒柒一样一样极有耐心地慢慢数着，语调自然又凉淡，仿佛那些故事里面的主人公，并不是她荷柒柒，而是一个局外人。

　　如果不是荷老爷子护着，她荷柒柒有没有命活到现在，都还是个未知数。

　　府门里的黑暗不堪，掩盖在那贵气之下，谁能挖的出来。

　　只是荷老爷子再有本事，不可能时时刻刻将她荷柒柒给别在裤腰带上，周氏但凡逮着了空子，便会对她下黑手。

　　这些记忆，也是她之前落水那一遭，才想起来的。

　　是啊，所以她荷柒柒，愿意在外面从小野到大，愿意担了那一个云京城娇纵蛮横纨绔不羁扛把子的名号。

　　没什么不好，至少外面的那些人，没有一个个都想下黑手要了她的命。

　　如今荷老爷子没了，荷府于她，不过是个拥有不堪记忆的地方罢了。

　　想让她为荷太傅府谋一些福利？

　　扯淡吧，她不搞垮荷府，荷怀文就该谢天谢地了才对。

　　一桩桩说完，荷柒柒终于收住了那咯咯的笑声，看着那一个让她恶心到控制不住反胃的人，眉眼满含戾气：“荷怀文，别跟老子面前乱扯什么父亲，你可不配。”

　　“本太傅也不会有你这么个野种！”荷怀文许是气急，不管不顾地就吼了一声，气的胸腔都在剧烈地起伏着。

　　当真是个野种！

　　不知道任何礼数的野种！

　　一句话出口，荷怀文似是才反应出来自己适才说了什么，神色跟着慌张地一边，偏生又要急着掩饰，只是狠狠地一甩衣袖，随即便转过身去大踏步便走了出去。

　　看上去，倒有些像是落荒而逃的意味。

　　荷柒柒眉眼一蹙，看着荷怀文那大踏步急匆匆离去的背影，神情间，跟着就泛起来了一抹疑色。

　　荷怀文适才的这句话，是在说她荷柒柒，不是荷府上的人么？

　　秦氏是她的生母，这一点荷柒柒可以确定，可是现在，荷柒柒却是不确定，荷怀文到底是不是她的生父了。

　　潜意识里，荷柒柒希望，那一个让她觉得恶心的人，不是她的父亲。

　　可是，从现实的情况，从秦氏的情况来看，荷柒柒又觉得，不能是真的。

　　因为如果是真的，那么对于秦氏来说，在怀上荷柒柒之后，被另外一个人强迫占有侵犯，甚至沦为玩物，就真的是太过不幸了。

　　如果，荷怀文，真的是因为秦氏的那一张脸，而对她生出龌龊的心思呢？

　　荷柒柒只不过这么猜测了一下，便觉得一股凉意，自心间悄无声息地泛了上来，让本就染了风寒的她，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冷颤。

　　凉森森甜丝丝的香气，自那前面，缓缓飘散而来。

　　顾里来了，是顾里来了。

　　荷柒柒伸出手去，下意识地就要去抓人，只是动作太猛，身子反而向前一倾失了平衡。

　　没有栽在地上，只是被捞进了一个还带着些许潮气的臂弯里，顾里的动作极快，等到荷柒柒再度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抓住了他的衣襟。

　　怀抱里面的些许潮气，让荷柒柒又觉着一凉，只是她贪恋着那里面凉森森甜丝丝的香气，却是舍不得退出来，只是凭本能反应地紧紧抓着他。

　　下一瞬，那搂着她的另外一只纤白大手，移到了荷柒柒的后背，紧接着，自那掌心处，便是传来了一阵源源不断的热意。

　　荷柒柒原本觉得泛凉的身子，一下子，便开始有了暖意顺着后背处丝丝缕缕发散开来。

　　大概是人一旦生了病，对什么都会脆弱一些，没有以前那般刀枪不入，也没有以前那般什么都经得住。

　　指尖抓着顾里的衣襟，荷柒柒倒是平静了下来，只是静静地窝在他的怀里。

　　顾里好似极有耐心，任由荷柒柒将他的衣襟给攥出了一道小小的印子，一只手揽在她的后背，一只手护着她的肩身，稳稳地圈着。

　　一方正厅，没什么多余的人在了。

　　外面还落着下雨，小绿子拎了一把华盖伞，就眼观鼻鼻观心地老老实实站在门外，连个多的小眼神儿都不敢多飘进来一下。

　　因为天气转凉，小绿子身上的那一件宝蓝色服饰衣服也添得厚了些，隔着看过去，背影还有些圆滚滚的，只是那冠帽上顶着的三根大绿鸡毛，也被那偶尔飘来的雨丝给染上了一抹潮气。

　　大概，已经在这门外站了一会子了。

　　荷柒柒埋着脸，没看那近在咫尺的一张色夺歌人脸，只是闷声闷气地开口说道：“顾里，你是不是听到了？”

　　她不知道顾里是什么时候便已经来了的，只是衣服上染了潮气，便该是已经来了有一会儿了。

　　那么，适才她跟荷怀文之间的对话，顾里应该也都听到了才对。

　　那放在荷柒柒后背的大手，依然运着源源不断的热意，顾里垂下眸去，只看见了荷柒柒头上那一个黑漆漆的发顶－－她今天懒得动，连发丝都只是散散垂在脑后披着的。

　　那揽着她肩身的大手，指尖一抬，便捻了荷柒柒散落的一缕发丝绕在了指尖，顾里这才应了一声：“嗯。”

　　果然，顾里也都听到了。

　　荷柒柒倒是没有多意外，只是安静了一瞬，埋在那一个甜丝丝的怀抱里，看不到脸儿，只听得到她又低又闷的声音：“我都不知道，我到底是谁了。”

　　是啊，如果是真的，要想再知道些什么，那就只有去问秦氏了。

　　可是一旦开口问了秦氏，会不会，又让秦氏回到当初那个的梦魇，让她再度经历一遍死气沉沉。

　　那样的话，她担心秦氏，会受不住。

　　她是谁的问题，比起秦氏来说，显得极度渺小。

　　秦氏是她下狠心才救回来的一条命，不能又葬送在她自己的手里。

　　指尖绕着那一缕墨黑的发丝，顾里依旧看着那一个黑漆漆的小脑袋，下颔跟着微微一垂，绣红的唇瓣，便沉沉地贴在了那发间。

　　“你是荷柒柒，就只是孤的荷柒柒而已。”音色微微低哑，又满是沉郁的娇冶。

　　她，只是他的荷柒柒，心尖尖儿上的一朵小荷花而已。

　　至于别的么，他统统不在乎。

　　荷柒柒依旧埋着头，只是觉得，那鼻间散着的香气，好似钻进了她的五脏六腑里面，让她整个人，都为之沉沦在了里面。

　　－－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等到荷柒柒将那风寒给硬生生扛好了的时候，本就左右不过巴掌大的小脸儿，似乎更瘦了一圈儿。

　　深秋一过，初冬便是无声无息地来了。

　　荷柒柒惦念着大别院里面的秦氏，赶在天气真正冷下来之前，将她接了回来。

　　这一次，秦氏倒是极为配合，抱着那一包还没吃完的陈皮雪梨糖，跟着荷柒柒回了宅子。

　　因为有了秦氏，宅子里面，似乎少了一抹冷清之意。

　　有两个黏着她的小不点儿，被荷柒柒给一并带了回来，小孩子爱闹腾，一时间，屋子里面满是嬉笑着的声音。

　　荷柒柒买了好些零嘴儿，分给了那两个小不点儿，自己也跟着吃了些。

　　秦氏依旧安静，只是会坐在一边，抿着嘴里的陈皮雪梨糖，含着浅笑望着跟两个小不点儿打成一片的荷柒柒。

　　有人陪着，时间过起来，倒是比之前要快得多了。

　　初雪，从一大早，便开始飘飘舞舞地落了下来。

　　这还是荷柒柒，第一次看见来得这般早的初雪。

　　怕吵着了荷柒柒，两个小不点儿已经被何皮给接了回去，眼下这宅子里面，除了顾里那边派过来伺候起居的人，也就只剩下了荷柒柒跟秦氏。

　　荷柒柒喜欢雪，隔着窗户看犹不满意，还裹了一件披风就到了院子里面。

　　“娘亲，下雪了！”荷柒柒一边呼着气，一边伸手接着那一片片晶莹剔透的雪花，欢欣雀跃地咋咋呼呼，难得地现出来了一抹女儿家的孩子气来。

　　秦氏就倚在窗口，看着荷柒柒一脸兴高采烈的样子，脸上的表情，恬淡又满足。

　　这么些日子以来，秦氏的状态，相比最开始的时候，已经很明显地好转了很多。

　　“呼呼－”荷柒柒吹了一口手心里的雪花，又咯咯地笑着，明明这地上还没垫雪，只是铺了一层浅浅的白色，荷柒柒的心情，却是极好。

　　那一张在漫天雪花中张扬笑着的脸，倒是让倚在窗口的秦氏，神情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尤其，那一双雪花衬托中更显潋滟的荷花眼。

　　真的，太像了。

　　像她的脸，像他的眼睛－－

　　秦氏大概是有了恍惚之意，竟是伸出手去，似乎是想隔着那飞雪，抚上荷柒柒那一双弯弯的荷花眼。

　　荷柒柒注意着秦氏，心神微微一敛，以为秦氏是怕冻着了她，便拍了拍身上的雪，又走进了屋子里来。

　　秦氏刚好将窗柩给合拢了来，见着荷柒柒进来，便将手里揣着的小手炉递给了她：“暖暖手，莫受了凉气。”

　　荷柒柒乖巧一笑，先哈了口气，这才嘻嘻笑着接过了秦氏递过来的小手炉。

　　果真是，暖和得紧。

　　时辰还早，雪才刚开始下，荷柒柒抱着小手炉，就懒懒地窝在那一张阔榻上，靠着秦氏的身子，活像一只要进入冬眠的小懒虫。

　　秦氏坐在阔榻上，手里面，还正做着女红，是给荷柒柒做的一双绣花鞋。

　　这么些天，秦氏一直，都是藏在这宅子里面过的，从来都没觉得委屈过，只是唯恐现了脸被什么人认出来，给荷柒柒带来什么麻烦的事儿。

　　空闲的时候，秦氏便喜欢做些女红，全是给荷柒柒用的。

　　“娘亲，歇歇吧，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荷柒柒眯着眼睛，静静地看着秦氏手上的动作，又带着些许慵懒鼻音地嘟囔了一句。

　　秦氏依言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着歪在身前的荷柒柒，理了理她散在额间的碎发。。

　　“柒柒，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要问娘？”秦氏一边轻柔地抚着，一边剥了一颗陈皮雪梨糖，喂进了荷柒柒的嘴里。

　　知女莫如母，荷柒柒在她面前，有什么心思似乎都是很难藏得住的。

　　荷柒柒抿着嘴巴里面的那一颗糖，睫羽微微一颤，然后歪着脑袋，仰脸看向秦氏，却是摇了摇头：“没什么想问的。”

　　秦氏若是想说，那即便是她不问，也自会开口说的。

　　若是不想说，她也不会问。

　　别人的伤疤，是揭是藏，都是别人自己才能做决定的事情。

　　即便是生了自己的人，荷柒柒也没那个资格，去强硬地让人裸露出自己的伤口来。

　　秦氏也慢慢地剥了一颗陈皮雪梨糖，喂进了嘴里，只是对上荷柒柒的那一双荷花眼，指尖不受控制地就抚了上去，精致昳丽的面容上，倒是多了些许别样的潋滟：“柒柒，你的眼睛，长得很像他。”

　　他？

　　他是谁？

　　荷柒柒不接话，只是看着神情有些恍惚的秦氏，知道她到底要决定说出来了，只是抿着嘴巴里面的糖，窝着身子静静地没有动。

　　没有什么再瞒下去的意义了，荷柒柒已至及笄的年岁，她应该知道有关自己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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