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御花园外的回廊上便听见园中传来一阵浮云柳絮般轻柔婉转的琴音。
倾颜驻足细闻,琴音淙淙,如细雨穿林拂叶一般,润物无声。
能奏出这样天籁,奏乐之人定是不俗,竟不知这尔虞我诈的宫中何时出了这样超凡脱俗的人物。
脚下步伐加紧些许,有些迫不及待。
御花园中,太后居于上首,其下长公主、段贵妃、苏德妃、芷昭仪、岑淑仪……后宫之中叫得上位分的嫔妃竟然都在。
倾颜经太监通传进来时一怔,她本以为只有太后和长公主。
“倾颜拜见太后,太后福寿安康,长公主千岁,”又对贵妃等人道,“诸位娘娘万福。”
其余妃嫔也起身与她行礼。
太后慈爱一笑,道:“快快起来,到哀家跟前,让哀家好好看看。”
倾颜领旨上前,太后拉着她上下打量:
“走了这些时日,憔悴不少,想必吃了不少苦,奉仪代天巡视解了皇帝一块心病,定要好生嘉奖才是。”
倾颜直言不敢,却听苏德妃笑道:
“太后有所不知,今日在朝堂上陛下已经赐了封号,如今已是‘蕙奉仪’,免君前跪拜之礼。”
偏头对倾颜道,:“本宫还未向蕙奉仪道喜,恭喜蕙奉仪。”
倾颜侧身一礼,回避嫔妃们投射到她身上的目光。
太后闻言很是惊讶,避重就轻说:“哦?是哪个字?”
长公主在一旁贴心道:“是兰心蕙质的‘蕙’。”
太后看着倾颜满意点头:
“嗯,贴切的很,皇帝有心了,”对身侧侍候的翠屏道,“将哀家的那套紫玉南珠的首饰赏给蕙奉仪。”
段贵妃闻言恨得牙痒痒。
别人不知道她可清楚得很,太后那套紫玉南珠的首饰皆是由上好紫玉和南疆独产的珍珠镶嵌而成,精致华美价值连城。
当初南疆进贡时她想陛下赏给她,结果皇帝说“朕已将它送给母后以解思乡之情”拒绝了她,哪知今日太后竟将首饰赏给易倾颜,怎不叫她愤恨!
倾颜领旨谢恩,问道:
“倾颜自御花园外便听见琴音,不知是何人所奏?”
太后呵呵一笑:“哀家就知道你要问,”抬手示意珠帘后的人影。
“这位是安国寺住持的弟子栖梧公子,此次万寿节代师祖珈蓝大师为皇帝贺寿。”
珈蓝大师可是佛门高人,能代他老人家朝贺必不是凡人。
倾颜隐约见那人并未剃度,猜想或许是俗家弟子,只听那人起身对她拱手一礼,字正腔圆道:
“草民栖梧见过蕙奉仪。”声音纯净温润,一听便知人品不凡。
倾颜透过珠帘仔细辨认。
只见男子一身青碧长衫,发顶一支竹簪,长发如瀑披散。
行礼时腰背微微弓起却不显低微,颔首露出饱满的天庭,风吹衣袂别有一番洒脱随性。
倾颜欠身回礼:“公子有礼。公子方才所奏不知是何曲子?倾颜浅薄,竟从未听过。”
“此曲是珈蓝大师雨夜听风而作,尚未取名。草民借花献佛,献丑了。”
“琴音若绵绵细雨随风入夜,润物无声,好比佛法无边普度众生,珈蓝大师不愧为得道高僧,日后若有机会定当前去拜会,听大师礼佛论道。”
她这辈子不信马列,只信鬼神——任谁奈何桥上走一遭都不能不信。
安国寺为护国第一寺,雪凉国崇尚佛法,相信佛渡众生,日后她定要前去祈福还愿的。
段贵妃一看倾颜就觉得碍眼,眼下和皇帝以礼相待的栖梧公子相谈甚欢更是嫉妒得面色狰狞。
李贵嫔向来没脑子,为讨好段贵妃,不顾场合出言讥诮道:
“听闻蕙奉仪在佳宁一把火烧死疫民无数,午夜梦回冤魂索命,蕙奉仪可要好生向大师请教佛法,超度那些死去百姓的冤魂。”
在座众人闻言皆是沉默。
倾颜焚毁疫民尸身一事先斩后奏已得了皇帝准许,皇帝已经特命安国寺举行法事超度亡魂,李贵嫔这话说的不仅是倾颜,也将皇帝算在内……
偷偷看向上首,太后面色不似方才笑逐颜开,分明有些不悦,李贵嫔这才才意识到失言,赶忙跪地请罪:
“臣妾心直口快一时失言,太后恕罪。”
太后扫她一眼,垂眸淡淡道:
“既然如此,李贵嫔回宫静思己过,将往生咒潜心抄写万遍,告慰佳宁死去百姓的冤魂罢。”
李贵嫔有苦难言,领旨谢恩起身告退。
栖梧公子冷眼旁观,待李贵嫔告退后也请辞离开,太后望望天色,道:
“哀家也乏了,睿和与哀家一道回寿康宫,蕙奉仪一路劳顿回宫歇息罢。”
各宫妃嫔纷纷起身:“臣妾恭送太后娘娘,恭送长公主殿下。”
倾颜随后告辞离开,不巧却与栖梧公子在廊下相遇。
“公子怎会在这里?”
这里是通往前朝的路,栖梧公子要回处所该往另一个方向走才是。
栖梧一阵尴尬无奈:“实不相瞒,在下与引路的宫人走散了,不知该往哪里走。”
倾颜清浅一笑,道:“公子若不介意,倾颜愿做公子向导。”
栖梧面色稍霁:“多谢娘娘。”
“公子请。”
盛夏时节,宫内燥热不已,来往宫人在青石路上四处撒水,两人并肩慢慢走在回廊上,碧竹慢一步跟在身后。
二人沉默良久,倾颜道:“倾颜有一事不明还请公子解惑。”
栖梧公子含笑道:“娘娘但说无妨。”
“公子若不嫌弃唤我‘倾颜’即可,”她淡淡一笑继续说,“倾颜冒昧,公子即是佛门中人,为何还未剃度?”
栖梧侧身避开地上新撒的水,身后披散的长发随身形摇曳,别有一番肆意洒脱。
只听他语气苦涩道:“惭愧,我本一心向佛,然珈蓝大师说我尘缘未尽,心有杂念,贸然为我剃度对佛祖不敬。”
“心本无尘,尘即使心,无心无尘则身死。珈蓝大师大智大仁早已超脱物外,智慧修为自是我等凡夫俗子不能比拟的,公子不必介怀。”
“娘娘高见。住持准我在寺中带发修行,但愿有朝一日我能参透红尘落发皈依。”
“若真的尘缘未了,公子又何必强求?”
栖梧停下脚步,不语,须臾才遥遥看着远方深处,语气无波无澜,道:
“可惜这红尘万丈,早已没有栖梧的立足之地。”
深邃的眸子里平静得像一湾死水,而在深不见底的水底下,是浓烈而深沉的悲伤。
凤栖梧桐,梧不知何处,凤何以栖?
倾颜直觉自己也被那种悲伤感染,向来能言善辩的她竟不知如何安慰身侧之人。
清风拂过带回栖梧远眺的目光,回神倾颜:
“在下有一事请教,娘娘可知皓羽国是何人来祝寿?”
倾颜疑问:“公子何以问起?”
栖梧平静道:“实不相瞒,在下出身皓羽国。”
倾颜惊奇地看着他:“皓羽国乃是瑾王殿下与安定侯世子前来贺寿,公子有何事?倾颜可为公子效劳。”
栖梧面上闪过一丝怔忪恢复平静,道:
“无事,只是事关故土,随意一问,劳娘娘挂心。”
倾颜颇为遗憾,岔开话题与栖梧一路寒暄将他送回处所。
转过头回到参政殿已是日头西斜,好在夏日天长夜短并不显晚。
倾颜内力恢复不到五成,来回一趟出了一身薄汗,倾颜服侍她换了一身衣裳,刚歇歇脚,云婉仪到了。
云婉仪只带着贴身侍女沁雪,碧竹站在倾颜身侧奇怪地看着云婉仪主仆二人——这二人自一进殿便没有行礼。
倾颜让萧遥守在殿外,三丈之内不得人靠近。
碧竹方要沏茶招待客人便见云婉仪与侍女突然单膝跪地,抱拳说道:
“属下雪月雪沁拜见夫人!”
碧竹:“……”
碧竹两腿一软,险些席地而坐。
饶是倾颜事先知情也被这一声“夫人”震得哑口无言,腹诽墨尊玦一句,佯作镇定上前扶起二人道:“快快请起。”
“谢夫人!”
倾颜一个脸红,心道我还没嫁给你呢就让你属下唤我夫人,生怕别人不知道吗?
忍住唇角抽搐,倾颜拉住云婉仪的手低声轻道:
“宫中人多眼杂,想必墨楼主也告诉你了,如今参政殿‘隔墙有耳’,是个是非之地,‘婉仪’还是唤我‘娘娘’罢。”
“是,属下遵命。”
傍晚橙红的霞光洒在云婉仪月白的宫装上,衬着云婉仪整个人柔丽婉约。
倾颜心想勿怪云婉仪在皇帝心中颇有一席之地,这样清丽的女子,任谁都不忍伤害罢。
请云婉仪就坐,倾颜开口问:“婉仪可会武功?”
“回夫……娘娘,楼主恐臣妾暴露并未让臣妾修习,只会几招防身的功夫。”
她们二人也算能人辈出的炎雪楼里的异类了,倾颜点点头,道:
“想必婉仪已经知晓今日我邀你前来所为何事,再过两日便是皇帝寿辰,我这里有一份代婉仪为皇帝准备的贺礼,请婉仪收下,”回头对碧竹说,“去将我带回来的匣子取来。”
碧竹这会儿已经接受“云婉仪主仆是炎雪楼的‘细作’”这个事实,淡定地从内室将匣子取来。
倾颜取出里面书本大小厚厚的一本册子对云婉仪说:“此舞名为‘贵妃醉酒’,我有意助婉仪晋位,不知婉仪意下如何?”
云婉仪翻开书页,只见纸张上女子手持玉杯,舞衣飞扬。
再翻看下去,女子动作不断变换,振袖挥臂,飞舞的衣袂仿佛要从画中跳出来一般!
一页页翻过,越看越震惊,若在万寿节为陛下献上此舞,艳压群芳也不为过!
倾颜等云婉仪缓过神,接过她手中书册合上,自后向前走马灯一样飞快翻过。
云婉仪只见画上女子真的在眼前舞蹈,连面上神色也鲜活起来,手持玉盏一饮而尽,眼波荡漾,媚眼如丝,周身散发出慵懒魅惑的气息,仿佛真的醉了酒,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不等云婉仪从这一舞中走出来,只听“啪”的一声,画尽舞毕。
倾颜将书册重新交给云婉仪,轻笑着扬声道:
“婉仪的药果真好用,只这一会儿身子便清爽许多,本宫也没什么好送婉仪的,这是从秦川带回来的当地点心,婉仪不要嫌弃才是。”
云婉仪晃过神,欠身行礼道:
“那臣妾恭敬不如从命,多谢娘娘相赠。天色不早,不叨扰娘娘休息,臣妾告退。”
倾颜清浅一笑:“婉仪慢走。”
待云婉仪身影消失碧竹不解道:“小姐,只凭一支舞就能助云婉仪晋升吗?”
倾颜自信笑道:“云婉仪入宫数年荣宠不衰却一直没有晋升,除却她刻意为之之外,最重要的是因为皇帝。
云婉仪忍辱负重这么多年,万寿节骤然大放异彩,皇帝只要心存哪怕一丝丝愧疚,都不会不给云婉仪晋位。”
碧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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