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颜这一躺便是数日。
墨尊玦怕她憋闷,命人在墨字楼院子里摆了藤椅茶几,只要他不在易舜霆每日都来。
他觉得自己这个弟弟做得非常不称职,离家至今一直都是姐姐照顾他,姐姐那么痛苦他却帮不上忙。
倾颜见自家弟弟连日愁苦的脸,知晓这傻小子是自责呢,好笑又欣慰,拍拍弟弟脑袋,会心笑道:
“傻弟弟,你还小,姐姐照顾你是应该的,姐姐的病是天生的,又不是你的错,你老顶着张苦瓜脸作甚?”
易舜霆又委屈了,他不小了,听雪朔说姐夫像他这么大时已经名扬四海了。
好吧,他和姐夫没法比,可是飞虎营里和他年纪相仿的士兵也不少啊!
转念又想了,这不更说明自己没长大么?
易舜霆如霜打的茄子,不想姐姐看着自己这张愁大苦深的脸影响恢复,他还是去后山练武去吧。
碧竹随侍身侧,萧遥自她醒来就一直守在三尺之内不曾离开,俨然是守护神一般。
自从知道倾颜服用过娇雪双恋,雪怜时不时就跑来墨字楼和倾颜亲近。
当得知倾颜是鬼神医褚云子的弟子后,更是拉着倾颜一同研习医术,大有废寝忘食之势。
若不是倾颜身体还不允许,再加上墨楼主在一旁寒着脸,雪怜恨不得住在墨字楼。
当然,那是不可能的。
这一日雪怜没来,墨尊玦忙得也脱不开身,倾颜屏退了碧竹萧遥独自一人躺在藤椅上,享受难得的清净。
貂儿懒洋洋趴在倾颜身上,小尾巴悠悠晃着,惬意极了。
本是大好晴天,万里无云,突然光线一暗,倾颜朦胧睁开睡眼。
雨霁一身绯红映入眼帘,紧盯着倾颜,面色十分不善。
貂儿察觉有人挡了自己晒太阳,吱吱唧唧表示不满。
倾颜摸摸它小脑袋,将它放在地上,貂儿对着雨霁挥挥小爪子,心不甘情不愿地跑开了。
“雨霁姑娘有事?”
倾颜无视她十分不友善的眼神,浅笑问。
雨霁不做声,将倾颜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不屑地蹙眉,突然道:
“我不知道你接近楼主的目的何在,但是凭你一个小小将军小姐的身份妄图高攀楼主,我劝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从哪来回哪去!”
雨霁扬着下巴,盛气凌人,紧盯着倾颜冷冷开口。
呵,不愧是墨尊玦的侍女,这凛冽的气势学得十足。
倾颜忍住笑意,佯装轻蔑道:
“哦?雨霁姑娘怎么知道是我先接近你家楼主,而不是你家楼主先来撩拨我呢?”
倾颜微微晃动一下,藤椅自然摇动起来,姿态安逸极了。
雨霁显然被倾颜气到了,想斥责她对楼主不敬的口气,可是良好的教养叫她想不出什么恶毒的话来,憋了半天冷哼一声:
“休得胡说!楼主何等尊贵,岂会自贬身份奉承与你,一定是你用美色诱惑楼主,才叫楼主对你死心塌地!”
嗯?
死心塌地?
这个词很是微妙,原来墨尊玦对她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她怎么没发现那人会有失去理智的时候?
她怎不知自己何时变成狐狸精了?
“那雨霁姑娘的意思是,你家楼主的自制力非常之差,对美色没有丝毫抵抗力?”
倾颜继续逗她,老早就发现雨霁对她积怨颇深,她本以为是因为雨霁爱慕墨尊玦。
伺候墨尊玦这么多年也属应该,没曾想居然是以为她对墨尊玦居心不良,呵呵,有意思。
“不许你侮辱楼主!楼主英明神武,岂会被美色迷惑!我的意思是……是……”
雨霁气得双颊绯红,半天说不出话,努力平复心绪却看倾颜一脸嚼笑才知自己被骗了!
“总而言之,若是你做出不利楼主之事,我定不饶你!”
冲倾颜冷冷一哼,转身出了院子。
咯咯,真是可爱的姑娘!
进门突然发难,里外就说了三句话,小脸儿气得跟包子似的,呵呵……
倾颜笑得十分开怀。
旋即好好想了想雨霁的话,她怎么从来没发现墨大楼主“英明神武”呢?
泼皮无赖还差不多!
嗯,看来她可得小心仔细地看好墨楼主,有人虎视眈眈盯着呢。
呵呵……
墨尊玦回了墨字楼就看见倾颜一人笑得十分欢乐,躺了数日,难得她心情这般好。
倾颜只顾着巧笑,待墨尊玦走近才察觉,敛了敛笑意:
“今日这么早?”
“嗯,剩下的事我让炎曜去解决了。”
在一旁竹椅坐下,执了倾颜的手,心情被倾颜感染得也很不错:“何事这般开心?”
倾颜只笑不答,眼睛直打量墨尊玦,边看边摇头,最后脸上一片失望的神色:
“我怎么从未觉得墨楼主‘英明神武’呢?难道是小女子眼拙?”
墨尊玦莫明挑眉,是谁乱嚼舌头,顺着倾颜的话接道:
“嗯,倾儿只要觉得墨楼主英俊潇洒就好,旁的无需在乎。”
她错了,墨楼主不是泼皮无赖,是脸大如盘。
墨尊玦看她揶揄的表情故作不理,执了手探了探内息。
啧,恢复这些时日,连半成功力都不到。
倾颜看他皱起的眉头就知道他想什么,她其实很安慰了。
照往日她至少要卧榻个十天半个月,现在只是六七日就能稍稍活动,都是因着服用了娇雪双恋,否则她要两三个月才能恢复如初。
想起娇雪双恋就不由自主地想起师父。
不知道他老人家怎么样了,一个人在山上可寂寞?
二师兄也不知事情办得如何,算算日子,她离家已经两个多月了。
倾颜还在神游,墨尊玦突然将她打横抱起,惹得她一阵惊呼:
“你做什么?”
“带你去个地方。”
然后不等倾颜疑惑,缓步出了墨字楼往后山行去。
一路轻功飘过,倾颜只觉一片绿意荡漾就停在一处洞口。
“这是哪里?”
倾颜环着墨尊玦的脖子,仰首打量。
周围是茂密的灌木杂草,石洞就掩藏其中,不仔细寻找根本发现不了。
“闭上眼睛。”
墨尊玦高深莫测一笑,倾颜狐疑之下还是照做,乖乖闭上眼埋首怀中。
只觉漫过腰际的杂草微勾衣角,光线突然暗了下来,墨尊玦抱着倾颜进洞,下意识紧了紧手臂。
耳旁有暖风拂过,空气里湿意浓浓,墨尊玦轻车熟路绕开凸起的尖石洼路,少顷豁然开朗。
“倾儿,可以睁开眼睛了。”
墨尊玦附耳呢喃,倾颜适应了一下光亮,慢慢睁开眼。
霎时惊呆!
山崖上植物茂盛而浓密,人踪灭,鸟飞绝。青山相对,碧光无风,嶙峋怪石掩映于大片翠色。
玉带般清澈的泉水自岩石上潺潺流淌,如闺阁女子臂弯间的长綾,蜿蜒旖旎,形成一方天然的池塘。
薄雾淡起,水光潋滟,山色空蒙,仿若瑶台仙境,树阴照水,兰芽浸泉,绝胜烟柳。
又细细观察池边树丛,隐约可见一座草屋,藤蔓交缠,槲叶落路,枳花明墙。
木兰花滴露,桂枝织香蕙。
也许“此景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见”过于夸大其词,但是倾颜实在寻不出别的言语形容这一片盛景。
倾颜自墨尊玦怀里落地,脚下松松软软却不泥泞,十分舒服。
沿着池边鹅卵玉石行至草屋前,洞天别有。
玉桂作梁,木兰为椽,辛夷成楣,白芷缀房。又闻石兰芳香四溢,矮榻上白玉枕席,奢华至极。
这般布置也只有天下第一楼楼主、富甲天下的拂羽公子能拿得出手笔了。
墨尊玦伴在倾颜身侧一同进了草屋,见倾颜唇边化开的笑意知道自己带她来对了。
“这般美妙的地方,该有个雅致的名字吧?”
倾颜执了朵不知名的花在鼻尖轻嗅。
墨尊玦但笑不语,他也觉得该有个雅致的名字。
抬手拂去倾颜眉前碎发,深深望进眼底,好像回答倾颜又仿佛是对她说情话,温柔低沉道:
“黄泉碧落,一世情长。”
倾颜眉间有一瞬间的恍惚,却没从这八个字里找到想要的答案。
墨尊玦目光投向屋外山光:
“这里是我爹发现的,他把这里当成聘礼送给娘亲。”
目光又投向倾颜:“他们就是在这间草屋拜堂成亲的,他说,上穷碧落下黄泉,惟换我娘一世情长。”
倾颜想她知道这里叫什么了。
名字虽不雅致,却是相爱之人相伴一生的誓言。
长情谷,一世情长。
“倾儿……”
墨尊玦拉回她思绪,执了她的手,低沉的声音缱绻旖旎,回荡在草屋里,传至天际。
“你可愿与我一世情长?”
如此地突兀又理所应当。
这是她倾心的男子啊,一生就任性这一次。
倾颜该说什么呢?
她什么都没有说。
她只是柔柔望进他眼底,解下发尾系着的月白缎带,交到墨尊玦掌心。
不等他琢磨她的心意,借着恢复不到半成的功力撑起气力,行至池边的空地上,云袖轻扬,腰肢扭动,莲足在松软的地上翩然起舞。
啊……她大概要倾尽全部的心力来跳这支舞吧。
那么深沉浓烈的爱意,除此之外,她想不出别的方式回应。
莲足点地横扫,玉臂摆动,裙裾飞扬,吸引檐下男子注目。
她用她的长眉,妙目,手指,腰肢;用她飞舞的长发,腰间的褶裙;用她曼妙的舞步,轻云般慢移,旋风般疾转,舞蹈出同样深沉浓烈的心绪。
她使出浑身解数,用灵活熟练的四肢五官,来给予他最为炙热的回应。
如莲的花开瓣颤,小鹿的疾走惊跃,孔雀的高视阔步……
纤腰的轻摇,双足的微颤,玉指的微拂,易倾颜是要将这支舞跳在墨尊玦的心上!
回看檐下的墨尊玦,眸色迷离,竟是完全沉浸在这支舞里!
这支舞没有声乐伴奏,他却听到一阵随着舞步时而舒缓时而欢快的丝竹管弦之音;
这支舞是一支独舞,他却看见一人腰肢扭动婉转如流水,一人长袖飞舞热情似烈火。
待到缓过来神时,舞早已经结束,只留下一地龙飞凤舞的痕迹。
墨尊玦自茅屋阶上向下看去,那一地飞扬的痕迹清晰地映入眼帘——独为君舞。
这一生我只为你一人起舞。
他的倾儿,怎能不叫他把她放心里。
倾颜绕过那四字,缓步朝墨尊玦走去,停在阶下。
目光扫过墨尊玦掌心的缎带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
“墨尊玦,易倾颜只为你一人起舞。”
今生今世。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动听的话语么?
一时相对无言,只这样一人阶上,一人阶下,俩俩相忘,便是海枯石烂,沧海桑田。
也不知是多久,墨尊玦先回过神,将倾颜背转过去,十指为梳,细心拢着她的长发。
好似捧着最为珍贵的宝物,理顺了将月白的缎带重新系好,复又将倾颜转过来,好好抱在怀里。
绾发为夫妻,恩爱不相疑。
倾儿,墨尊玦死生不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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