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颜泪眼滂沱,这个男子自她出生便将她捧在掌心里,爱她护她,不得一丝损伤,可是怎么会?怎么会……
泛白的指尖死死抓着那人,几乎要将衣襟扯破,翻滚的泪水在领口浸染开水渍。
随风心疼至极,抬手为她拭泪,小心翼翼。
倾颜伏在那人怀里急速喘息几声,朱唇轻颤叫道:
“师兄……”为什么?声音破碎几不成调。
“颜儿乖,是师兄不好,让你受苦了。”轻柔的口气一如既往。
倾颜拼命摇头,她不是怪他这个,她是想知道为何他会出现在这里!
随风假装不解其意避开这个问题,摸摸倾颜发顶,温柔道:
“见你安好,师兄便放心了。”
倾颜再摇头,她想从他怀里挣扎出来奈何双手攥得太紧已经痉挛,心下狠狠一阵翻涌,终于寻回理智。
“为何……为何你会在皇宫里?为何你是皇帝的密隐?为何?究竟是为何!你说啊!你说啊!!”
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这般失态,不管不顾的样子叫他心碎。
“颜儿,不要怪师兄也不要问,时机一到你自然会知晓,听话。”一如小时候哄她的姿态。
倾颜咬紧牙关,渐渐松手,脱力地滑出随风怀里跌到地上,随风慌忙抱住。
倾颜光洁的额头抵着随风胸膛,无声恸哭。
随风心疼又无奈,没想到颜儿见到他会这般歇斯底里。
点了她睡穴,倾颜软软倒下,看看怀中人儿泪水打湿的脸,翘起的羽睫还沾着泪珠,随风暗叹一声,轻巧将她抱到床上,抚了抚鬓边碎发,喃喃自语:
“你一入宫那人辄现身帝都,不知会与丞相做何谋划,想必不管是什么都是为了你,师兄没什么能为你做的,唯有护你周全,你也要好自珍重。”
犹豫着低头在倾颜眉间小心印下一吻,从怀里拿出锦盒放在床头,掖了掖颈边被角,起身离开。
刚从窗户翻出去便撞上流云。
师兄弟二人神色古怪地对视,都不知如何开口。
流云支支吾吾喊一声“师兄”。
随风叹息,道:“走吧,你我二人是该谈谈。”
流云打个激灵,师兄莫不是知道自己擅做主张要将小师妹许配给翊王做王妃?不会是要杀人抛尸罢?
师兄,同门相残是要遭天谴的!
随风纵身离开,流云摸摸鼻子跟上,二人一齐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次日,年初一早上。
倾颜幽幽转醒时天还未大亮,刚一睁眼倾颜骤然起身,四处不见随风踪影,一阵失望,终于见到人却什么都没问出来。
扶着床头起身却碰到锦盒,打开一看,是一支玉兰簪子,做工精细质地精良。
倾颜叹息,人走了留支簪子何用?
罢了,来日方长,他不是说时机一到她自然会知晓么?那便耐心等待好了,只是……
若是不好,她能为师兄做些什么呢?
昨夜情绪失控,眼睛红肿酸痛,若是被碧竹看见免不了盘问。倾颜见天色还早,起身自行梳洗。
碧竹推门进来时倾颜已经梳洗好,一阵唠叨之后才放倾颜出去,紫芊六人排排站好,规规矩矩行了个大礼:“奴婢给主子拜年,主子吉祥安泰——”
倾颜笑笑,将准备好的红包发给他们,让他们出去玩。
今日还要往各宫拜年,烦不胜烦。
且说昨夜段贵妃被皇帝禁足,今日丞相府门口却是门庭若市,提着礼物上门问安的官员接踵而至却均被挡了出来。
相府管家亲自在门口谢客,得到的回答都是:
“贵妃娘娘御前失仪,陛下仁慈未加苛责,丞相深感教子无妨愧对陛下赏识,自行与贵妃娘娘一同禁足,正月里概不会客,诸位大人请回罢。”
众臣面面相觑,留下礼品打道回府。
诸位朝中大臣散去后,不等管家进门又有一辆马车停在相府门口。
管家本想故技重施打发来人,看见马车徽记后却快步上前将那人迎进府里,殷勤谄媚的样子好似迎接微服出巡的皇帝。
何人这般威风?连朝臣都被回绝了,这人却被奉若上宾请进府里?
先头小厮已经前去禀报,丞相段荐明闻言亲自到门口迎接。
“楼主果然守约,老夫恭候多时。”段荐明上前拱手一礼,问候车内主人。
华贵马车车帘掀起,一青衣男子先一步跳下马车面色冰冷垂首立于一旁敬候主人下车。
只见一双五指修长指节分明的手扶住车门,矮身自车内出来。
那手的主人朗眉星目丰神如玉,五官深邃,棱角分明俊美倜傥,身形修长挺拔,风度翩翩。
身上披了一件绣着寒竹傲风的大氅,做工质地比之皇宫毫不逊色,望向丞相的凤眸漆黑如夜叫人猜不透心思。
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消失许久的炎雪楼楼主墨尊玦!
段荐明见只有墨尊玦一人,讶异问:“为何不见拂羽公子?”
墨尊玦并不作答,纵身下车,凤眸微挑,薄唇轻启:
“丞相惊动拂羽送信予我,希望所言‘要事’不会叫本楼失望。”
段荐明扬声一笑,道:“那是自然,楼主请。”将墨尊玦迎进会客堂。
丫鬟上完茶躬身退下,段荐明笑道:“御赐的冻顶雪尖,墨楼主请。”
墨尊玦冷淡道:“段丞相有何话不妨直说。”
段荐明闻言敛了笑意,对管家示意屏退左右,一时堂内只余段荐明墨尊玦管家雪朔四人。
“听闻大将军的掌上明珠、当今陛下的御前奉仪易倾颜是墨楼主的红颜知己。”肯定的口气。
墨尊玦凤眸轻眯,“丞相是何意?”
“墨楼主应当清楚才是。”
墨尊玦冷眼相对,不答。段荐明见状,继续道:
“不能与心爱之人长相厮守楼主心中定是十分不快,老夫欲助楼主将易奉仪带出皇宫,楼主意下如何?”
“条件。”
段荐明没有立即作答,思忖片刻,探询:“楼主对当今圣上有何看法?”
“励精图治,勤政爱民。”
段荐明呵呵一笑,高深莫测说:
“墨楼主身在江湖有所不知,当今陛下心狠手辣残害兄弟,为帝至今天灾人祸不断,衍昭五年先后洪灾大旱战乱,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如何能称得上勤政爱民?”
墨尊玦心想这天下还有我不知晓的事还要你来告诉我?淡淡道:“既然如此,丞相何不上奏陈情让陛下让贤?”
“墨楼主说笑,陛下登基元年便将手足亲王砍杀流放,手段狠辣惨绝人寰,这样的人如何肯让贤?”
“那丞相言下之意是要逼陛下退位,扶大皇子登基?”
“大皇子体弱多病恐难当起天下大任。”
“哦?不知丞相心仪哪位皇子亲王?”
“三皇子天资聪颖可当此位!”
二人三言两语谈论的竟然是罪可凌迟的逆谋之事。
墨尊玦心里已经嗤笑出声了,三皇子方两岁还是牙牙学语之时如何看得出天资聪颖。
说来说去段荐明就是想挟天子以令诸侯,却说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丞相为何会觉得本楼会助纣为虐呢?”
“楼主此言差矣,救天下万民于水火如何能叫‘助纣为虐’?”
“天下万民与本楼何干?丞相还是寻个能说服本楼的理由罢。”
墨尊玦唇边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执起茶盏。
段荐明没料到墨尊玦油盐不进,半晌沉声道:
“那易奉仪呢?”
墨尊玦眯起的凤眸直射段荐明,刀刃般锋利的目光仿佛要将他凌迟,巨大的威压叫周身空气都凌厉了几分。
段荐明顿觉冷汗津津,他入仕为官四十余载历经两朝皇帝,还未曾心生胆怯,今日却在一个江湖人面前落了下风。
强自镇定下,回视墨尊玦。
“段丞相,慎言。”
收起外放的内力,饮下一口清茗,方才凌厉的气势不复存在。
“只要墨楼主助老夫一臂之力,老夫以性命担保,易奉仪定然毫发无伤地回到楼主身边。”
墨尊玦手指沿着茶盏的边缘摩擦,垂眸勾唇难知心绪。
他一直在想办法安排倾儿出宫却不得法门,如今倾儿进宫已有半载,宫中尔虞我诈人心险恶,即使她聪慧机敏也难保没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何况还有皇帝虎视眈眈,青梅竹马的大师兄“伺机而动”,倾儿在宫中时日越久越难脱身。
值得安慰的是倾儿一心向他不曾废离。
“今早本楼收到奏报,昨夜除夕宫宴,段贵妃因为倾颜被皇帝禁足,丞相为何还会寻上在下?”
他一点不担心段荐明知晓他在宫里安插了人手。
“说起此事,老夫还要向楼主道谢,小女不识大体触怒易奉仪,多亏奉仪心善饶过一命。”
段荐明毫不介意,说起来段贵妃也只是他安排在宫里的棋子罢了,“墨楼主放心,诸如此事断不会再发生。”
“半年前天漩派地界行刺的刺客可是段丞相派去的?”
段荐明没料到墨尊玦话题一转竟然说起此事,心底一惊,还是解释道:
“今时不同往日,墨楼主若是……”
不待段荐明说完,墨尊玦再道:“倾颜自颍州回歧州城所遇刺客可是丞相所为?丰安县驿馆的刺客是何人指使?”
段荐明明白了,墨尊玦并不是一时兴起提起旧事,而是他动了墨尊玦心爱之人,墨尊玦要他一个交代。
“墨楼主所料不差,三次行刺皆为老夫所为,老夫得知皇帝意图迎易奉仪进宫拉拢大将军,大将军极为疼爱女儿,如若易奉仪身死,皇帝便失去大将军的助力。
若在入宫途中遇害,护国大将军定然归罪于陛下,与皇室嫌隙毕生,日后谋定大事,即便不能拉拢大将军,大将军也不会倒向皇帝。”
段荐明用心险恶都不屑掩饰了。
墨尊玦脸色一沉,雪朔拔剑快如闪电,不等段荐明回神利刃已经架在他脖子上,只要墨尊玦一个眼神立马人头落地。
变故陡升,一旁相府管家出手已晚,只能眼睁睁看着。
段荐明稳住心神,挥臂示意管家退下,临危不乱。
“墨楼主这是何意?”
“丞相可知,皇帝曾派人传话与本楼,要本楼襄助除掉丞相,条件随本楼提。”
他说的是上林大会云雪峰私下会晤一事,那时皇帝便打起以江湖势力抗衡丞相人手的主意。
将手指从茶盏上拿开,深不可测的眸光看向段荐明,淡淡道:
“若本楼今日拿了丞相向皇帝邀功换倾颜出宫亦无不可。”
段荐明冷笑一声:“天家威严岂容胁迫,且易奉仪不仅姿容过人,才智更是不容小觑,恐怕皇帝不会轻易放手罢?
况且皇帝知晓墨楼主手段通天,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墨楼主当知晓后果。”
“本楼如何知晓助丞相一臂之力不会是同样的后果?”
“墨楼主过虑,楼主今日拿捏着老夫的把柄,老夫断不会做背信弃义之事。”
一记眼神看向雪朔,雪朔收剑回鞘,段荐明这才粗重喘息出声,不忘赞赏:
“少侠好功夫,炎雪楼能人辈出,老夫佩服。”
墨尊玦不屑一顾,起身冷冷道:“多谢丞相款待,在下告辞。”
“墨楼主留步,闻说楼主生辰将至,老夫这有一份贺礼,请墨楼主笑纳。”回头对管家示意,一本精装的书册立马奉上。
雪朔接过,墨尊玦头也不回地步出丞相府,乘车离开相府。
目送墨尊玦离开,段荐明才松了口气,墨尊玦年纪轻轻便是一方巨擎果真不是浪得虚名,气势手腕比之皇帝毫不逊色。
炎雪楼高手如林,战烈魅曜四位堂主亦是才识过人,坐拥万千财富的拂羽公子为其至交好友……
这般天时地利与人和,如若墨尊玦要夺取天下大位,只怕无人能阻拦。
好在,这样出众的人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且这个弱点还拿捏在他手里,绕是你如何本事通天,也要为我所用!
墨尊玦坐在车内蹙紧眉头心事重重。
段荐明所言不错,以倾儿的才貌,姬靖煜将她纳入后宫只是早晚的事,昨夜她在群臣面前出尽风头,将不可一世的段贵妃狠狠惩治一番,姬靖煜对倾儿怕是更为上心……
为今之计只能与段荐明联手了。
拿过段荐明的“贺礼”打开一看,周身杀气大盛险些将手中书册搓成飞灰!
书册上不是别的,上面记录着倾颜每日饮食起居,连每日吃了哪道甜点都详细地记录在册!
墨尊玦面色黑如锅底,此事若不是亲近之人断不会知道得如此详细,令墨尊玦最为愤怒的是书中插画,一举一动描绘得惟妙惟肖,俨然是派人寸步不离地监视!
气息一阵翻涌,这本书册不仅是“贺礼”更是要挟,警告他倾儿一举一动皆在其掌控下。
墨尊玦调解内息,语气是不容忽视的冷魅,对外面吩咐道:
“告诉雪月,查清参政殿每一个人,我要知道谁是那个眼线!记住,是每一个人!”
“是!”雪朔领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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