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家平白没了姑娘, 还是死在自家后门口,本来就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事情。
草草打了一副棺材将人葬了,哪里想到竟然还有这样的祸事?
现在整个桐城都被这件事给震惊了,一天之内连遭数场变故。
自然也有人将之前叶朝成在张家大宅烧纸钱的事情宣扬出去, 也不知是谁先骂了一句“活该”,现世报种种话便都跟着出去了。
就算人家张家跟你们有再大的过节,也不能在人家没任何白事的家门口烧纸钱啊,这不是自己找骂吗?
人家张二爷没搭理你, 那是人家大度!
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 张家这一位爷也真是能忍。
好歹人贱自有天收,大抵是因为叶家姑娘今天下葬, 让盗墓贼们动了心思, 没盗得了叶家姑娘的墓,却直接扒了叶家的祖坟, 给叶家一大家子气得七窍生烟。
叶家老爷刚刚把叶朝成打了一顿,骤闻祖坟被扒的消息,竟然气得病倒了。
人人都在看叶家的笑话, 相反却相当同情张家。
想想这张家也真是够惨的,叶家姑娘嫁不出去,想要把人往张家扔, 结果人家张二爷不收破烂货。小夫妻两个往江宁一去就是两三个月, 叶家姑娘是前几天才出事的, 根本跟人家半毛钱关系也没有。
本身脑子就有毛病, 出了事儿能怪得了谁?
仵作都说了, 叶姑娘是自杀。
怕是这天底下有一句话叫做“天理循环,报应不爽”,现在叶家就是报应来了,谁都挡不住、拦不了。
至于张家,书香官宦之家,谁能想到这件事竟然是张二爷在背后作怪?
他当时便吩咐了阿德,直接找几个干活儿去,前脚听了前院里被人烧纸钱的事情,后脚就出了决定,前后根本没有一会儿。
叶家人虽也觉得这时间太过巧合,可左思右想又觉得这时间上是对不上的,张二公子能这么快决定叫人整他们?再说了,人家张家书香世家,怎么敢做这样损阴德的事儿?
天底下,也只有那一伙儿盗墓贼敢这样了。
现在叶家人是郁结了一口气在心头,吐都吐不出去。
只有张廷玉,优哉游哉地与顾怀袖一起喝着乳鸽汤,听着从市井上传来的种种消息,可谓是乐不可支。
人人都道他张二爷面善心软,从来不曾有人怀疑到他的身上,他继续扮演着自己假惺惺的仁义道德,还是做着那心狠手辣的缺德事儿。
顾怀袖想想简直替那张家憋屈,被明晃晃地摆了这么一道儿,却根本想不到最明显的仇家身上去。
张廷玉就这么大喇喇坐在这儿不躲不藏,可就是没人怀疑他。
做人虚伪到这种人人信以为真的地步,真是……
看见顾怀袖吃饭时候少见不专心,一双眼珠子骨碌碌地乱转,张廷玉夹了一筷子的芥菜就扔进她碗里:“用个饭而已,二少奶奶待要看我几遍?若是再看得一会儿,二少奶奶便不必再吃饭了。”
张廷玉这话有意思。
顾怀袖撇嘴:“你还当自己长得好看不成?秀色可餐说的也不是你,你顶多是下酒的茴香豆……”
张廷玉嘴一张就想说“这还不是下酒菜吗”,结果顾怀袖及时补了一句堵他:“烂的。”
你顶多是下酒的茴香豆,烂的。
张廷玉噎得半天没说出话来,咬牙道:“算你狠。”
顾怀袖笑了一声:“能狠得过你?坐在这儿都没人怀疑你,阳谋……小女子甘拜下风。”
还真不是阳谋。
张廷玉自己夹了片里脊肉,却不给顾怀袖夹,只道:“知道拜下风便好。”
“……”
不要脸。
忒不要脸。
这岂止是厚脸皮?分明是没皮没脸啊!
论厚黑之学何人最通?非张二爷莫属。
顾怀袖憋了半天,直接将筷子一拍,皮笑肉不笑道:“我看着您吃。”
刚刚张廷玉只给她夹了芥菜,自己却吃里脊肉,顾怀袖能忍?
能忍他婶婶!
她就看着他吃,吃啊,吃啊!有本事你继续吃……
张廷玉面不改色,全将席面上的肉给吃了,单给顾怀袖留了一碗汤喝。
“乳鸽汤,补补身子。”
亲手端给顾怀袖,让顾怀袖看着那白亮的汤色,张廷玉真是要多体贴有多体贴。
——若是他之前没将那一桌的肉都吃了,兴许……
顾怀袖会感动得抹泪。
可现在……
她饿得眼前发花,有些崩溃,面前竟然只有一碗汤了……
只有一碗汤了……
喝不喝?
当然要喝。
不然,怕是一会儿连这一碗汤都没了。
顾怀袖端了汤碗,两只手捧着,抬了起来,朱唇含着汤碗边沿,却在微微仰着头的时候垂眸看张廷玉。
这喝汤的姿势,极其不雅,可张廷玉看得有趣,只觉得她那嘴唇含着汤碗,说不出地勾人。
顾怀袖察觉到他火辣辣地目光,喝完了最后一碗汤,却道:“没了。”
席面叫人撤下去,今儿吃得最饱的也就张廷玉一个了,顾怀袖半饥不饱,跟吊在半空中一样难受。
刚刚用过了晚饭,想要去院子里走走,前面郑伯便递了封信过来。
阿德呈上来,张廷玉拆了信封看。
信是京城张府来的,眼看着已经九月,距离过年的日子也近了,那边来问他们要不要回家过年。
张廷瓒的信也附在其中,只说了前几个月他的小妾冯氏生了一个女儿,还未起名;三弟张廷璐那边,也是小陈氏身怀有孕,府里喜事最近倒是多了不少。还有四弟廷瑑,几个月之前写了一首诗,得到了不少老先生的夸奖云云。
信末,张廷瓒又说,明年八月张廷璐多半也会参加乡试,会回桐城老家。
他隐晦地点了一下赵子芳的事情,却没把话说得太死。
张廷玉看完了信,都是零零碎碎的东西,又给了顾怀袖看。
顾怀袖却一笑,原来是个女儿。
陈氏倒是一下安稳了。
可……
大房那边,便是后继困难了。
倒是没想到,小陈氏的肚子挺争气,一下就有了消息,如今掌家三少奶奶的位置怕是坐得更稳了。
旁的事情倒没有什么了,即便是有,顾怀袖也不关心。
她盯着最末的几行字,又将信纸塞回信封之中,道:“看样子大哥对赵子芳之事还有了解……”
明明是号称以才取士的科举,如今竟然要因为某个主考官的问题而畏首畏尾,顾怀袖不由得憋了口气。
张廷玉却理智得可怕:“即便明年参加了乡试,不中却也在意料之中。只是大哥特意点了这件事,必定不是这么简单。”
他太了解张廷瓒了。
背着手,一如既往地将信纸烧了,张廷玉叫顾怀袖为自己研墨,却提笔写了两封回信。
“分开给,一封给大哥,一封给父亲便是,旁人不必管他。”他叫了阿德进来,便将这两封信递了出去。
阿德听见这话,琢磨了一下“旁人不必管他”这一句的意思,愣了一下,才连忙躬身回了个“是”字,接了信走出去。
顾怀袖就在旁边看着,也没对张廷玉这话发表什么意见。
她脑子里还盘旋着刚才的问题呢,只问道:“你之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张廷玉不肯跟她说个明白,只朝她一笑,摇摇头,说:“赵子凡乃是我父亲死对头……至于事情,到明年你便明白了。”
“……”
这人不卖关子能死吗?
顾怀袖听着,好大一口气没喘上来,气得直接一肘子怼了过去,撞在他腰上,怒道:“憋死你得了!”
张廷玉假模假样地“哎哟”了一声,可手上却不含糊,一把伸手便将她那细细的胳膊给握住了,叫她动弹不得,拉长了声音一笑:“夫人可真狠,再年轻也禁不住人撞腰啊。你要给我撞坏了,往后可怎么办?”
“这还能怎么办?”
顾怀袖一时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来,还冷笑了一声。
“坏了就坏……”
后半句话说了才没多久,声音便忽然没了。
她忽然就想起了什么“男人的腰”之类不大合时宜的话题,一张白皙干净的脸上顿时飞上几分红晕来,白了张廷玉一眼:“成日没个正形儿的,满脑子都在想什么呢!”
“你若半点也不知道,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张廷玉拽着她,埋头便将自己的嘴唇贴到她的额头上,气息温温凉凉的,很舒服,声音却因此变得有些模糊起来,开口竟将顾怀袖先前那句话回敬给了她。
“你说说,你满脑子都在想什么呢?”
“……”
顾怀袖简直目瞪口呆,对张廷玉的“厚脸皮”终于有了全新的认知。
不愧是将来要成为“大清一秘”的男人啊,这功力,可以的。
她唇边挂了几分似笑非笑,就这么注视着他,不说话了。
张廷玉却是怡然自得模样,吻过后,便静静地拥着她,目光落在窗外那隐约的光线上,看空气里的灰尘浮动,跳跃,心里竟然也一样地平静。
他不是想卖关子,而是现在说再多都没有什么用处。
明年事情就会水落石出,只是很可惜……
留给他的,只有一个继续等待的三年。
也许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已经忍耐太久,习惯了等待。
所以……
这三年,又算得了什么?
张廷玉握着她的手,拉着她一起往旁边走,过了珠帘,回了屋,便坐下来,然后问她:“可吃饱了?”
顾怀袖还没怎么消气,只甩了他白眼:“你试试只喝一碗汤。”
“那下次我喝汤,你吃肉?”
他低低地笑一声,然后凑上去吻她耳垂。
顾怀袖却将他一把推开,一脸的嫌弃:“看你迟早吃成头猪,看你怎么有脸来亲近我,叫自己妻子饿肚子这种事儿也就你能干出来。”
面对这般严肃的指控,张廷玉是半点也不脸红,反而伸手一掐她盈盈一握的细腰,浅浅淡淡道:“我怎的做不出来?我是看我的少奶奶身子苗条清疏,怕你吃胖了。”
好大的借口,好冠冕堂皇的理由!
顾怀袖往后仰靠在他怀里,哼了一声:“你若觉得我胖了,我往后便饿成一具骷髅,硌不死你!”
“你也知道自己硌?”张廷玉诧异
顾怀袖差点气得咬他:“你说谁呢!”
“我倒想把你喂胖一些,不管是抱着还是压着,都软和一点。女人家,便该水一样的肌骨,柔柔的摸着才舒服。”
张廷玉脸不红心不跳,口中说的话虽不很正经,神情却像个老先生似的。
顾怀袖听着这话就觉得不很对味儿了,在他向自己伸手之前跳了开去,指着他道:“哎,说话就说话,可别动手动脚啊。我可还没吃饱呢!”
“哦,不用二爷来喂饱吗?”
他清隽的长眉微微一挑,半点也不避讳地说着。
顾怀袖冷笑,二话不说就走了出门去,连声唤人。
张廷玉心里无奈,知道她对没吃饱这件事耿耿于怀,也知道这不是夫妻间情话折腾的时候。其实有时候吧,他觉得在顾怀袖心里,小石方的位置一定是很重的,以至于让他心里并不很舒服。
但这一点也不影响他宠着顾怀袖。
“好了,本来就没吃多少点儿,还是歇着去吧。”张廷玉上前把她拉了回来,按回了榻上坐下,好脾气地笑着,“想吃什么,我帮你去张罗。”
顾怀袖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一连串的菜名便报了出来,什么白玉苦瓜,翡翠蒸糕……
可末了了,又自己停了下来,摆了摆手道:“不,还是算了,汤做起来太麻烦,别的也没有合适的食材。而且现在天色不早了,小石方还在长身体的年纪呢,还是叫他多点时间休息睡觉比较好。就吃酒酿丸子吧!”
嗯,很好。
对厨子都这么体贴。
张廷玉不由眯着眼,这么笑看着她,忍不住将手贴在她脖颈上细细地摩挲着。这一瞬间,顾怀袖只觉得毛骨悚然,退了一退:“干什么呀?”
“没什么,只是觉得二少奶奶这脖子,若拧断了必然也是好看的。”
张廷玉声音轻飘飘的,仿佛在说什么天气很好之类的话。
顾怀袖却是听得头皮一麻,但她是何等敏锐的人?几乎瞬间就察觉到了那空气里藏着的醋意,便抿嘴笑了起来,非但没上前安抚的意思,反而火上浇油:“我就这么好看,二爷似乎很有意见嘛?至于小石方,二爷有没有听说过这样一个问题:在逃命的时候,你会带上谁?二爷自己想想,一个书生,一个厨子,我会带哪个?”
“……”
这一刻张廷玉是真想掐死她的。
分明是仗着他喜欢,所以故意刺激。
但他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激怒的人,知道她就要张牙舞爪起来了,干脆不搭理,抽身就走出了门去,给她张罗夜宵。
没多久,夜宵就来了。
顾怀袖终于吃了个饱,窝在榻上软软地倒着。
外头月色正好,星光幽微,张廷玉掐指一算,日子其实不错,正是“报仇”的好时辰,于是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她带着几分温热的脸颊,将已经快要酒足饭饱睡过去的她唤醒,轻声细语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二少奶奶,想不想知道,‘斯文禽兽’这四个字,到底怎么写?”
……
这一夜过后,顾怀袖第二天身子都是酸的。
等睁开眼了,盯着帐顶,她都还在思考:认真的,张二爷心子太黑了,她觉着,以后要不还是好好哄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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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更!踩过线了哭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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