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敬微有三分迟疑,旋即又觉仵作验尸实在是破案的常规流程。锦衣卫要验,他们没理由拦,也拦不了。他便索性大大方方道:“是,那我带人将棺材起出来,就在南城门外头。”
奚越没多客气,也没摆谱。当下就带着人,直接跟着他们一道去了。
半个时辰后,与案件相关的棺材尽数起了出来,共是三十二口。贾愈一家老小十四口,外加十六个家仆下人。
奚越负着手,扫了眼面前的三十二口棺,轻一点头:“仵作。”
“在。”四名锦衣卫一抱拳,便朝着木棺去了。木棺原都已用长钉封死,他们将长钉一一撬出、打开棺盖,三十二具尸体才呈现眼前。
撒马儿罕一带的气候本就干燥,再加上都是焦尸,大半年下来也没怎么腐化。四个锦衣卫在前验尸,余人在旁静等,不过多时,就见其中一个蹙起了眉头。
接着,他又凑近了几分,细瞧了瞧,转过来朝奚越抱拳:“大人。”
奚越眸光微凛:“怎么?”
“这人不是被烧死的。”那锦衣卫笃然说,“他颈部有刀伤,约两寸长。看情状绝不是烧焦后添的伤,应是先被割喉后被烧焦。”
而在谢宏文遣人送来的案卷中,写的死因皆是被烧身亡。
奚越侧眸笑睃柯敬,柯敬擦了把冷汗,外强中干道:“这个……还是锦衣卫的仵作厉害,我们这儿的,实在……”
“不碍的,锦衣卫办案历来更在行,不怪旁人比不过。”奚越大度一笑,又看向正验尸的另三个手下,问说,“其他人呢?死因如何?”
三人陆续抱拳禀话:“这二人也受伤在先。”
“这个胸口中刀。”
“这名死者头骨脸都砍掉了半张。”
“哟。”奚越状似费解地笑了起来,“头骨都砍了一半还说是烧死的,你们撒马儿罕的仵作是太差劲儿了些。”
她这句轻描淡写的话,像是一把长柄白瓷小勺,盛着一勺怀疑,轻轻巧巧地洒进了听者心里。
锦衣卫都是常和刑案打交道的人,被她的话一引,不由自主地就对柯敬等人生了疑。一时间,数道目光一同在三人身上划着,划得柯敬面色直僵。
柯敬只能强作寻常地硬撑着,他哑声笑笑:“是,可不是嘛!我们也都盼着有个正经顶用的仵作,不然太容易出冤案。就像大人说的,那一不小心耽误的是三国间的情分!”
奚越轻然一哂,未予置评,接着打了个响指:“曾培。”
“哎,大哥!”曾培上前抱拳。
奚越注视着数步外的一口口棺材:“他们验尸大概还要一会儿,你和这位柯把总一起在这儿盯着吧。该记的都要记清楚,免得耽误办案。”
“是,您放心吧大哥!”曾培笑着应下,奚越嗯了一声,又看向杨川和张仪:“我们回驿馆等。”
杨川张仪抱拳:“是。”
奚越便带着人回了驿馆,静等曾培那边传回验尸的结果。到了中午,一众千户、百户一起在驿馆一楼的大厅里吃午饭,她也同他们一起等,大厅里的十几张木桌子边都坐满了人。待得一碗碗热腾腾的牛肉面端上,她刚从筷筒里抽出筷子打算端上楼吃,一袭银底飞鱼服便进入了她的余光。
她抬眼一定睛:“杨千户?”
杨川端着碗自顾自坐到她对面,筷子挑着面,声音压得很低:“你是故意引大家怀疑谢宏文?”
奚越姑且搁下了碗:“是,怎么了?”
“万一那位何老前辈的消息错了呢?”杨川面色微沉,奚越一哂:“我凭证据办案。”
二人正这么说着,忽听堂外凌空荡来一声粗壮的“妈的”!
众人皆回头,便见曾培抹着汗回来了,留下验尸的几个百户也都走进厅中,其中一个去后厨吵吵嚷嚷地让伙计赶紧给加几碗面。曾培抬眼一扫,看见奚越便径直走过来,把绣春刀往桌上一撂:“大哥,下驾帖抓人吧。那柯敬一直心虚得不行,谢宏文准定跟这案子有牵连!”
奚越听他说着,银面具下的美眸含着缕笑在杨川面上一转,口中又说:“凭证据办案,查到罪证再说。”
“嘿,押回京直接下诏狱,打掉三层皮不信还有问不出来的话!”曾培又抹了把汗,见伙计已端着面从后厨出来,便一迈腿,从长凳后跨到了长凳前坐下。
奚越笑了一声未予置评,曾培觉得没趣儿,就改跟杨川搭话:“哎兄弟,跟你说。”
杨川嚼着牛肉应了声:“嗯?”
“我跟你说,这在锦衣卫待久了、见的案子多了吧,直觉特准。但凡心里认准了有问题的人,那最后的结果都八九不离十,不是凶手也是帮凶,顶不济了也是个包庇凶手的。”他说着还扭头问众人,“你们说是不是?”
不远处有个百户立时搭话:“这还真是!而且说实在的,我刚才也觉得那柯把总怎么看怎么心虚,明摆着心里有鬼。”说罢他绕过几张桌子走到奚越跟前,一抱拳,也说,“大人,下驾帖吧。”
驾帖是衙门抓人必须出的文书,锦衣卫也不例外。不过锦衣卫下驾帖的流程,要比旁的衙门简单不少,因为他们毕竟是天子亲军,抓人不必向旁人奏禀,只要主事的官员拿主意即可。
于是,一时间应和之人颇多:“是啊,大人,下驾帖吧!”
“先抓了人再说!”
奚越由着他们喊了几句,等到厅里重新安静下来,她将筷子幽幽地架到了碗上:“不急,各位,我们还有两个地方要查。”
刚往嘴里掖进一口面的曾培一愣,硬将那口面生吞下去,追问:“什么地方?”
“死者贾愈的府邸,总得查查吧?”奚越语中一顿,“还有一处,是谢宏文的弟弟,谢宏武的府邸。”
“……谢宏武?”不少人都疑惑地皱了眉,奚越简明扼要地做了解释,说他在年初时来过,还单独置了宅子,看似是要长住,但偏偏案发后不久就搬走了,颇为奇怪。
众人便思索起来,她站起身,又续说:“这也算个疑点。我们先入宅去查,有更明显的证据再抓人更好;若没有,硬去抓人也不是不行。诸位要明白,撒马儿罕这地方身处贸易要道,连接大明、波斯、莫卧儿,地位不同寻常,我们谨慎些,为的是避免争端。”
方才头一个提出要先抓了人再说的曾培一听,立刻便改了主意,又头一个说:“大哥说的是,那就再查查!”
杨川不禁嗤笑出声,觉得曾培这对“奚风大哥”的一腔忠心真有意思,曾培却莫名地面颊一红,有点心虚似的朝他拍起了桌子:“你笑什么笑!”
“?”杨川不解也不好追问,只闷头继续吃面,“没笑。”
曾培兀自回想着自己昨晚在波斯美人儿面前“顿悟”的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地憋了会儿,也闷头继续吃面。
奚越目光在二人间荡了好几个来回,每一个来回都觉得桌上的奇怪更多了那么一点儿。
她于是清着嗓子端起面碗:“我上去吃了。”
曾培旋即满是笑意:“大哥慢走。”
杨川也正要说“大人慢走”,然无意中看见她碗里就几块肉,心下觉得她一个女孩子出门在外吃得委屈大概比他们更难过,便伸手一拿眼前的小碟,趁她转身前,将几片酱牛肉尽数扣了进去。
扣完就发现曾培在瞪自己。
“?”杨川锁眉,“你瞪我干嘛?”
曾培有苦说不出,咬着后槽牙低头塞面:“没瞪!”
杨川:“?”
翌日一早,奚越便差人去使节府邸,提出了搜查死者住处的要求。
这要求和验尸一样,都是办案中无法避免的过程,谢宏文于是同样没有由头拦着,便又叫柯敬领着他们去了,路上,奚越问了柯敬些贾愈一家的相关情况,柯敬答得很谨慎,奚越也察觉出他谨慎,但只做不知。
到了宅子前,她看了眼这显然属于富贵商贾的宅子,随口笑问:“半年了,宅子一直这么放着?官府没给卖了?”
“大人,这毕竟是凶宅……不好卖。”柯敬陪着笑说。
奚越目光微凝:“是么?我可听说波斯人不太讲究这些。而且撒马儿罕一地的地价儿也不低,这么好的地方,竟能就这么荒着?”
“是,波斯人是不在意。”柯敬叹了口气,“但大人您进去瞧一眼就知道了。卖不出去,自有卖不出去的道理。”
奚越微一颔首,便领着手下一道进了大门。迈过门槛,宽敞的第一进院映入眼帘,四下里看不出什么特殊之处,只和平常闲置的院子一样,有不少尘土和落叶。
张仪吩咐了几人留在前院搜查,余人随着奚越一道往里走,到了次进院中,众人定睛的顷刻便都猛抽了口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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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川知道奚越是姑娘,所以想照顾她,给她添了肉
他觉得在曾培眼里奚越一定是男的
所以他不懂曾培为什么瞪他,更不会认为曾培拿他当情敌
在曾培眼里,奚越也确实是男的
可是,曾培瞪他,依旧是因为曾培拿他当情敌……
旁边的奚越:这气氛不大对劲……溜了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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