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我的人,应该都会说我是一个幸运的人,所谓的天之骄子,集上天宠爱于一身的幸运儿,小说里经常说的智慧与美貌并存,含着金汤匙出生的最佳女主角典型。我的父亲是一个成功的企业家第二代,不像别的企业家第二代那样不成材地只知道吃喝玩乐,他把祖父留下来的一点点根基发扬光大,发展成为员工上万名的大型企业,是人人景仰钦佩的人物。我的母亲则是典型的贤内助,她把一个家管理得井井有条,难得的是对我父亲永远千依百顺。而我呢,从小到大就是老师宠爱的对象,因为我家庭条件无比优越,而且我的成绩顶尖,在那个著名的三语国际小学,我的语言天赋使得不论是中国老师、法国老师还是没有阶级观念的美国老师都对我宠爱有加,然后我直升本校初中,考上重点高中,我在别人的赞叹声中按照设想的一步一步实现我的人生目标(或者说是我们全家人的目标),我考上全国最好的大学,除了工商管理的本科专业,我还修下了心理学的双学位,然后远赴法国,在那里用了两年的时间去学习珠宝设计和鉴定。这是我——罗冰柟——23岁前的风光人生。
这样的我,理所当然是该快乐的吧。站在奴拉山之颠,我恍惚了。12月的奴拉山山顶的早晨阳光灿烂,寒风刺骨,从我的角度往下望,除了茫茫云海以外,什么也看不见。对面,就是阿尔卑斯山。就是这里了吧?仰头,不是可以看见三三两两的人群,穿着厚实的滑雪服,从山顶的滑雪台一跃而下,脸上挂着笑颜如花,却是人人快乐的表情。好容易的快乐,好让人羡慕的心情。
父母换好滑雪服从小屋里出来走向我,一边走一边不知道在谈论什么,在四周不时传来的惊叫嬉闹声中,父亲一贯严肃的脸也显得柔和起来,而母亲,我不必细看,也可以想象她此时的表情,必定带着幸福的笑容——她是多么容易满足,又是多么善于隐忍。
母亲与我,真是完全不同呢。
举目四望一片的雪白,在阳光下,竟然渐渐模糊了起来。我回头看了他们最后一眼,不再犹豫,纵身跃下的时候,我看到了父母来不及吃惊的眼,来不及反应的身形……我闭上了眼睛,希望,可以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体会到飞翔的自由……自由……
我沉重地睁开双眼,眼前仍然有一团白棉絮,看不清周围的状况,突然我听到一声惊讶的叫声:“莹姐姐,你醒了!”然后是喜急而泣的叫声:“快请大夫,莹姐姐醒了,快通知主子。”由于她的手紧紧抓着我的,我想我可以肯定她指的“莹姐姐”是我,这是演的那一出?!我一惊,猛然睁大双眼,一袭青色纱帐跃入眼帘,然后是米色的木头雕花床柱,简单但是古朴,然后我看到了一张放大的脸在我眼前,清纯可爱的脸上犹带着泪痕,应该是刚刚那声音的主人——可是问题不在这里!我又闭上眼睛,后脑勺的抽痛好像更厉害了,为什么这个看起来不满15岁的小女孩会梳着童花辫,穿着也好像清代的——丫鬟?为什么她口口声声叫我“莹姐姐”?这该死的什么地方不对了?巴黎的街景、瑞士的雪山,父母的脸一一掠过我的脑海,我想起来了——我不应该还活着,如果这里不是地狱——应该不是吧,毕竟我的头还在痛——那么,就是那些所谓的穿越时空的事情竟然也发生在我身上,其实穿越时空是女孩子们浪漫的说法,像我这样的情况,我想更适合叫做借尸还魂。
好吧,我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我用很短的时间弄清楚自己所处的环境以及在这出荒唐的时空戏里所扮演的角色——我,罗莹,18岁,是四贝勒爱新决罗胤禛府里的婢女,确切的说,应该是贝勒府里的侧福晋年珍的陪嫁侍女,据说我的本名叫什么“妞儿”,后被年珍指为贴身丫鬟,改名为“莹”,年珍的另一个陪嫁丫鬟玉儿晚我一年进年府,小我一岁,和我情同姐妹,现在在贝勒府,我们的身份是一等女婢,除了伺奉年珍以外,无事。
八月初,我和玉儿陪年珍去相国寺上香,被一只失常的马儿踢中头部,大家都以为我必死无疑,谁知道我运气这么好,不仅捡回了一条命,连带灵魂都换了一个。
在床上躺了半月有余,我头上的伤渐渐痊愈,只在靠近后脑勺的地方留下了一个疤,头发长出来后也就看不见了。
我穿好衣裳,站在铜镜前端详着这副让我重生的身体。单从长相来说,罗莹无疑是比我差多了,中等姿色,说不上美丽,也谈不上丑,清秀而已。只有那双乌黑的眼睛,有点好奇、有点深思、有点淡漠地对着镜子里的人,那是这具身体里我唯一觉得熟悉的东西——我的眼睛。再看看自己的身材,160左右的身高,缩水了不少,有点不习惯突然下降的视线角度,但是身材玲珑有致,肌肤紧致结实,尤其脸上的肌肤水嫩嫩,虽说不上吹弹可破,也算得上晶莹剔透,难得的是一点黑头粉刺都没有,也许该感谢古代的清新空气吧。这是一个健康有活力的身体,我暗暗庆幸,我实在无法想像自己突然变成一副弱不经风的样子,这样就可以了。
总体来说,我很满意我所看到的,我已经厌烦了人们惊艳的眼光,和身边苍蝇一般的男人,尤其在这样毫无女权的时代。而就凭罗莹的身世,倘若不是这张清水脸,恐怕也不会被年珍挑选在身边。那天大夫过来看过之后,年珍也来了,从她的脚步、眼神,我就已经知道罗莹在她心目中的分量,再看看小玉,我已有几分明白,不能说她不重视罗莹,毕竟罗莹是她从小到大的贴身丫鬟、伴读、玩伴兼解闷谈心的知己,可是年珍太过聪明,心机太重,防范太多,放两个如花似玉的丫鬟陪伴在身边,难保将来的姑爷不吃窝边草,所以她从一开始会选上罗莹和玉儿,就是因为她们长得足够安全,且个性淳朴,这样的人,太爱自己,当然也不会真正对别人交心。
门口有人“噗哧”一声笑出来,我转头一看,玉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挑帘进来,她笑看我:“莹儿姐姐,怎么自己看自己都看呆了?难道是太久没照镜子,竟把自己给忘了吗?”
“什么事?”玉儿与我同住一屋,我养伤的时候,她每天一人当两人用,因为年珍不喜欢换丫鬟,害她忙得够呛。
“走吧,主子在等着呢。”
我再次深深看了一眼铜镜,对着镜里那双晶亮的眼睛,我暗暗说:“既然上天给你这次重生的机会,就好好活下去吧,罗冰柟。”
一个月的时间过去,这里虽然规矩多如牛毛,但是有玉儿这个好老师在,加上我认真在学,很快我就适应了“罗莹”这个新的角色。当然,我很惭愧地偷用“失忆”这个已经被引用了一千零一次的借口,好在古代人比较单纯,而且我确实受伤在头部,所以大家都不疑有它,还主动帮我提供信息。
寅时过半,我清醒地睁开双眼,溜下床,蹑手蹑脚地穿衣洗脸刷牙,向王府西侧的后山跑去,那边是王府的佛阁,因为建得很高,有三百多层阶梯,我无意中发现之后就每天开始在那边跳楼梯锻炼身体。王府的晚上降临的特别早,早上也开始得特别早,因为四贝勒每天早上卯时要上朝。不过说来也奇怪,自从来到这个时空,可能是被这里悠闲的生活步调感染,我每天早睡早起(难怪我皮肤这么好),竟不用闹钟。话说回来,提起四贝勒,我才想起,来这里一个多月,我竟然还没有碰见他半次。
不过,好奇是没有的。我对人生从来没有过多的好奇,说出来也许会令那些爱我的人伤心,可是我的世界里从来没有别人,不想去追究是什么样的原因造成我冷漠的性格,可是当我发现自己完全没有爱人的能力,不管是家人,还是朋友,或者最会让人失常疯狂的爱情,甚至是……自己,我就已经决定不要再活下去。
在这个错位的时空,罗莹的身份不会给我太多束缚,我已经打听清楚,罗莹的卖身契是20年,自8岁进府,如今已经过去了10年,再过10年我就会恢复自由的身份。这个时代没有温室效应、酸雨问题,没有核武器、没有高呼所谓自由的背后比任何时代任何社会制度下都要更加没有保障的隐私权,那样人人自危,放纵享乐也无法填补的空虚像是世界末日的边缘,在这里生活了一个多月,我慢慢体会到可以为一些毫不起眼的小事汲汲营营是多么幸福的事情。所以我尽力使自己足够贴近莹儿的性格,不做出格的事情,不发惊人之语,尽量不要引人注目,我只想平静的活着,好好品味这个步伐调慢了不止半拍的社会,补回我以前所错失的人生。
作为年珍的婢女,我每天要做的事情并不多,除了伺候主子,其它的都可指使别人代劳。我不否认从小到大只有别人伺候我的份儿,可是现在这样的倒转身份,我却并不觉得沮丧,也许是少了点自由,但是太多的自由反而会变成不自由,我早已厌倦了那个金碧辉煌的世界。
晚上伺候完年珍休息,我们就早早回到同一座院落里的厢房休息了。吃完洗漱完,我在唯一一张梳妆台前坐下,点上蜡烛,翻开《资治通鉴》。当玉儿说我从小陪着年珍读书,识了很多字的时候,我心里是开心的,虽然我不知道玉儿所谓的“多”是怎样的概念,但是我毕竟无法保证我可以装一辈子文盲。
“莹姐姐你还不睡吗?”玉儿已经坐上了床,钻进被子里。深秋的北京晚上偶尔开始霜降,白天晚上温差极大。
“你先睡吧。”
“莹姐姐,你现在变得好爱看书啊。”玉儿显然也还不想睡,想找个人聊天。
我放下书看她:“我以前也很爱看书的不是吗?”这还是她告诉我的。
“是,但是你以前都喜欢看一些好玩的书,还会讲故事给我听,可是你现在一看起书总是一副很严肃的神情,都不理人。”玉儿嘟着嘴抱怨。
严肃?我有些失笑,充其量只不过是面无表情而已。玉儿是个可爱的小姑娘,从最近的聊天里我大概可以知道,以前的莹儿个性温柔平和,虽然话不多,但是像大姐姐一样,很照顾晚进府一年的玉儿,所以两人感情很好。一场意外,她莫名其妙失去了最要好的玩伴,而我,占着这个人的躯壳,却只不过是一个过客,从没打算过延续她生命中曾有的那些感情。我对玉儿这个纯真的小姑娘感到有些抱歉,叹了口气,我爬到床上:
“玉儿,我们来聊天吧。”
“好啊。”她的小脸一亮。
“玉儿,你刚刚说我跟以前不一样,那你说看看有什么地方不一样?”这是我最喜欢的话题,“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孙子的话,我是牢牢记住的。
“嗯……我也说不上来,但是感觉就是不太一样了。”
“具体一点呢?”我耐心地循循善诱。
“你习惯不太一样,你看你现在每天都要刷两回牙,洗两回脸。”那是当然啊,虽然我讨厌他们拿盐巴来当牙膏,也不习惯用清水洗脸,可是不刷不洗更恐怖。这点我没办法妥协,反正只有玉儿知道,她也不会当成什么大事去宣扬。
玉儿又举了一些例子,比如变得比较不爱说话、走路方式比以前端正、太早起之类的,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了。这些都是很细节的东西,因为罗莹和玉儿从小睡在一个房间,又情同姐妹,所以玉儿才会注意得到,恐怕连年珍这样从小一起长大的主子都没有发觉。我放下了心。
“嗯,还有吗?”我随口问道。
“刚刚讲过了啊,比如说,你以前都是躺在床上看,边看边笑,还会讲故事给我听,现在你每次坐在那边,我就觉得……觉得……”
“怎样?”
“觉得很像贝勒爷在办公。”
……就因为我坐在书桌前?我沉默了,在我们那个年代,在书桌前看书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是这个时代的女子不一样,她们与男人被赋予了完全不同的使命,她们生活的一切重心都是为了居家的目的,即使是读书、学琴学画,也是为了风雅的目的,与生活无关,所以她们看书要不就是闲闲躺在贵妃椅里,要不就是斜斜坐在绣墩上,就算像罗莹这样低等身份的丫鬟,她也只是躺在床上看看闲书,总而言之,动作是闲适的,神情是放松的,不像我,习惯了快速的节奏、明确的目的,虽然现在已经不同以往,但是初来乍到的我,总是希望能够最快的适应这个社会,所以阅读的时候,不自觉地便会带着一些以往专注的习惯,难怪玉儿会觉得严肃。
看来,我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掩饰得好,毕竟二十几年的生活方式,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改变得过来的,我得要更加小心一点才是。
“莹姐姐,你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我随口说了句,想了想,我又问:“玉儿你看过贝勒爷办公吗?”
玉儿奇怪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恍然大悟道:“对了,我都忘了你失忆的事情了。我当然看过贝勒爷办公啊。贝勒爷每次来咱们这儿的时候,都会带很多公务来看,他是一个很奇怪的人,每月初如果选定一个院子,就不会再换地儿了。府里的人都说他不喜女色,可是我看他很喜欢咱们主子哦,他素来不喜女眷知道和议论朝中之事,但是他在主子这里从不避讳,还常常带公务来看,主子还特别帮他准备了一个书房呢。”
怪不得年珍如此重视那间书房,不许其它丫鬟碰里面的东西。我曾经帮年珍整理过一次书房,当时就觉得奇怪,为什么看似端庄贤惠的她会喜欢那些理论性极强的书,而且许多涉及军事、权政、谋术等等,原来竟没有一本是为她自己而准备。我听着玉儿兴高采烈地谈论,心下多少有些明白,年珍在胤禛的心目中如此特殊,并不仅仅是因为喜爱吧?否则,胤禛又怎么会几个月不曾踏入这个院子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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