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赵平桢和章究领着余下部队护送还留在应天府里的百姓南下。
其实赵南柯放弃应天府是因为它离自己和谋臣们定下的南北防线太远,如果要保应天府,就等于把防线往北拉长了许多,必定耗费巨大的财力兵力,且离金兵太近又不一定保得住。所以他自觉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放弃了繁荣的陪都,退到相较于更为稳定的南方调养生息。但不同的人总会有不同的看法,譬如赵平桢就觉得哪怕是伤筋动骨两败俱伤,也必定要和入侵自己家园的金兵拼个你死我活才好。
从前的赵平桢是颓废糜烂的好似行尸走肉,可当金兵闯入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汴梁,当他得知自己的父亲死在汴梁的大火里,他的生命仿佛是重新有了意义,报仇成了他生命的信仰。
然而完颜昭的部队来的比他们想的还要快。
大军离开应天府不过行进了三里路,后面的金兵轻骑就追了上来。章究急着指挥部队结阵抵抗,但因为事出突然,穆兵们被杀了个措手不及,一时间哀嚎和惨叫声响彻云霄。
赵平桢和秦小楼行在队伍的中前方,周围是二十几名最精锐的士兵贴身保护。他眼见后方乱成一团,急忙支了一人去打探来了多少追兵。过了一会儿,那名探子过来回报:“禀殿下,只有几百人,来的都是轻骑。”
追兵显然是被支来的先行队伍,数百人皆是使用□□的轻骑兵,并不贴近肉搏,而是远远地袭击穆军队伍的后方。
等章究调集来一支盾兵和重步兵准备迎战,那支偷袭的队伍却又嬉笑着跑了。
不得已之下,章究将百姓转移到方阵的中间,将盾兵调到队伍的最后,骑兵分别安置在队伍的两侧,一行大军继续前行。
那支轻骑每隔一段时间就来骚扰一下穆军的队伍,并不靠近冲杀,只是远远地从各个方向用箭矢骚扰,逼得章究不断调整队形抵抗,行进的速度被迫放慢了不少。
不一会儿,秦小楼道:“这样不是办法,我们太过被动,而且根本无法反击。不如改道走崎岖的丘陵,在丘陵上骑兵难以像平原上一样发挥作用,这样才能摆脱金兵的骚扰。”
赵平桢略一思量,召来章究商议,经过一番协商后决定大军改道越过最近的丘陵南下。
改道的大军路过一处树林,其时刮起一阵飓风,惹得树丛沙沙作响,黑压压的树林中仿佛蕴藏了无尽的杀意。
“吁——”追风马突然长长地嘶鸣起来,并晃着身体向后退。赵平桢不悦地勒止马缰,弯下腰摸着追风的脖颈安抚它。
秦小楼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糟糕,中计了!”
话音未落,林中飞出一片密集的箭雨,无数士兵和百姓应声倒地。章究紧急调整队伍,林中突然杀出一片金军的步兵,即刻与穆军的前排步兵战到一处!
章究当机立断地大喝道:“保护瑞王殿下!保护百姓!结阵!”
赵平桢脸色惨淡地咬牙道:“保护个屁!”他勒马调头,对秦小楼低喝道:“还不快跑!”
只见林中不断涌出的金军步兵粘住了穆军的正面,两方陷入胶着状。正厮杀时,只听一片马蹄声响起,两侧涌来两支金军的骑兵,从两翼攻入穆军的阵型,如同绞肉机一般立刻打散了穆军的阵型。
秦小楼和赵平桢在一支轻骑的护送中一路往南奔逃,秦小楼不住回头,看清身后的打法,迭声叹道:“好厉害的打法!”
“看好你的马!”赵平桢脸色更差,吼道:“骑不好马就别回头!”
秦小楼果然因为回头的动作差点从马上掉下去,连忙抓紧了缰绳,专心逃命。
完颜昭派了一支轻骑追赶他们,在一片密集的箭雨中护卫纷纷落马,骇的赵平桢和秦小楼面无人色,除了逃命再记不起其他的事来。
章究派出骑兵拦截追兵,总算为赵平桢等人提供了一段时间的空隙甩掉了金人的追兵。
没命跑了数个时辰后,只听身后一声马的嘶鸣声,赵平桢回头一看,一名护卫的马因太过奔忙而轰然倒地,扬起一阵尘土!然而此刻他根本顾不得那人,马不停蹄地继续逃命。
秦小楼这段时间来一有空便练习马术,此刻总算派上了用场。不过跑了这么久的马,他也早已坚持不住了,两只手的手心被马缰磨的满是鲜血,髀骨疼的仿佛已裂开,屁股更是有如万针扎着,只是咬紧牙关追着队伍不落下。
直到翌日辰时,赵平桢等人终于逃到了最近的城池,亮明身份后被守城将领亲自迎进城去。
下马的那一刻,秦小楼几乎昏死过去,幸亏有眼疾手快的士兵将他扶住,不然他险些一头栽倒在地。
直到这时候赵平桢才回头看了一眼,看着他身后的寥落可数的几名将士,面无人色地冷笑起来:“一个城池……一万将士……被我丢的只剩下这些……”
秦小楼又累又饿,神智已模糊了,遂也没能说出一句安慰的话来。
他这一昏昏了足有四五个时辰,而赵平桢休息了不到三个时辰又要走,然他又不舍把秦小楼丢在这里,眼看追兵不是那么急迫,便命守城将领备了几匹好马和一辆简装马车,亲手把秦小楼抱上车去,复又踏上了前往临安的路。
秦小楼的确是昏的厉害了,被马车颠了两个多时辰才醒来,一见自己处在黑乎乎的车厢里,先是吃了一惊,看清赵平桢后戒备的表情终于放松下来。
赵平桢面无表情地将他扶起来,递给他一个水囊,讥讽道:“没用的东西,到头来还是要坐马车走。”
秦小楼微微一笑,虽是形容邋遢狼狈,眉眼间的风情却丝毫未减:“贞卿又何苦为了没用的东西转乘马车?”他伸手接过水囊,满是伤的手心一触到硬质牛皮就疼得倒抽一口冷气,急急将手收了回来。
赵平桢扭开了水囊的盖子,将囊嘴对到秦小楼嘴边,亲自伺候他喝水:“留着你还有用。”
秦小楼弯着眼笑,那笑容到了赵平桢眼里好不欠揍,于是他喂完秦小楼以后狠狠地在他唇上咬了一口,看着秦小楼苍白的嘴唇重新有了血色,他心里总算有些出了气的痛快。
过了一会儿,秦小楼稍许恢复元气,靠在赵平桢怀里低声道:“原来他早就埋伏在应天府附近了……借刀杀人,好手段。”
赵平桢自然明白他说的是完颜昭,低低应了一声:“他瞒过了我也瞒过了兀术,早早把部队调到应天府附近坐山观虎斗。即使我打完仗以后立刻出城,还是没来得及逃过他的追兵。借敌人之手来处理一支不听话的队伍,并起到杀鸡儆猴的效果……我算是受教了。”
他和秦小楼在战术这一块还是新手,要学习的手段还很多。他能够在经受这样的失败后用平静的语气说出这种话,而不是暴躁生气,秦小楼在心里也不由对他感到佩服。
秦小楼道:“兀术未必不知道,他会这样拼尽一切的要与我们同归于尽,恐怕也是受了完颜昭的激,不然绝没必要打这绝户仗。”说到这里,他微微苦笑道:“我当时也是蠢了,既然完颜昭能派一支轻骑兵来偷袭我们,说明他的大军离这里也不远,竟还是进了他的套。”
赵平桢淡然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那姿态竟是毫不责怪秦小楼做了这样害的军队全军覆没的决策。
过了一会儿,秦小楼又道:“我方才略看了几眼他们的打法,完颜昭果然是兵法高手。用重骑兵正面冲击重步兵有些难度,因为马会胆怯,所以容易吃亏。他先派步兵粘住步兵阵的正面,然后再派骑兵从两翼夹攻——我看过许多战例,自古以来步兵阵调转方向去打另一侧的敌人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阵型被骑兵冲散,我军就成了一盘散沙,只能任人宰割。”
赵平桢道:“你看的是什么书?回头列张书单给我,我也看看。”
秦小楼微微一哂:“好。”
经过数天的奔波赶路,赵平桢和秦小楼终于来到了临安。
进入新都后他们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向赵南柯交代连日来的军情始末。赵平桢将秦小楼做错判断引得大军绕道、落入金军埋伏一事的责任推到另一名战亡的军师身上,又将别人的功绩冠到了秦小楼头上。
赵南柯看到一贯被自己和父母捧在手心里养的五弟胡茬邋遢、风霜满面的样子,心情很是复杂。他本以为赵平桢会一辈子做个纨绔子弟,也愿意这样供他一辈子,一来是能顺着弟弟的心思,二来是免除了弟弟和自己争权的可能,自然也有许多是他自私的心思。其实赵平桢第一次提出想要留下和章究一起守城的时候赵南柯的心里就很是挣扎了。他一方面欣慰,一方面又担忧,但最后大约是隐藏了许多年的愧疚之情使他答应了赵平桢的请求,事实上他在离开应天府以后没有一天不后悔!
先帝对几个不大亲近的儿子早早封王就藩,反倒迟迟没有给赵平桢封王,也是和赵南柯同样的心思,一来是喜爱五子,不舍得他离开自己就藩,二来也是不愿他有坐大弄权的机会。
赵平桢这一次功过皆有,他全歼了兀术一万人的部队,为赵南柯修筑南方防线提供了时间,而和金兵交手这么久以来全歼敌军的记录这可是破天荒的第一次;他又害的己方一万大军全军覆没,连老将章究的性命都被他弄丢了!这下大穆更是没有拿得出手的将领了。
赵南柯最终到底是心疼占了上风,没舍得说句重话,随意安抚了几句就打发赵平桢和秦小楼去休息了。
等人都走光后,赵南柯坐在临时的行宫里发了好一阵呆,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赵南柯是知道赵平桢和秦小楼的关系的,是以安排他们两人在一处休息。
到了房里,赵平桢命人送来两个装满热水的桶,和秦小楼在一处沐浴,洗去身上多天来的尘土。
秦小楼洗干净以后还坐在浴桶里不出来,水汽将他的脸蒸得通红。赵平桢随意披了件干净的外袍,走到他的桶边,夹着他的两肋将他轻松地提起来。秦小楼顺势靠进他怀里,轻声笑道:“多谢贞卿。”
赵平桢漠然道:“谢什么?你是我的人,我自然会罩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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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晋江抽了不让更,现在是第一更,等下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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