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玄烨他们没有再多的话便离开了,留下我一人如在云里雾里。
撑着这个浑身酸痛的身子回了澹烟宫,又好不容易避开了小桃他们的注意回了房。
幸亏出门前我是佯装睡下了,看屋子里一切如旧便知无人进来过。终是舒了口气,急急忙忙地换了身衣服即倒头就睡,直到第二日宫女来叫房我才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但依旧觉得这身架子骨都散开了。
“主子,你是愈发地懒散了,跟个,恩,跟个猫似的。”小桃端了点心进来,见我趴在桌子上,不由取笑。
我甚至连眉睫都没心思去抬,手里的纸条又握得紧了些。
这是今早刚收到的,刘品笙也不知是在何时送了来,上面只写了今日相见的地点和时间,别的再也没提分毫。微微扬了下眸子,我问:“小桃,今日御林军或者侍卫营那边可有什么不似寻常的动向?”
“不似寻常的动向?”小桃想了想,才一脸不解地摇头,“没有啊,一切都和平日里一样,主子你问这做什么?”
“没什么。”我又趴在桌子上保持了原先的睡态,眼虽是闭着但心下涌着思绪。
御林军那边既然没什么动静,那就是说刘品笙确是安全地回去了。只是,他那一身的伤不知如何处理了……但转念一想,他这样显已不是第一次了,就如上次以刺客的身份入我澹烟宫的时候不就是没有引起什么躁动么。
这个人,似从不曾为自己的身体设想过。
这次相约是在一座亭旁,周围笼着一片水池。
我偷眼见四下没人便抬步进去了。
风一过,有了些沉醉的感觉,余光微微掠过,便是看到了那个倚着树,于草茵上闭目养神的人。
下意识并不想惊动他,我轻足款款,至了近旁才理了理地面盈盈地坐到了他的身边。凝眸看去,那张脸微微有些苍白,但除此之外已然无从探究出些其他的什么了,我的眉尖不由地颦起,自是不信他的伤已当真无碍了。
刘品笙的眉触了下,仿佛惊起几片草动,睁眼时本有些许迷朦的神色在对上我的视线后一下子明晰了过来。
“宜贵人。”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倒也未失原本清冷的气息。
我伸手巧然地取下了落在他头上的残损落叶,放在掌心无聊地把玩,假似不经心道:“刘大人,昨儿个你没出什么事吧?”
“没什么大碍,劳烦贵人挂心了。”
我抬头看他,眼微微地眯作细缝,声色莫名地冷冽了起来:“似乎刘大人从不曾有过所谓的‘大碍’吧?”
这个人,即使受再重的伤,怕也不会向别人吐露分毫。也不知他究竟是心慈还是无情,一面不希望让他人多加担心他的事,一方面又从不曾想过,他越是不屑于露出真实的感受,却越是让人心疼。
心疼?这个词闪过脑海时仿佛全身震了下,凝视于他,嘴角不由地微有涩意。
那么长时间的相处,那样一番同生共死的经历,这个人,现在究竟是在我心中占据了怎样的地位?
刘品笙却是在这视线下避了开去,随手将置在一旁的玉箫取过,回望时将我上下打量了番,问:“贵人,你的箫呢?”
“没带。”我撇了下嘴,一副理所当然的神色,“经过昨晚那番折腾,任谁都该好好地解乏了吧。”
出门时我就没准备带箫,本是想来此确认下他无事也就准备回去了,那番毕生仅有的经历,虽对于他许已不是第一次了,但也不该再让他继续劳累了。
学箫,今日也就免了吧。
刘品笙的眼底本是一如既往的深邃,有一缕神色一闪而过:“那么,贵人你是要回去了吗?”
心莫名顿了下,本来的确是打算回去了,但那缕从不曾在那张脸上出现的神色却莫名地让心一软。嘴边的话不曾说出口,胸口的振动一起一伏地牵动了思绪,百转回肠,终成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刘大人,不如你将箫借宛文一用,徒弟我也在此展现下这段时日来学习的成果,如何?”
刘品笙稍一迟疑,脸上的神色舒展,也就将箫递了过来。
这是我第一次这样近地端详他的贴身之物。
通透的翠玉迷着一层娇柔的光,碧色入了眼,稍稍抬眸,便见角落雕刻有一个小篆的“柳”字。
嘴角的弧度郁发浓郁地散开,我冲刘品笙巧笑嫣然:“刘大人还请闭眼,这样听起来韵味可以浓一些。”
看着那双眼合上,我的神色悄悄地淡下了。
这个宫里,他本没有可以完全安心休憩的地方吧。
呜咽的箫声点点扩开,四面的繁杂静了,沉了,又无端地有些凄然。
刘品笙的眉睫触了下,但没有将眼睁开。
指尖舞动在玉箫上,翻飞作蝶舞。我本是想到出师后再显露下身手的,而现在,却只是想让他舒心罢了。
谁家玉箫暗飞声,情入愁肠乡水沦。未思明月何度日,又想今朝谁断魂。
他的眉睫覆在眼上,点点泛着露气,一个简单的动作,没有丝毫防备的。
不知他为何会对我这般放心,这是不是也同我对他的安心是相似的感受?
一曲接一曲,低泣般的乐律朦了四面的天际,红霞之上清音出,宫里的一切又恍然如梦。
一阵风过,回眸时我依稀可以感觉到刘品笙低沉平缓的呼吸,他小憩时的神情,有着一丝往日所没有的温存,而嘴角的浅笑却似含无尽的叹息。
将箫轻轻的搁在了他的身边,我独自轻轻地举步离去,没有惊扰他分毫。
他累了。也许,只有此时才可好好地休息下吧。
回澹烟宫后正好撞见了婴云,她见我神色呆呆的,不由取笑道:“我的好主子,这么个如花似玉的俏人儿,怎么每天把自己弄得跟个游魂似的?”
我抬眸白了她一眼,谁知这没大没小的丫头竟然笑得更欢了。
我反倒气也不是不气又不是,微有些懊悔自己把他们这些个伺候的给宠坏了,在他们眼里的“主子”竟沦落到这般没有威信,只得小小地推了她一把,道:“还不快给我沏壶茶去,今儿个这嘴可是干得厉害。”
婴云应了声这才敛了笑退下,不一会又把茶送到了我的房里,然后继续忙她自己的事去了。
微风轻拂,发线随其凌乱地飘洒。我见四下没人,也就毫不客气地拿了茶壶直接猛灌。
以前总是羡慕那些人手执长箫风姿翩然的样子,今日怎么说也算过了把瘾,却无奈真相往往不如想象中来得美好,比如现下的嗓子里就觉有把火,干燥地难受。
茶润过喉时凉意淌过,温温的,舒缓了神经。
终于是有了一阵惬意的感觉,我正准备停止这种不雅的喝法,眼前一亮,就见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本不是很在意的,这澹烟宫里都是自己人嘛,被看了就被看了,大不了又是被取笑一番就是了。可这渐渐熟悉了光亮的面前,站着的分明是个不过分熟悉却又毫不陌生的轮廓。黄色的长袍刺入眼里,心下一阵噤动,我只觉一呛,陡然站起间已是“噗”地一声把来人给喷了个透湿。
以前听闻过牛奶浴,倒不知这茶浴的效果又是如何。
我眯了眯眼细瞅眼前之人,那张平日里总让人看脸色的面庞此时悬满了水珠,不时有液体成股流下,衬着那有些低沉的神情,有些狼狈的,又显出了些许的滑稽。
嘴角勾了勾,然后又勾了勾,我终于是忍不住,不顾形象地开口大笑了起来。
堂堂九五之尊,竟是被我给喷了个正着,想必即使是雨天,他亦不曾试过这种狼狈情景吧。
放肆地笑,也不知自己为什么可以笑得这样夸张。直到胸腔的起伏平息了下来,我才发现玄烨依旧用那副神色直直地看着我,便是不由地咳了声正经了神态,正色道:“莫不是笑也不让人笑了吗?明是皇上进来时没叫人通传,不然宛文又怎会这般失礼。”
“你也会知道失礼?”玄烨轻哼了声,径自坐到了我的旁边,凝视着我久久无语。
我也只能假装不觉他的视线,移开了眼望向别处。
风过,忽地一番话滑过耳,轻轻柔柔的,道:“宛文,你有多久没像刚才那样笑了?”
心顿了顿,我不由地转身看去。
玄烨仍以方才的那个动作坐在那,柔和的脸色,眼底掠过几缕媚惑,但有些更深的情绪我是无论如何也看不清晰的。
刚才无意间流露的那几声笑,分明是以前身在现代时的我所才拥有,来到这有多久,我便有多久不曾那样笑过了吧。
不知该如何回答,我只能急急地取了块毛巾,顾左右而言他:“皇上,还是擦擦吧。”也不看他脸色,我只轻轻地替他拭去脸上的茶液。动作很轻,很柔,也很平静,只有那心在胸腔里不住地跳动。
玄烨的脸上似传来一种热度,见他微窘的样子,我不禁哑然失笑。
敢情我也有这能耐让玄烨这小子尝试到了不自在?
笑意未在嘴边成型,我只觉手股间一疼,就已被他抓在了手里。
他的脸一点点地靠近,我下意识地就向后退了退,原本想逃,无奈这佛爷不动如山,根本躲无可躲,只能眼睁睁地等着他进一步的动作。
心跳渐渐加快了,那张眉目清晰的脸缓缓迫近,有一种热度就自体内涌上,几乎可感觉到紧贴身体的里衣已湿地粘在了身上。
我猛地闭上了眼,脑海里刚闪过一个念头,我整个人却已经惊在了那再也无法动弹。
我竟然会有些期待,期待他给我一个吻?
这是根本不该存在的想法,可是,脑子中一次次地闪过关于他的点滴。
初见时微颦眉略显无奈的玄烨;掐着我的下巴说“如果朕现在就要你”的玄烨;因我未穿他亲选的衣服而充满怒气的玄烨;在新房里却一脸疲倦地轻拥着我安然入睡的玄烨;因我无心被误解的野心而无奈离开的玄烨;戏毕人散而独自一人浅醉入眠的玄烨;还有那个细心护理,为我擦拭伤口的玄烨……
一切恍然如梦,原来,这段时间里我和他竟已有了那么多的回忆吗?
面前的人没有触上我的唇,睁眼时我只见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你曾也对别人这般温柔过吗?”
明明是这样的神态,明明是调笑般的语调,我却没来由地感到了一阵冷意。
我摇了摇头。
“哦。”这样的一声叹息扩了开去,玄烨的神色渐渐柔和,伸手时,也不知自我的发间取下了什么。定睛看去,竟是一片落叶,应是方才自那带地方回来的,还未来得及梳洗,却是一直没有发觉。
“你出去过吗?”他看似不经心地将叶片把玩在手心,余光却分明是落在了我的脸上。
心里微微一沉,他这是在考量我?
我的话语如以往的平静,但双唇的一张一合都显得有些干涩:“刚去了西面的园子里玩,那有个亭子的,周围还围着个池塘,不知皇上可知此地?”
见我神色泰然,玄烨的眸子似细微地亮了下,而语调未有改动:“自是知道,朕亦是刚从那过来。宛文你若是再多待一会,兴许我们就会在那碰上了也未必。”
“是吗?”我干巴巴地扯起了笑脸,“那倒是宛文不好,让皇上多跑这一趟了。”
话虽这么说,可我心里却暗暗庆幸自己回的及时,不然,以刚才我和刘品笙的情形,那算不算是被“捉奸”了?任玄烨是一代明君,也不会容许他的女人和其他男人私下见面。
我暗暗留意他现在的神色,看来并没有撞见刘品笙,想着终是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不只为什么,潜意识里我总不希望他们碰面。
“十余日后是允玉格格的三岁生日,到时候平妃的宫里会办酒宴,你莫缺席了。”玄烨忽地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我愣愣的没反应过来,只见他看了眼天色,就知是要走了,于是起身送了他。
到了门口做了个万福,正欲目送他离开,却见他忽地回过了身,一动不动地看着我,道:“宛文,希望你不要让朕失望。”
玄烨丢下这样一句话就离开了,我呆立在原地,不明所以。
不要让他失望?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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