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回去后众人都是各自回了屋,不时看到收拾好行李的小主离开,形单影只,只有回望的那一眼说不清是幽怨亦或是不甘,那么一丝眼神的掠过,也似吹落几瓣残花。
但在我眼中,只是感到她们的幸运。
她们走了,那我呢?或许今后只能在这深宫中游离权势荣宠之间,只身独担刀光剑影、明枪暗箭。只说方才在殿上的那么一出,那些女人的盘问于我眼中比机关枪还急促,这滋味可真不好受,就连向来淡调的雅薇也明显对我少了几分热情。
想到这,我不由叹息连连。
似乎一入宫门,所有的事都朝着恶劣的方向发展,即便我处处留意小心,仍有人不忘“推波助澜”一把,比如——玄烨。这小子还真是我的克星,偏偏恼也不是,怒也不是,他可以随意将我把玩,而我对他又这般无可奈何。
“宛文,你怎么还在这?”柳敏推门而入之前甚至没打招呼,就这么急冲冲一副风风火火的样子。
她素来是这般的急性子,我皱了下眉,还不急开口询问,回神时已经被她一把拉起往外走去。
她的话被风一吹有些凌乱,只听隐约听到什么“新封的贵人们已经聚在花园那了,今日一聚,日后各姐妹还得互相照应”之类的云云。
互相照应?我不觉莞尔。
那些姑奶奶以后别“照顾”过头,我就已经可以烧香拜佛高呼“我佛慈悲”了。
到了花园时我才发现还真是只少了我一人。
一入院门,所有的目光就聚了过来。
这种话语声突然消失的感觉让人浑身不舒服,而即便她们很会见风驶舵,但我还是听到了“狐媚惑主”之类的言语。
“在说什么呢?”柳敏很快找了个位子坐下了,随即饶有兴趣地开始盘问。
其实有时我也蛮羡慕她的性格,毕竟除了有些爱慕虚荣的小毛病,她也没什么大的地方叫人生厌的,比起那些深藏不露的女人,跟她相处反而自在点。只是以她这种个性,我真不知道日后在这深宫大院里,她究竟是如何生存下去的。
“我们刚在说,还是宛文有能耐,方才殿上皇上不是也一副失了魂的样子么?”黎晨轻轻地饮了口茶,笑里没带一丝情感,又是叫人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我只能站在那干笑了两声,浑身不自在的感觉。
还没把心舒下,就听化繁在一边接话道:“宛文,你是不是也告诉我们这些姐妹们一些诀窍?你看,到现在为止,所有的头筹可都让你给占去了。”
“诀窍?我哪有什么诀窍……”我依旧只能一脸傻笑地干站在那充愣。
化繁的脸上就隐约有了些不满:“宛文你也太小气了,以后姐妹们见面的机会可多着,就算现在皇上对你好,日后的一切可就未必了。”
她的话像刺一样扎进了我的心。
的确,即使玄烨现在对我的表现一时有异于众人,那又代表了什么?后宫嫔妃数目之众,哪一个女人不是对他的宠爱窥视已久?这时又想起自己所求的爱居然那么遥不可及,以前那么多人殷勤地追求我都始终视若无睹,那么,现在呢?
我轻轻地低头,不再言语。
周围一时也没人说话。
沉默延续,渐渐有些浮躁的感觉,手上忽然扬上了一些暖意,我回神时只见雅薇静静地看着我,一脸柔和的笑。
心里有什么被触了下,我亦冲她淡淡地笑了笑。
雅薇的语调依旧柔和:“这话说得可不对了。现在同处宫中,我们一届进来的姐妹再不互相照应,那些旧人不是要欺负到我们头上来了吗?化繁你刚一说,倒像是仇人了。”
化繁闻言稍稍一愣,目光在我和雅薇身上穿梭了番,即轻轻笑开了:“我可没那种意思,但你们要这样想我也没办法。刚才说的也不过是实话。你们真以为在这宫里还能维持那种姐妹之情么?我既从了父亲的心愿来这里,就是为了要一举攀上高枝。问一句,在场的各位姐妹,有谁敢说自己不曾有野心?”
一番话让我听得遍体生寒,有种生生遏住咽喉的感觉。
雅薇的手一下子似乎不那么暖了,透过肌肤,有些许不易觉察的颤动,我抬头看她,见她面上的神色依旧是一片宁谧。
难道只是我的错觉罢了?
“野心吗……”黎晨在一边幽幽地一声轻叹,手里的杯停滞在唇边,却没有饮入一口。
一时间氛围有些压抑,柳敏的呼声忽然响起,倒是一下子把众人的注意力都引了过去:“那不是明如吗?”
我顺着她的指尖看去,果见一个修长但显得单薄的身影。
兆佳氏·明如,本来也是此次的一大热门,但今早不知突然出了什么事,被一群侍卫带走后就再也没了消息。
明如感知我们的目光显然有些不喜。
我皱了皱眉问:“她是……”
雅薇的脸上的笑此时略略一收,答道:“我也是刚听说的。似乎是她阿玛意图毒害恭亲王,却被当场识破了。如今她家已经被封,而明如则是听闻是被调去了浣衣局。不过能留下一条命,也已经算是皇上开恩了。”
“那是她阿玛傻。恭亲王是皇上的弟弟,竟然还敢做出毒害这种事,我看是活该。”柳敏不屑。
我隐约觉得一切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明如的阿玛是枢密使参钮,这事发生地也过于突然了。
黎晨将茶具置于案上,轻轻一笑:“枢密使做这事,会有什么好处?”
她的一语仿佛将我惊醒,我才有些觉察事情的蹊跷。
身为朝廷大员,即使下手,目标也不该是区区亲王吧?而这件事一经张扬,审判之重可达株连九族。但如果是有人刻意陷害,那又另当别论了……
抬头时我恰好迎上黎晨投来的目光,却也不及细究,以身体不适为由,便匆匆告了辞。
缓步出了花园,寻得那个影子,我快步追了上去。
“明如。”我唤道。
明如转身时投来询问的视线,含着戒备。
她的目色憔悴神色黯淡,也没了素来自信的笑,同初时见到的明如判若两人,淡淡道:“贵人找奴婢有何事?”
她的漠然让我反是一愣,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我和她之前并没有什么接触,充其量最多也不过是互相知道对方的身份罢了。
“我不是来看你笑话的。”叹了口气,我无奈道,半晌才抬头直视着她的眼,再次清晰地重复道,“我不是来看你笑话的。”
明如看着我,许久才移开了目光:“你同她们不一样。”
她的视线停留在花园的拱门上,我自然知道这扇门之后是怎样的情景,不由地苦笑了下:“能有什么不一样的?还不都是女人,宫里的女人。”
她的嘴角勾起了一丝浅笑:“你不该在这的。”
我闻言心下一惊,下意识地想问“我该在哪”,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压了下去。
这时却听到明如问:“贵人还未说找明如有何事?”
她不再自称奴婢,虽然语气依然生疏,但已听得舒服了许多。
我微微一笑,道:“枢密使的变故我已听说了,你阿玛死得冤枉,但我也无力助你什么。只是明如,假若哪日你寻得幕后真凶,我希望你……”
“我不会贸然行动的。”明如的回答出乎意料的干脆,“身处政治中,原本就不免有人成为这个旋涡的牺牲品。今日,纵使抄斩的不是我家,也会是其他大户。”
她的淡漠却叫我感到莫名的阴寒。
这就是出身在官宦贵族人家的女子吗?对于自己的身世,对于人生的自知,透彻地反而少了份人情味。
眉尖不由地渐渐紧锁,我闭了闭眼想驱散些悲哀。
也许这是原本的我一生都不会有的感受,名与利,居然让人对人世也可以漠然至此。
又是不是,哪天我也会成这个样子?
“贵人。似乎你该多放些时间担心担心自己。”明如的笑让她的聪颖显露无遗,“明如还要去浣衣院报到,就先告退了。”
小小地一俯,她便转身离开了。
其实她也是不甘心的吧……一个念头闪过,我下意识已经唤住了她:“明如,如果我能求皇上将你调到我身边,你可愿意?”
“然后让我助你?”她问,眼底有细微跳动的光色。
我让她用近乎透视的目光注视良久,也不否认。
只见她的笑一展,应道:“很好的交易。”
交易?如果这也算是场交易的话,是不是我也已经学会了相互利用?以前朋友总说我做事少根筋,那现在呢。说不定哪天我的才能可以超过那女皇帝武则天。嘴角若有若无地一笑,却是苦的。
明如离开了,空阔的花圃间只留下了我一人,形单影只。
风过,衣衫的飘渺紧贴着肌肤,把清冷肆无忌惮地扩了开去,身躯却开始无法抑制地颤动。
我在害怕。
权势欲望,阴谋诡计,似乎在周围张开了巨网,生生缠出一个结界,殊不知自己在何时也会失足踏进去。
这次是明如,那么谁有能说一句,下一个,不会是我?
身后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寂静,远远回头看去,我只见几个太监匆匆地赶了过来,手上碰着黄色的锦帛,该是玄烨已经翻了今晚的牌子,现在叫人送来了。
略显无聊地嘟了下嘴,我不置可否地转身离开。
今儿个给玄烨吃了排头,我可不认为他会有那气度在今晚就让我去给他侍寝。照常理怎么着也该把我晾上几天才是。可不知为什么,心里就像是堵了块石头,一想到今夜他的肌肤会和其他女人想触,心里就似然了一把火。
这是怎么了?我猛地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有病了才会这样浮想联翩,要知道,我入宫之前他已经碰过不知多少女人的肌肤了,现在才想起这些,是关我什么事呢?
我有几分的凄然,如果他不是现在的身份该多好。如果他不是“玄烨”,就可以少上那分霸气,维持着自有的傲慢。但他偏是玄烨,偏是千古天下的一代明君——康熙。他的爱更多是只能是耳边的轻语,一如昙花一现。
握紧的手让掌心间多了些指痕。我的嘴角忽然扬起一丝冷笑。
即使他现在对我的态度叫我心疼又怎样?他还有他的江山,有他的子民,还有期盼着他的那么多女人。即使哪日突然失去了我又怎么样,充其量或许不过是小孩丢失了玩具,不用多久又可以找到一个新的替上。
轻叹了口气,我居然一直没发现自己是个这样小女子主义的人,和那么多女人同享一个丈夫,还真是……
我独自一人在秀女宫四下徘徊。
殿选之后,所有的贵人都需搬到各自分配到的宅院去了,现在已经有部分小主因落选离开,较先前的热闹,现在倒是冷清而含些留恋了。
四下散着心,我一时倒是没想到要回房,等回去的时候才发现氛围有些怪异。
原本不显小的房间这时有些拥挤,我回想了下一路来从那些半掩的房门里投出的几可杀人的视线,又见一屋子太监恭恭敬敬地守在那,第一感觉就把自己原本的断想给推翻了。
“主子你可算回来了。公公们在这已经等候多时,今晚皇上可是翻了您的牌子。”小桃的语气中满是喜悦,甚至可见隐约的泪水,想来她是真心替主子高兴。
我皱了下眉,满心说不尽的古怪情绪。
一面有些释怀,一面又因心脏的跳动而感到四肢发麻。
随那些太监来的还有一些宫女。
桌上堆积着格式的洗漱用具以及锦制的贴身小褂,床上半开的新褥淡淡地散着暖味的氛围,再往里看,浴桶中的水气朦胧了视线。
“请宜贵人洗漱更衣,奴才们也好将您带去皇上的寝宫待寝。”太监的声音还是这样的不顺耳。
那些宫女刚端着东西刚上前几步,我就把她们拦住了:“宛文自小被小桃服侍惯了,一时也不习惯由他人伺候。你们把这些个都放桌上就好,其他人出去罢,小桃留下就行。”
那些宫女太监闻言一愣,倒也听话地退下了。
等屋子里只留我和小桃两人。眼见她因兴奋而有些忙乱,我一呼气,语音霍尔压地很低:“小桃,这次的事,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做,可好?”
也许很久没见我这样严肃地说话,小桃一时愣了下,在我的注视下眼底的光微微闪过:“主子你尽管说。”
眼中溢起笑意。心腹的侍女,我知道小桃很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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