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餐点细细地堆着,每盘皆精致秀巧,我有意无意地把玩着,却一只也没有放入口中。
昨夜的种种我一想起来就有无可抑制的不悦,从出生到现在,我还没受过这种羞辱。
康熙是天人是皇帝,而我是女人是玩物,没错,但非得任他摆布?
文房四宝是刚进宫不久后让小桃准备好的,我本来也不会有这个闲情雅致,但是每日偏偏是这样的无聊。
这时提笔恐怕就是我的一种发泄了。
愉快地在纸上胡乱涂画,我生生将纸当成了玄烨的脸,画下来几乎是一鼓作气,一气呵成,堪堪有如神助。
一笔落罢,看着自己的“杰作”我当然得意非常,只差大笔一挥美滋滋地填上落款了。
“宛文,你在做什么?”冷不丁身后冒出一个声音,唬地我连忙将画收好,向身后望去才看到门口站着不少人,依次是柳敏,黎晨,雅薇,还有几个平日里并不太熟的小主。
怎么,搞聚会吗?我在心里嘀咕着,暗暗将画收好,笑问:“姐妹们怎么这会儿有空过来?”
“还说呢,宛文,早知道昨晚我们也像你那样临阵脱逃了。吹了一夜的冷风,谁知道连皇上的影子也没见着。”柳敏撇了撇嘴,带点懊丧地挑了个光线较适的位子坐下了。
黎晨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选了个较近的位子:“话可不能这么说,这样一来反倒是像在怨皇上了。”
她素来最懂得分寸,宫中的一切对她来说如鱼得水。
柳敏知道自己说错话了,黑着一张脸就闭了嘴。
“我看这些姐妹中就属宛文最聪明。”雅薇一脸的笑,轻巧地打破了僵局,她到我身边坐下,看着我笑道,“昨儿个皇后娘娘不也说宛文的衣着简朴又不失大方,很着人喜欢么。”
闻言,我的心陡然“咯噔”地顿了一下。
原本还以为这样的打扮可以得过且过,谁知道居然反而惹祸上身。
一时间周围那些个女人听了这话后的眼神真个是叫人心里生寒,转念间,就听柳敏语气酸算地说道:“就是啊,还是宛文的心眼多,知道独树一帜。哪像我们,花了那么多心思也讨不得一点好处。”
我现在有苦难言。若解释说我根本没有非分之想,那只能是越描越黑。感情那些女人是吃饱了没事干到这里发人来疯来的?
一旁,黎晨的嘴角始终挂着若有若无的笑,但她也没开口多说,只是听着别人怎么讽刺我。
我只觉得好笑。
真不愧是“德妃”,有其子必有其母,想那将来的雍正皇帝能在朝廷中将阴谋权势把玩地游刃有余,作为母亲的德妃,自然也该是不妨多让的吧。
而我现在也只能扯扯嘴角,却是什么也不好说。自然,昨晚的事更是宁死不可招的了,不然哪位菩萨一不高兴了,指不定会在我身上发生什么事。
“哟,各位小主怎么都在这啊?下午就是册封大典了,皇上那差人送来了衣服,还不快回房去领。”
太监的声音阴阳怪气地在门外响起,我是第一次感到这个声音真真个动听,当即笑道:“大家还是快去吧,错过了可不好。”
闻言她们也就不多推却,道了几句体面的话便走了。
倚着门我轻轻地呼了口气,才想起怎么没人给我送来衣服?也许是因为昨晚的举动惹怒了玄烨?但若是这个原因,那这个皇帝的气量也未免太小了。
想着,昨晚受的气不由又蹿了上来,我回房掏出刚收起的画又开始狠狠地盯着看,嘴里不由还念念有词地咒骂。
这时背对着大门,光投到纸上显得分外分明,那只被我当成玄烨的——麦兜猪,也眨巴眨巴眼睛看着我。
咒着咒着,我的眼前不由又浮现出了那双深地叫人心疼的眸子,颌下似乎依然残留着他手指的温度,冰冷的。
若说对玄烨没有一丝感觉,那是骗人的,但他始终太过于自傲了,即便他是帝王,我仍无法容忍那种蔑视。
“这是什么?”有人在我身后问。
我转身,站在门口的竟然是曹寅,而他的视线停留在那张画上,表情一脸怪异。
我本有些心慌,但看到他又不由静下了,他总让我感到很轻松。现下,反而有些好奇卡通在清代人眼中会有什么感想,便张口问道:“曹大人认为这是什么?”
曹寅的面色并不怎么好看,半晌,才用很低的声音说:“符吗?”
我不觉哑然失笑,这风靡一时的麦兜在他们眼中居然没了丝毫的魅力。
但看着他低郁的神色,我忽地意识到了什么,脸皮刹时僵硬,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符纸这种怪力乱神的东西,在宫中可是禁忌,记得野史中记载说玄烨母后过世之后,在她的屋里就有理出过这类的东西,那时的流言想必是众说纷纭吧。
“恩哼。”我清了下嗓子,说,“曹大人这次可走眼了,这是我无聊时新创的一种画法,绘的是一只……豚。”原本想说的是“猪”,但终究是改了口。因为那么说着实有些粗俗,反正凡念过书的人,“豚”即为“猪”的这一常识也该是有的。
曹寅走近了细下一看,似也觉得有几分相象,这才微微地笑了下:“这种画法还真是没见过。不想小主善于诗词,连在绘画也颇有造诣。”他像是很喜欢这幅画,眉尖稍稍上扬,浓密如用水笔勾勒出的一笔浓黑。
“曹大人您其实应该多笑笑。”我不由地有些感触,“您笑起来其实很好看。如果不再每日那幅无表情的脸孔,想是会有很多姑娘爱慕您的。”
他的目光陡然一顿,抬眸看来时恰是与我的视线对上。
本来我们的姿势就有几分亲密,我是坐在桌旁,而他就从我的背后探上的头,隔的只是肩膀上方到脑袋的那些距离。
似是想起昨晚种种,我看到他脸上有不自然的韵红。
一时的沉默,他霍然向后退了几步,极恭敬地站到了一边,恭声道:“小主恕罪,曹寅冒犯了。”
不知他所说的冒犯是指昨日亦或是指方才,我饶有兴趣地看了看他,问:“不知曹大人此次来秀女宫有何事?不该只是来看宛文的画吧。”
曹寅闻言,方才想起自己是有任务在身,将手中包裹置于桌上小心地打开。
里面是一件坠珠水晶霓裳。
他道:“这是皇上让我带来给小主的。皇上说,昨夜之事是他不对,只因众事操劳,恰是心情不佳。他希望小主勿将那事放于心上,午后册封之时,您能穿上这件彩服,也好让他便于寻找。”
“一件衣服就想让我忘了有生以来最大的污辱?”我不否认这件衣服是漂亮至极,但这也未免将我的身价看得太低了。虽然——一国之尊竟会向我道歉,确是让我有些动容。
曹寅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么回答,苦笑道:“小主有所不知,这是西域使节进贡之物,全皇宫上下也不出三件。皇上为了这件彩服,不知亲自挑选了多久。”
我不觉一愣。
玄烨亲自挑选?在国家内忧外患,他需日理万机的情况下,他竟为了我仍忙中抽闲,仅是为了一件适身的彩服?
这时我不由由衷一笑,恭恭敬敬地受了这礼:“谢主龙恩。”
“小主现在就已占尽了皇上的宠爱,将来想必……”曹寅虽说着道贺的话,但我听不出丝毫喜悦的情绪。
强制自己去忽视心底的那份不安,我转身,将手中的画纸揉成了团。我潜意识已经决定要原谅玄烨,那么就暂时认为他不是猪好了。
“小主你这是……”见我这般,曹寅不解。
我笑:“这不过是随手胡画消遣用的,也不是什么大家之作,曹大人在惋惜什么?”
他微微地摇了摇头:“只可惜了这样独特的一幅画。”
“曹大人若喜欢直说就是了。”我有些诧异于他的态度,“可惜这画成了这般,也不好当礼物送给大人了。要不宛文再为您绘一幅?”
“不用了,这幅就好。”曹寅从我手中将纸团接过,也不细看就收入了囊中,面上带点满足似的笑,“小主休息吧,曹寅先告退了。”他转身即走,阳光透过他的身躯传来,迷朦了些许的视线。
那种眩目让我眯了眯眼,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下意识已经唤出了声:“大人且留步。”
“小主还有什么事?”曹寅回眸,略不解。
我敛眉收声道:“曹大人可否到花园一聚?宛文有事欲言。”
他眼中有什么一闪而过,我却看不真切。稍一迟疑,只听他道:“好。”
我想问的是当今朝中的政治格局,以及最近内外发生的大事。虽然曹寅起初不愿说,但在我再三要求下,还是开了口。
我知道自己身为后宫中并不好过问这么多,但我清楚自己在这个朝代的优势。看着玄烨那么操劳,不由想或许自己能帮得上他一些什么。
待曹寅将他知道的事说完,我原本紧皱的眉尖不由又锁地紧了几分:“你是说,现在朝廷是四面受敌?”
开始有点明白了玄烨昨晚的浮躁,我不知道他是如何面对这样的局面——对外,北有异族对边境虎视耽耽,南有平西王吴三桂的势力日益壮大,就连咫尺的京城,也有反清人士不断滋扰;而对内,五弟恭亲王的党羽对朝野的影响逐日加剧,这也是昨晚玄烨接见常宁前,事先叫曹寅藏身园里以防变故的原因。
稍一思索,我问:“皇上对此有何看法?”
“不知道。皇上的事,他只会找人商量,却在下决定前不曾告诉任何人。”
孤家寡人。
莫名的,脑海中突然闪过这样的一个词。
由祖母一手带大的玄烨,现在应该是没有一个可以倾诉的人吧,包括曹寅,包括后宫众妃,也包括已渐露野心的五弟常宁。
我开始明白为什么会有那日湖边的相遇,作为一国之君的他,竟然只能独自在外徘徊以解抑郁。不过这也印证了,玄烨,他仍不曾爱上任何一个女人。若真爱了,他何必独自承担地这样辛苦。
一时间我的心绪显得有几分萧索,抬眼时恰见园内几片叶落。我掩饰般地冲曹寅笑道:“那么好的景色,我们怎么尽说政事。曹大人,久闻您自小陪皇上读书,想是才气不俗,现下可是有作诗的雅兴?”
曹寅微微一愣,嘴角一扬,应了声”好”。他的视线落过院子之间,稍作思索,幽幽地看了我一眼,吟道:”锦绣江山归帝家,三千粉黛笑生花。宫门一入深如海,暮卸残妆对晚霞。”
他的目色深邃中带点深意,我低头不语,而诗歌中的情感流露让我再不敢看他。
对他我素只有安心的感觉,不似玄烨所给的压力,我知道自己若真可以跟了他,或许轻松很多。但那一切是不可能的事。
低头扯了扯嘴角,我有些艰难地笑:“礼尚往来,宛文也作一诗如何?只是将曹大人的诗稍作修,不是什么上作。”说罢,也不待他答,便吟道:“锦绣江山归帝家,三千粉黛笑生花。家花不共野花俏,国色只合御下发。”
极度温婉的拒绝,但同样伤人。
曹寅望着我一言不发。
那眼神还真是……我根本不知该如何作答。
远远有缓缓而来的步声,也不知是哪位小主有了这雅兴来此赏花。
原本我还以为她们现下都应该在自己的屋里准备午后的大典的,匆忙中我轻推了把曹寅的肩膀,道:“曹大人,有人来了,你请先走吧。替我告诉皇上,‘攘外必先安内’,切记。”
他的身体一时有些僵硬,但顺从地向一边的门迅速闪去。就在快看不见他身影的时候,突然想起般,我压着声慌忙冲他道:“别告诉他是我说的!”声音轻轻的,也不知他有无听到。
周围一时间静下,我看着那边微微出神。
其实,连我自己也弄不清楚自己对他的感情,还有,对玄烨也是。
“宛文,那么好兴致,来这里赏花么?”来的是良慈,她已换了身衣服,行装衬着她的容颜无疑是一幅绝版的美人图。
我冲她笑了笑:“闲着无聊呢,现在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回去更衣了。”
“去吧。”良慈回以我一笑,眼神却若有所思地落在曹寅离开的方向。
我感到自己似出了一身的冷汗,不及多想就抬脚匆匆离开了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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