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怔怔地望着姜子牙那双眼, 嘴唇动了半天却是半点声音也未发出。
“你既说不出口,便让为师来替你问吧, ”姜子牙微掩着一双晦暗的双眸, 唇角微扬,缓缓朝我道, “你想问,为什么。”
其实,在本仙姑的心目中, 姜子牙其人,委实是个忒淡然的主,不是有句凡界的话, 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么?我私以为, 这话说的不是别人,正是这位立时便要满七十的我师父姜太公。
然而, 不知为何, 他此时这副与平素里没什么区别的淡然模样,却叫我看着有几分刺眼, 说不出的刺眼。
我深吸了几口气, 压下心头那股子似乎快要上涌的泪意, 望着姜尚那张脸, 只觉这张平日里颇耐看的脸,此时端端的却是无比地讨打。
“为什么?”我压低着声线, 竭力控制着自己翻涌的情绪, 平静道, “治好我这双眼睛,莫非再没别的法子了?竟是要你姜尚……用自己的眼睛来换么?”
姜子牙将手中的破木碗搁到了地上,身躯换了个姿势,背靠着一面墙坐着,这才缓缓说道, “那日,你瘴气突发,若不立时将瘴毒逼出,你的眼睛便废了。”
“左不过便是逼个瘴毒……”我双目微微泛起赤红,望着他道。
“……”姜子牙却忽而笑了,额间散落下了几缕如墨的青丝,微微挡住了他的双眼,“仙姑,你未免太看得起姜某这个凡人了。你以为,姜某带着一个昏睡中的你和身上负着伤的姬发,是如何出得那大荒之外的?”
“……”
仿若一桶凉水当头浇了下来,我有一瞬的恍惚。
姜子牙一个凡人,能从大荒之外中脱身已是极难得的了,想来他那一身不算浅薄的修为,应当是堪堪地被豁出去了的,就算能剩下,也只是一星半点。
“我既答应了要治好你,便不会食言,”他顿了顿,复又说道,“那时以我剩下的修为,是如何也没法儿为你将毒气逼出的,只能先将你体内的瘴毒引入我体内,待从婴右府邸的这处地牢中出去,再另做打算。”
“呵呵,好一个另做打算……”我气极,却是笑了笑,双目益发地赤红,一字一句道,“姜子牙,我问你,你可曾想过,若是我们,再出不去了呢?”
一个瞎子,一个受伤的凡人,一个身上没得半分修为的神仙,招惹上了四海八荒里小气得出了名儿的婴右,却是要如何脱身?
“……”
未待他开口,我便伸出了手,指着双目,继续同他说道,“这双眼睛,是我荆和欠你姜尚的。若是今次我三人出不去,我也是要还你的。”
“……”姜子牙闻言,晦暗无光的双眸微动,面上仍是漠然的,说话的声儿莫名地夹杂了几分不明的东西,似是嘲弄般的笑意,“你这样子,倒像是很不愿欠为师的恩情。”
“没错。”
“现在不是你师徒二人争吵的时候,”身后的姬发蓦地携着三分怒意开口,他快步上前,一把拉起蹲在姜尚面前的本仙姑,双眸阴厉地望着我,道,“如今他已然是个半废的瞎子,你有功夫吵架,不如省些力气想想如何应付这些山间妖怪。”
“……”我双眸冷然地望了姬发一眼,接着便挣开了他的手臂,顺带拍了拍方才被他碰过的衣衫,抿了抿唇,站起身子,走到牢门的跟前,望了望,只见一条极长的阶梯蜿蜒而上,阶梯两旁的石壁上还点着灯火。
方此时,姬发缓缓开口,道出了一番话。
“那婴右说了,今日日暮之后,要在他家的贵客跟前,将我三人挫骨扬灰,方才算个交代。”
听了姬发的这番话,我心头登时一惊——来得太快了。
心中有一瞬的纠结,我回眸望了一眼仍背倚着那面墙坐在地上的姜子牙,又望了一眼他那双眼,最终望了望西伯侯家的二公子姬发,念及三百年前南天门外的种种,三百年间女娲在耳畔的谆谆言语,心头终究还是做了决定。
伸手探入怀中,我摸到了当初姜尚替我取来的穷奇命草,陌凉。
据古籍所记载,吞下穷奇命草之后,其恶瘴之气便会经由人体的七经八脉流遍全身,要待这股子气运走完人身整整七七十九遭后,方才能尽得穷奇的修为。
此过程若是放在一个神仙身上,只需三日,若是换了凡夫俗子的身躯,便需七日。
总之,无论如何,今日日暮这个期限,都太快了些。而今看来,本仙姑今时今日,倒真真是应了凡界的一句老话——走投无路了。
唇角扬起一丝笑,我回身,上前几步蹲下身子,将手中的陌凉草放到了姜子牙手中,同他道,“吞了它。”
“……”姜子牙英挺的眉宇微微蹙起,他沉吟半晌,终是缓缓开口,语气中隐隐地透着几分压抑的怒火,道,“为师劝你,切莫高估了自己。”
“师父,徒儿此番,绝没有冲动。”
想来,本仙姑此时此刻的这语气这架势,定是严肃得极了致了的,因为当我道出这番话的同时,姜尚面上的恼意已然逐渐地冷却了下去,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贯的漠然同冷肃。
“今次,我只求师父一件事,还望师父务必答应。”我双眸肃然地望着姜子牙,沉声道。
“……”姜尚的双睫微动,晦暗的眸子沉沉地掩下,半晌,方才端着低沉得几近骇人的嗓音道了句“说”。
“望师父,”我微顿,又续道,“无论发生何事,都千万顾看好姬发。”
凡界里的众人或许不大了解,然而本仙姑老子我却是晓得的,姬发是西伯侯的二公子,是覆灭殷商的关键角儿,当初我既在水月花镜中救下了他,想来,也是天意所为,今次我若是让这位爷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应遥山,那本仙姑拿什么给女娲娘娘交代。
然而,那时的本仙姑毕竟还是个初来凡界乍到的新“人”,自然不晓得,凡人的想法远远比我们做神仙的复杂多了,是以,那时我这番自以为颇是深明大义的话语甫一落地,另两位听这番话的人皆是起了极大的古怪反应。
先说姬发吧,只见这人的脑袋“嗖”地一下变抬了起来,双眸中掠过一丝奇异的神色,定定都目不斜视地瞧着我。
再说姜尚吧,只见这人的肢体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用他那张二十七岁的脸,挑了个七十二的笑,语气中竟是夹杂了一丝难言的苦涩一般,半晌方才堪堪地憋出了一个“好”字。
见此情形,头脑素来便有几分简单的本仙姑自然是未作多想,只觉这二人委实没甚见识,竟被我这番忠义之言感动至此,着实是挫,忒挫。
交待完了这番类似临终遗言的话,我拍拍手站起了身子,居高临下地望着姜尚,颇是有那么几分悲壮地朝他说道,“师父,七日之后,我三人便都倚仗你了。”
“……”姜子牙的唇角勾起一抹讥讽味儿十足的笑容,道,“荆和,你倒真是长进不少。”
他这番话在我听来,怎么听都有些不对头,却又说不出不对头在何处,是以我只好抱了抱拳,不冷不热地回了句,“多谢师父夸赞。”
“你想做什么?”姬发望着我,眉间仿若拧着一个结,“为何是七日之后,那这七日之中,又如何?”
我并且立时回答他,只俯身拾起他落在一旁的青铜剑,举起,朝着一旁的一面石墙卯足了气力地劈了下去,一回又一回——
七日,只需七日而已。
我抿了抿唇,敲击得益发用力。
“噌——噌——噌——”
不多时,从长阶的尽头处便传来一阵喧闹的人声,紧接着便是由远及近的凌乱脚步声簌簌地响起。
见此情形,我扔下青铜剑,将散落的发丝绾起,抬起衣袖将面上的血污大力地拭去,露出那副遮掩了许久的皮囊。
“你要做什么……”姬发眉头深锁,问我道。
与此同时,只见几个人形的妖物正骂骂咧咧地朝着这处牢房走来。
我淡淡地望着前方,见那几个妖物手持利器,在牢门前驻足,见了本仙姑老子我,唔,确切地说,是见了本仙姑老子我那张生得颇好的一张脸,显是都有几分晃神,半晌后,一个领头的红毛怪方才清了清嗓子,面上一派的凶神恶煞,嗓门儿极大地吼着道,“方才击墙的是哪个?所为何事啊?”
“带我去见你们的山主。”
随后,那些个妖物们便面面相觑了一阵,终究还是开了牢门。
我朝那个替我开门的妖物大哥笑了笑,脚下一动,便要朝牢门外走去,也正是此时,一只手,由下而上地拉住了我的右手腕子。
那只手是万古不变的冰凉,冰冷的触感由手腕处蔓延而上,很快便传遍了全身,冻得本仙姑甚没面子地一个激灵。
“……”我双眸微动,呼出了一口气,右手腕一个使力,挣开了姜子牙的手,合了合双眸,大步地迈出了牢门。
“荆和……”姬发在身后唤我的名字,牢门却在下一瞬重重地合上,两个妖物上前来押了我的双臂,上了一个锁铐。
“七日之中,”我面上挂着一丝无谓的笑,一步步地沿着漫长的长阶向外走去,声量却故意拔得极高,“各安天命。”
左不过便是死了一个美人,左不过便是少了一个送贵客的礼物,本仙姑老子我还一个给他婴右便是。
七日,只需七日而已。
从蜿蜒的阶梯中上到地面,我被外先极亮堂的光线刺痛了眼,也正是此时,两道男子声线却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
“少君今次大驾光临,着实是教我这应遥山,蓬荜生辉啊。”
“婴右山主多礼了,”一道略微低沉的男子声线响起,透着股子与生俱来的慵懒味道,“本君此来,不过是寻一样东西。”
“哦?”另一道年纪稍长的男子声线紧随着响起,带着浓浓的疑惑意味,“不知少君来此,是寻个甚啊?”
“……”那个少君约莫是沉吟了半晌,俄而方才缓缓道,“情丝。”
……
此情此景下,我几乎有几分不愿相信自己的双耳。
不可能……
心头升起一股子极大的不安,我的身躯变得僵硬非常,脖颈缓缓地,一寸寸地,朝着身后方那两道声线传来的方向,望了过去——
只见那个人,他身着一件月牙色的宽袍,衣摆处绣着几多浅蓝色的花纹案,九条银白色的狐尾从宽袍底下伸出,搭在左肩上,远远望去,便像是一件狐裘披风一般,说不出的雍容华贵。
时光仿佛开始逆流。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三百余年前的青丘醴泽,那人仍旧是那般的容颜那般的身姿,岁月在他身上静止着,不减他丝毫风华。
我怔怔地望着他,心头感叹着天意弄人,口中不自觉地喃出了一个名字——
“英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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