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时分, 我从酣梦中悠悠转醒。
我睁着迷蒙的双眼忽而便佩服起了自己,经过昨夜那般的折腾, 竟然也能不忘早起的好习惯, 委实是很难得。
是以,我心中颇感自豪。
晨间尚有几分料峭, 我缩了缩脖子觉着有些冷,遂朝身旁苍玄君那副颇厚实暖和的胸膛上挤了挤,靠了靠。
望着窗外天边的晨光, 我眨了眨眼,脑子里忽而便忆起——
今日便是同旱魃约定好的取剑之期。
“醒了?”
身后传来一道清清凉凉的嗓音,苍玄那厮搁在我腰间的一双尊手紧了紧, 尊下巴亦是很自然地压着本上仙的脑袋, 悠然问道。
“唔。”我心头思索着轩辕剑的事,只漫不经心地应了他一声, 身子仍是觉着冷, 我遂往身后那庞大的热源又挤了挤,靠了靠。
“唔, 极好。”苍玄淡淡然地颔了颔首, 放在我腰间的双手随意地摩挲着, 说话时的语气亦是实打实的正儿巴经, “看来,夫人的精神尚佳。”
“……”这番颇正经八百的话甫一传入本上仙的耳, 我却是生生惊了一惊, 心头立时警觉了起来。
“不如……”
“其实我仍旧十分十分地困倦, ”我当机立断地截断了苍玄帝君的话,推开了他的手从他怀里一挪一挪地钻了出来,抱着被子,朝他回头一笑,笑得很诚恳,“苍玄君您自便,我继续睡会儿。”
说罢,我大大地张开了口,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
一气呵成地完成了这一系列动作后,我便仰面朝上地躺在了床上,紧紧闭上了双眼,顺便拿被子将身上牢牢地裹成了一团粽子,只露出了一个脑袋用来喘气儿。
苍玄的喉间溢出了一阵低笑,接着,只听得一阵衣衫窸窣,我闭着双眼心中一番思量,估摸着应是苍玄君起身了。
“唔,”清寒的嗓音又凉凉响起,“我不碰你。”
“……”我闭着双眸动了动手,并未睁眼。
“上仙自小便是在九重天上长大的,想来对于魔族的规矩是不大了解的。”
“……”我闭着双眸动了动脚,还是没睁眼。
“魔族里犯了欺君之罪,处的刑是什么来着?”苍玄君的声线蓦地低了几分,似是在认真思索一般,忽而又道,“唔,是了。”
“……”我闭着双眸抖了抖肩,仍旧没睁眼。
“割鼻挖眼砍手跺脚,唔,接着便处天雷极刑。”
“……”我裹着被子猛地坐起了身,望着那位衣冠楚楚,正优哉游哉地坐在桌子边上喝着茶的某尊神,黑了黑脸,“未曾想,原来你们魔族……竟是都这么变态的么?”
“都?”某帝君闻言,淡淡地挑了挑眉,凉凉望向我。
“……错觉,错觉。”我青黑着印堂抚了抚额,接着便从床底下捡起衣裳穿了起来。
“不睡了?”苍玄面上浮起一丝讶异,问道。
“……”闻言,我手上的动作一滞,面皮也同印堂一道,一并地青黑了,“我精神素来是极好的。”
“……”苍玄帝君薄唇微启又抿了口茶,终是朝我微微一笑。
于是,本上仙便在一种极度郁闷的心情中开始一件一件地穿起了衣,这回,我终究是没让某人帮忙系裹胸布,是以,当我独立地将裹胸布系了个结后,我心头竟鬼使神差地萌生了一种“这就是成长”的古怪念头。
我甩了甩头,将那古怪的念头抛开,拾起外衫,却被掌下微暖的温度生生惊了惊,只抬起眼去望那位面上一片清冷的某位尊神。
兴许是本上仙投去的目光灼热了些许,又兴许是别的什么原因,苍玄君的眸子淡淡望向我,面上一副慈悲为怀的严肃表情,凉凉道,“晨间微凉,是以,唔。”
我怔怔地望着他,心中蓦地窜起了一股微妙的感受——是以,唔……
面颊微微一热,我唇角不由地扬了扬,默默帮某帝君补完了一句话——
是以,唔,我大发慈悲地为你暖了衣。
“砰砰——”
一阵敲门声蓦地响起。
“何事?”苍玄君不紧不慢地将手中的茶盅放在了桌上,端起茶壶又倒了一盅,沉声问道。
“回帝君,”门外传来一阵清亮的女声,我侧着耳细细一听,听出了是阿菊,她声线平稳恭敬,又道,“府里来了位姑娘,说是要见帝君同王后。”
我套着外衫的手骤然一顿,唇角的笑容亦是瞬时僵住。
“……”苍玄面上的容色倒是没什么异常,他端着茶盅把玩着,清寒的眸子里却多了丝我看不明白的东西。
一时间,没有人再开口说话,这处天地静得有些诡异。
“那姑娘,可是叫……”我吸了口气,缓缓吐出,打碎了这片死样的寂静,又道,“旱魃?”
“正是。”
阿菊的嗓音传了进来,甚为清晰地传入了我同苍玄的耳里。
“唔,你下去吧。”我淡淡道,接着便听见阿菊道了声“诺”,门外的脚步声便渐渐地远了。
我缓缓地走到了铜镜前坐下,拿起木梳梳起了妆。
镜中那张容颜,眉眼间是飞扬的媚态,我望着镜中那女子,觉着她此刻的心中,必是极幸福的。
因果轮回,这世间一切美好的东西,往往都容易被摧毁。我轩辕荆和在这人世间活过了三万年,便是没建过什么功立过什么业,这点道理却还是甚明白的。
是以,我自然晓得我此刻的这份儿欣喜同幸福,包括我命中的一切,皆是天命一笔,而老天往往偏好捉弄于人,我的幸福,指不定何时便会烟消云散,不留哪怕一丝的痕迹。
只是,那时的我并不晓得,这个“何时”,会来得这般快。
“她来了。”我挽着发,淡淡道。
“该来的,”苍玄的眸子淡淡地望着窗外的天,声线略沉,“总是要来的。”
我望着他,双眸微颤,脑中蓦然便又忆起了旱魃那番古怪的言辞,右手却忽地一抖,木梳应声落地——
“啪——”
其实在过去的许多时候,本上仙总是很好奇,如苍玄帝君这般的人物,会不会也有害怕的时候。
方才那一眼,我却是极其分明地望见,苍玄眸子里的异色,约莫,是怯意。
再见旱魃,是在九尾狐洞府外头的一处桃花林子里。
她便那样静静地站在一株桃花树下头,清风微拂,撩动她满头的青丝,从树上落下的桃花随风乱舞,沾上她的发,竟是美得叫人不敢逼视。
大约是听见了背后的脚步声,旱魃的身子动了动,缓缓转过了身子,望向了身后。
我双唇微张,望着她的面容,望着她风情入骨的眸子里映出我满是惊异的容颜——
旱魃那张艳绝天下的脸,毁了。
三道狰狞的爪痕,斜斜地画过了那张精致面庞的左颊,就像是……我心底一凉,就像是,蚩尤面上那三道骇人的伤痕。
“你们终于来了。”她朱红的唇微微一挑,勾起抹浅笑。
“……”我微怔,望见旱魃除了颊上的伤痕外,整个人的气色尚佳,当初荆越剑的伤应是好得差不多了。我垂了眸子一番思索,大抵便晓得了,旱魃要的这三日,是去见了什么人。
苍玄君淡淡地瞧着旱魃,神色漠然地望着她面上赫然多出的三道伤痕,薄唇微启,道出了一句不冷不热的话语,“不知旱神,这三日过得可好?”
“……”闻言,旱魃的双睫微微颤了颤,眸中的伤楚一闪而过,复又一笑,“有劳尊神挂心了,这三日,我过得自然是,自然是好的。”
“唔,”苍玄微微颔首,接着便面无表情地将话题从“寒暄”直接突越到了最关键的事情上头,“不知旱神这三日寻剑,可有什么结果?”
“……”我不着痕迹地望了苍玄一眼,接着便转开了目光,接着去望旱魃。
“呵呵呵……”旱魃闻言笑了起来,“苍玄帝君,你怎地还是如此心急?”
“心急?”苍玄闻言亦是一笑,接着便望着旱魃沉了声线,冷声道,“孤只是,不大喜欢说废话罢了。”
“呵呵,”旱魃面上的笑容益发明艳,她望着苍玄的眼神中充斥着一种异样的光彩,朱唇微启缓缓道,“那我也便不同你多废话了。”
话至此,她的目光倏忽间便转向了始终一言未发的我,双眸中浮现出了一丝古怪的神色,低低叹了口气,道,“轩辕荆和,你可晓得,我忽然不那么恨你了。”
“……”我面上没有一丝的表情,只漠然地立在原地,耳中听见旱魃用几近悲悯的口吻道出了一句话。
“这四海八荒,怕是没有比你更蠢的人了。”
我神色漠然,只觉浑身冰凉,那晨间时分苍玄帝君替我暖好的的衣衫,再没了丝毫的温度。
与此同时,我却蓦地地感觉到脖颈处,传来了一种金属般更为冰凉的触感,身后亦是响起了一道清亮明丽的女声,竟是熟悉得让我心中钝痛了一瞬——
“王兄,你要的轩辕剑,可不就在这儿么?”
我双眸蓦然圆瞪,这才恍觉这把抵着我脖颈的剑,竟然就是失窃已久的轩辕剑。
苍玄的面上里闪过一丝惊异,却也只是刹那,他的眸子里是一片的冰寒,望着我身后的人,唇角的笑轻蔑而讽刺,声线极冷,“苍容,竟真的是你。”
“我不过是做了王兄你一直不肯做或是不愿做的事罢了,”苍容手中握着轩辕剑,紧紧地抵着我的脖颈,冷笑续道,“如今我魔族十万大军都已候在了天池城外,王兄,时至今日,你却为何迟迟仍不肯动手?”
“……”
苍容的声音渐渐飞远,我只觉心口处的钝痛愈演愈烈,痛得额角泌出了私密的汗珠,痛得几乎要教我□□出声。
我伸手捂住了心口,却仍是痛。
我死死咬着下唇直到舌尖传来一阵腥甜,却仍是痛。
这份痛楚来势汹汹,是我此一生从未领教过的,竟是痛得我的视线都已模糊一片。
我痛得几乎要立时死去,心中不断回忆着神农上神赠给我的书籍,只觉自己定是患上了什么世间难见的症结。
那被疏风带起的漫天桃花飞舞,定是极艳丽的,我看不清。
远处天边飞来的南归的群雁,定是极美好的,我看不清。
旱魃面上的讥笑同眼中那奇异的喜色,我亦看不清。
苍玄帝君眼中,那种我从未见过的陌生情绪,我终究还是看不清。
两滴冰凉的水珠滚落了眼眶,我面无表情地伸手接住,这才恍觉,那竟是从我眼中流出的眼泪。
落红满地,我这才后知后觉地记起,原是花期已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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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乐的生活暂时告一段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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