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景祐二年,萧韶和阿九夫妇游历至长安一带。
小时候的玩伴长大了,阿成在村里栽树种地,日子过得平静而惬意;萧韶的父亲和弟弟相继病逝,他娶了阿九为妻,两人赚了足够多的钱,便以游山玩水为乐,实现了童年时的愿望。他们踏过南境密林,访过江南烟雨,寻遍一座又一座名胜古迹,这次终于来到了向往已久的长安。
长安,作为周、秦、汉、唐的都城,是名副其实的“天下之脊,中原龙首”。
萧韶夫妇在长安逗留数日,赏过奇绝盛景,便计划回乡休整一段时间。出城向南数里,两人一不留神,落入一座山谷中。
“阿九,有没有摔伤?”萧韶扶起阿九担心地问。
“我没事。”
阿九摇摇头,二人这才缓过神来,打量起周围的景色。山谷隐藏在群山之中,遍布着夏日难得的凉爽,虽然丛林茂密,却寂静一片,连一丝虫鸣都听不到。
“奇怪……”阿九站在一棵高大茂盛的松树下喃喃自语,“山谷里多是杂草,松树却只此一棵,似乎与其他植物格格不入呢。”
“也许是鸟儿带过来的吧。”
萧韶说着,好像发现了什么一样,忽然惊叫一声。
“阿九你看!”
顺着萧韶手指的方向,远处幽深的山洞若隐若现。萧韶和阿九走上前,拨开下垂的枝条,一座石门映入眼帘。
“这是……另一座陵墓么?”
萧韶默不作声。静谧的谷底只这一处山洞,没有垣墙,没有栈道,甚至连墓碑都没有,实在不像正式的陵墓。他尝试着推了推,石门纹丝不动。借着日光,萧韶仔细辨别着石门上工整的小楷:
越太祖武皇帝,翊文二年生人,姓高氏,讳乾。父曰庄宗御卫,母曰杨氏。少勇武,善谋略。圣隆十三年入禁军,封中尉。复二年,景舜皇后病薨,怀帝有骄色,西蓟都川犯疆,战不利。逢内祸,帝平四州乱,昭襄太子爱之,荐入中书省。初为舍人,累进侍郎。十八年,周祚隐,民不定,起周破之,乃即帝位。
“越国?越国不是商周时东南部的诸侯国么?”萧韶思索道,“怎么会出现在长安地界,还灭了周?”
“上面说的这些人我从来都没听说过,而且……越王也不该姓高?”阿九同样面露疑惑。
说得也是。萧韶继续往下读道:
元鸿元年,帝以国丧休战,潜将兵于西南。大赦,赐百官,募豪杰,折节下士,遍访旧州,前周遗子皆留宫,不闻旧怨。周覆越立,边地多不平者,将欲伐之。帝问左右,皆以击之。帝乃惜其义,约三年期,却。是岁,大丰,制如故。
二年,越帝察谋,退都川。其秋,集兵七万入铁马关,沂州无虞,西蓟败退。复乘兵南,时蓟人渡水而走。将高垒深堑,绝其粮食,阻其援兵。月余,大破之。
三年,立前周郡主上官氏为后。三月,西蓟败。撤属国,立蓟州,西南遂靖。天下大定,军中皆呼万岁。
“真是奇人,周人打了三年多都平不了的战局,这位越帝竟只用了一年就平定西南。”萧韶不禁笑道,“你看,这里还写了他出兵北上退敌,保住北境十年未起烽烟。”
“世上能人多了,韶为何只对他交口称赞?”
萧韶没有回答,犹自盯着石门上的字迹费力地辨认着。他数遍历史上的帝王,可这石门上写的究竟是何方神圣呢?
六年,时大旱。帝幸延州,布衣置酒于市……九年,九里县私盐滥。帝革旧制,器商贾,业乃复兴……十年,穆州大涝。帝病甚欲往,得臣谏,帝曰:“思日赞赞,知难而不退。世所天下,焉能不安其民?”遂往……
字迹窄小,阿九看了一阵觉得眼睛酸痛,便转身凝视着石门正对的松树。她仰望着松树顶端,抬起手,阳光顺着指缝流淌下来。苍劲挺拔,孤韧傲天,明明是一棵很平常的松树,她却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韶,都说人是有前世的。”阿九回身道,“你说我们前世会不会来过这里?”
“我不知道。”萧韶调皮地朝她努努嘴,“这山中没有路,连水声都没有,你要是自认来过就先替我们找找出路吧。”
“既然有石刻就说明一定有出口。”
像是有人指引一样,阿九凭感觉向南走了十几步,翻了翻四周的杂草和泥土,惊喜地叫出声。
“找到了!韶,这里果然有一条小路,只不过看上去好久没人走过了。”
萧韶听她如此说,忙大略扫了扫,将目光移至石门文字的最后。
……赞曰:哀哉时人!乱世之帝,行中兴之业也。除周之乱,广纳谏而鲜藏私,秉中正而轻小节。南定蓟川,北平狄夷,入络姻亲,四境叹服。尧、舜之圣,难续其敬;旬、昭之兴,未料其鼎。是故越之天下,承旧地之福祚,扬新象之宏图,帝后之功也。至少帝年幼,戊子乱后,上应天命,天道如此,非帝之过也。上既复周开盛世,凡省辖、朝例、民情,皆袭帝风。前周晋国公曰:比迹汤武,不逊成康。古之《诗》《书》千载,俯仰传名者七八人而已。迹其元鸿之风,恢弘长流,万年可称。后人闻之,莫不叹此君子耳。
“天色暗了,我们快出去吧。”阿九看了看日头道。
“好。”萧韶点头同意,望着面前高大的松树道,“下次我们再来。”
说罢,萧韶挽起阿九的手,循着那条掩盖在荒芜草丛中的小路走去。松叶随风晃动,似乎也在向他们道别。
夕阳西转,透过浓密掩映的松针,光影投射到石门旁的一块残碑上,上面爬满了藤蔓。不知是不是有人刻意为之,一天中只有这短短的一刻,残碑顶端的字才会被照亮。
星河零落,残梦遇旧人。不待倥偬松无迹,却向恓惶月满襟。痴儿暮日林。
三千里,万千碧,渭水周秦弹歌立。半生名,终生忆,白石汉魏逐鹿祭。
广厦君不见,倾台我犹怜。秋白风尽扫,尾声信如烟。乘彼五湖,久别难悲,落笔书荒年。
夜阑苍天,青冢难寻。破晓长云同醉,归去酒正温。
碑文已被长年的风雨刻蚀得模糊不清,没有立碑时间,也没有写为谁而作,只有底部隐约的“独木”二字昭示着这里曾有人来过。或许再过几百年,这里就只剩下一块普通得不能更普通的石头。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在命运的转角,一切却好像从未出现一般。
草木枯荣,人情生灭,都是寻常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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