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尘拿过那张单子瞧了瞧,果然是列得清清楚楚的,一共六两五钱银子。宝梳在旁添了一句道:“念着本村人,价都是算的成本价,没算实际卖家。若要论真格的,就不是这六两五钱银子了!阮管家,瞧清楚了吗?瞧清楚就别挡着我要帐了!”
曲尘盯着那单子淡淡一笑,顺手便将那账单撕了!“嗬哟!”旁边顿时起了一阵惊讶声。宝梳也愣了,压根儿没想到阮曲尘会撕了!她想抓过来时已经晚了,好好的一张清单成了两半儿。她略带怒色地问道:“阮曲尘,你什么意思?存心来给我捣乱的是不是?”
曲尘把清单揉成团,随手一扔道:“这点钱值得你兴师动众地来要吗?”
“钱是小事儿,规矩是大啊!要是个个都像邱三娘子那样胡来,我和荷青那买卖还做不做了?今儿顶着老太太的口谕来砸,明儿顶着老太太的圣旨来掀,有完没完了?”宝梳反驳道。
一旁满面怒红的陶婆婆应声道:“只要荷青还是我陶家的媳妇儿,这买卖就不会跟你做!你爱找谁找谁去,横竖别来打我们陶家的主意!”
宝梳正要驳斥时,曲尘抢先了一步,侧身问在场的陶远志道:“这事儿你怎么说?”
“我没二话……”
“远志,你糊涂啊!”陶婆婆急忙上前打断了陶远志的话,顿了顿拐杖沉脸道,“什么叫没二话?家里少了你和荷青吃穿了?就算再穷,也不会让荷青跟她做什么买卖的!别觉得你和曲尘打小是好兄弟,不好开口,你不好意思,娘替你来说!”
“娘说得对呢,”鲁氏略带讥讽的口吻说道,“远志你好歹是秀才,每月束修紧着你们两口子花,还有我们月月给的口粮,哪儿不够吃穿了?你还是听娘的,别把娘给气着了!你要真觉得不够,大不了我们三家勒勒裤腰带,再挤点出来匀给你们,横竖不能把你们饿着冻着了!”
话音刚落,陶婆婆就回头恨瞪了鲁氏一眼。鲁氏不满地撇了撇嘴,躲自家丈夫身后去了。这时,陶远志转身对鲁氏和几个哥哥正色道:“正好大嫂把话说到这儿了,我也顺便提一句,往后每月不必哥哥嫂嫂们再给我添口粮了,我自家的日子我自家知道怎么过。”
“远志!”陶婆婆急了,使劲地拽了他袖子一下道,“你说的这是什么混账话呢?你哥哥嫂嫂分你口粮,那是你应得的,茶园子没你份儿,他们自然该出一份子给你!”
陶远志表情淡淡地说道:“我们自家的事儿往后再说。荷青跟宝梳做买卖的事儿我早先已经答应了,我没觉着有什么不妥。也请大嫂三嫂少替我家操心,先顾着你们的茶园子好了!”
鲁氏和邱三月都斜了斜眼珠子,流露出极为不满的表情。陶婆婆更是气得慌,索性把手里的拐杖往地上一摔,猛拍了两下大腿嚎道:“这真真是做了秀才相公不认人了!我吃了多少苦,费了多少心,花了多少银子才把你捧成眼下的大老爷啊,这下可好了,翻脸不认老娘了!行行行,你都不认我,我还厚脸皮儿活在这世上做什么啊?索性跟你爹去了还好过些!”
说罢这老婆婆踉踉跄跄地往院外那口水井处奔去!围观中的几个老妈妈急忙将她拦了下来,她扑在两个老妈妈身上哭得是鼻涕眼泪横飞,声声控诉着陶远志的种种不是。陶远德沉下脸来喝道:“远志,你想怎么样啊?啊?想把娘往死路上逼啊?不跟靳宝梳做买卖你连口饭都吃不起了是不是?你活这么二十多年,哥哥们亏待过你吗?家里就你一个读书人,什么好白米好白面都紧着你吃,但凡有件像样的衣裳都先叫你穿了,怕你读书人出去丢了脸面,你还想怎么样啊?娘都这把年纪了,你非得气死她才安心啊?”
旁边的人都纷纷议论了起来。站在丈夫身边的荷青见这阵势也有些吓着了,偷偷地拽了拽陶远志的衣袖小声道:“要不,算了吧?宝梳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跟她说说,她也是能明白的。”
陶远志的脸色由青转紫,紧紧地攥着拳头沉默了两秒后,忽然转身指着他的大哥三哥嚷道:“是啊!你们可委屈了!好东西全给我占去了,叫你们捡剩下的,谁能有你们委屈啊!怕我丢脸,是怕我给陶家人丢脸吧!行,今儿我就好好丢一回脸,叫人知道知道我这秀才相公也不是肉包子做的!”说完他几步上前走到宝梳刚刚坐的那把太师椅边,双手一举,狠狠地朝旁边太阳地里砸去了!
全场瞬间震惊了!连一直哭骂个不停的陶婆婆也骤然失声,目光惊愕地看着自己儿子,全然不知该怎么办了!
能不震惊吗?陶远志是个什么样儿的人?与他年岁差不多的村里有五个,曲尘,世海,刘达,曲中,还有夏夜。这六个人打小就一块儿满山混的,每每干坏事,总是曲尘当头头,刘达当军事,世海曲中夏夜打下手,陶远志永远都是留守大本营或者望风的那个。
酒量最差,拳头最烂,脾气最好,功名最高,村里谁都知道他是个听娘话的好孩子,儒雅秀才,未来的状元爷候选人。当初还没成亲时,媒婆们简直是踏破了门槛。可就是这样一个人,今儿跟发了失心疯似的,又跳又砸,能不把人吓着吗?就算是曲尘,也从来没见过他如此情绪激动,难以控制。
“这事儿……”陶远志胸口剧烈起伏道,“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宝梳,明早荷青……荷青还是把东西给你送过去!”
“秀才老爷,”宝梳也有点被他这模样吓住了,上前两步道,“缓两口气儿再说,横竖我这儿也不急的,你们回去再商量商量……”
“是我嫂子不?”陶远志一脸激动地打断了宝梳的话道,“是我嫂子,是曲尘的媳妇,就应下这事儿!”
“好好好,我应我应,总行了吧?明儿照旧让荷青给我送过来,我们俩的协议也照旧,可以了吧?”
“说定了!”陶远志丢下这三个字,拨开人群就走了,身后立刻响起一片唏嘘声。陶家人个个面面相觑,不知道陶远志中了什么邪了;陶婆婆则放声大哭了起来,嚷着自家儿子怕是给人下了咒了!
荷青想追上去,偏偏腿脚不利索,跑了两步险些摔倒,只能转头着急地对曲尘道:“曲尘哥,赶紧去瞧瞧,我怕他出事儿呢!”曲尘伸手扯过宝梳小声道:“闹闹也就行了,别玩大了。我去瞧瞧远志,你见好就收了,知道吗?”
“那账单的事儿可以算了,但四婶的事儿还没开始呢!”
“四婶的事儿?”
“回头再跟你说吧!赶紧追那秀才相公去!”
曲尘挤出人群,飞快地追着陶远志而去了,后面还跟着刘达。陶婆婆还在那儿哭着,指着陶远德喊道:“快去隔壁村请大仙来!远志一准是给人下了咒了!哎哟喂,我那么乖巧的一个儿子,怎么会变成这样儿啊?一准是有人心里妒忌,昧着良心下黑手呢!老大,你愣着做什么啊?快去请啊!”
陶远德一脸纳闷地嘀咕道:“谁知道他到底怎么了?八百辈子没见他发一回火,这头一回还尽出在我们哥两个身上了!要说没良心,该是他吧!”
“你屁话怎么那么多啊!叫你去就去!”
陶远德不耐烦地冲围观的人挥挥手道:“有什么好看的?都散了散了!”
“等等!”宝梳上前一步道,“账单的事儿是完了,可有个事还没了。”
邱三月忍不住从旁边跳了过来,指着宝梳骂道:“你到底烦不烦啊?你男人都说算了,远志也答应跟你再做买卖了,你还想怎么样啊?疯狗咬了是不是?还赖在我家不走了?”
“你先别着急,事情弄清楚了我自然会走,”宝梳面含闲笑道,“邱三娘子,你是不是跟别人说过,我小四婶指派她娘甘大娘送礼儿给豆丁娘,让豆丁娘往外传我四婶的闲话?”
邱三月一愣,眨巴眨巴了两下眼睛反问道:“你什么意思啊,靳宝梳?”
“那好,我再说明白点。有人来跟我说,你到处跟别人说,你亲眼看见豆丁娘收了甘大娘几盒东西,答应帮甘大娘到处说我四婶在外偷汉子,有没有这事儿?”宝梳说着这话时,手指往旁边来凑热闹的豆丁娘一指,吓得那豆丁娘整个脸色都变了,两只手紧紧地交握在一起!其他几个常往夏新家去的婆子媳妇开始神色异样地交头接耳了。
“什么东西?”邱三月柳眉一竖,指着宝梳激动道,“你少往我身上泼脏水了!我什么时候看见甘大娘送豆丁娘东西了?哪个王八羔子在你跟前胡说八道的啊?”
“你真没说?跟我告密这人可是说得有板有眼儿的,说当日你是在夏新家灶屋外面瞧见甘大娘递了几盒东西给豆丁娘的,亲耳听见甘大娘对豆丁娘说我四叔之所以偷人娶小,是因为我四婶不安分在先,是不是有这么回事?”宝梳故意提高了音量质问邱三月道。
“我呸!”邱三月激动地竖起三根手指,粗脖子红脸地说道,“老娘要是瞧见了,眼珠子全烂!要是听见了,两个耳朵流脓水到死!嘿!哪个不要脸的居然这么抹黑老娘啊?不过你那四婶的闲话我倒是真听见过一两句,说的就是你那四婶不安分,背着阮威在外头跟你似的勾搭汉子呢……”
话未完,阮威忽然从人群中跳了出来,气势汹汹地朝邱三月走去。邱三月一见他这阵势,吓得赶紧躲到了自家丈夫身后去了。阮威粗眉一横,指着她喝道:“你他娘的有种再给老子说一遍!”
陶远定忙道:“阮威,别乱来啊!有话好好说!”
阮威袖子一抹,一副乡间恶霸的架势说道:“你们还真会蹬鼻子上脸啊!往常说宝梳,宝梳不跟你们计较,你们还说上我阮威的媳妇了!陶老三,叫你媳妇出来说清楚,你哪只眼睛看见了?”
邱三月知道阮威向来有些爆脾气,根本不敢出来,只是从丈夫背后探出个头,有些畏惧地说道:“我……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那说甘大娘和豆丁娘那些话呢?”阮威厉声喝道。
“哎哟喂!那那那……”邱三月指着宝梳道,“是她冤枉死人不偿命啊!我什么时候看见过了?我平日里也不常去夏婆婆家做针线啊!怎么会撞见甘大娘给豆丁娘送礼儿,还听见那些胡说灵芝的话呢?灵芝怎么可能有胆儿背着你在外找汉子,就是跟我说,我也是不信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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