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女生 古装言情 遗孀

第73章 哭天又嚎地,遗孀丧子泪

遗孀 韩咏明 5706 2021-04-02 20:39

  一:

  乘鹤西去的刘耀德,尸首被移运到前庭大堂已铺摆好的灵薄上。此时此刻,他像睡着了一样,脚向内,头向外,静静地躺在灵堂的正中央。这是中原人摆放尸首的规矩,以防死者诈尸。

  被丧子之痛击哑的杨氏,不哭不泣,面无表情,眼神僵硬,一直坐在儿子灵薄的一侧,始终握住儿子冰凉的手,丝毫也不肯松开,更是寸步不离儿子的灵薄。好像只有这样,就能让儿子永远留在她自己身边一样;好像只有这样,就能让儿子永远留在这个世上一样。

  一名老年女执事,端着厨房蒸好的小圆饼送到了灵堂,执丧主事才小心翼翼地禀报杨氏:“老太太,您放开东家的手吧!他要走了,手中必须握有打狗饼呀!这阴间的漫漫长路上,是野狗遍地,东家他是不能空手走的!”

  执丧主事所说的打狗饼,是死者被移运到灵薄之后,放入死者手中的小面饼,因为传说中阴间的黄泉之路上,是野狗遍地,爱拦道撒咬过往的亡灵,死者手里如果握有打狗饼,当被野狗撕咬的时候,扔面饼与野狗,野狗便不会再撕咬下去,好使死者的亡灵顺利走过黄泉之路,早点来到阴间地府,接受阴司的派布和裁决。

  此时此刻的杨氏,像没有听到一样,像这个世界不存在一样,她的灵魂像正沉寂到一个遥远的世界里一样,仍然保持着原来的麻木表情和僵硬姿势,仍然紧紧握住儿子那冰凉的手。执丧主事实在没办法,便去禀报青霞。

  而青霞,自丈夫在她怀里撒手西归的那一刻,她的世界里,便一直响着轰轰隆隆的房屋倒塌声,她似乎也看到了她们家的整个大宅院,瞬间倒塌成了一片废虚。可是,尽管她心里是悲痛欲绝,尽管她已哭得昏天黑地,尽管她恨不得跟丈夫一同去了。婆婆因为失去儿子,而变成了一具活尸,她不得不强撑着身体,隐忍着体内的凄风雪雨,与淑女夫妻一起,去配合执丧们,艰难地来料理丈夫的丧事。

  此时此刻,青霞听了执丧主事的无奈禀报,急忙来到灵堂里,可一看到躺在灵薄上的丈夫,她又一次哭瘫在丈夫身边。执丧主事急了,立即吩咐人去请淑女。

  此时此刻的淑女,是被忙碌和悲伤折腾的欲哭无泪,焦头烂额。她听了执丧主事的禀报,急忙奔至灵堂,拉起哭得不省人事的青霞,哽咽而悲急地说:“小姐,悲痛是悲痛,姑爷的丧事,还是要往前进行的,这老太太年纪大了,有些事情,全靠小姐了!”

  青霞听了淑女的话,如梦初醒,她免强止住悲哭,跪爬着绕过丈夫的灵薄,来到婆婆身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将婆婆握丈夫的手,边轻轻拽开婆子的手,边泣不成声地说:“娘!您松开耀德的手吧!他手里不握打狗饼,会被阴间的野狗给咬伤的……”。

  杨氏像什么感觉也没有,任由儿媳青霞将她的手拽开。直到儿子的手中放有打狗饼之后,她像是与儿子分开几个世纪一样,又突然一把抓住了儿子握有打狗饼的僵凉之手。

  刘耀德灵薄的头边,长明灯已经被点亮;刘耀德口中,噙口钱早在他被移送到灵堂之前,已经安放妥当。

  所谓的长明灯,就是死者被移运到灵薄之后,在死者的头边点亮的油灯,必须日夜不灭,长明不熄,直到死者出殡入土,目的是为死者照亮明间的暗路,好使行走在黄泉之路上的死者亡灵没有恐惧之感;所谓的噙口钱,就是在死者断气之后,放入死者唇与牙齿之间的有孔铜钱,目的是让死者来世投生的时候,不至于变成哑巴。

  青霞在悲泣之中,看着丈夫那每一道上路的葬仪,都铺摆安置停当;看着躺在灵薄之上的丈夫,像睡着一样的静止着;看着粗糙的黄丧纸,不停地在灵堂前燃烧;看着如雕塑一样的婆婆,就那样握住丈夫冰凉的僵手;看着披麻带孝的人影,像梦幻一样在眼前交替晃动,她突然有一种如梦如幻的感觉。透过这种隐隐的梦幻,她仿佛看到了生命的尽头,仿佛看到了生命尽头的另一个世界,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世界的亡灵们,仿佛看到了亡灵们的悲欢离合和喜怒哀乐,仿佛看到了孤独的丈夫正吃力地行走在这个世界与另一个世界的漫长之路上……

  因为有了这种梦幻般的感觉,青霞也突然像婆婆杨氏一样,呆睁着双眼,不哭不泣,神情呆滞,姿势僵硬,像是一具没有魂魄的活尸,像眼前的世界不存在似的,像灵魂被沉寂在遥远的另一个世界里似的。

  刘耀德上路的一切,被安排停当之后,执丧主事便开始吩咐帮丧们发丧。

  所谓的发丧,就是通知亡者所有的亲朋好友,来为亡者祭吊送行。

  按中原人的风俗,长辈之人是不能为下辈人守灵的,而杨氏就痴痴呆呆地坐在儿子的灵薄旁边,任人百般劝,死活也不肯离开儿子半步。也许是年迈的缘故,从记事到现在,她内心深处,感到从未有过的茫然无助,她的内心深处浸透着痛苦,随时会崩溃。她脸上呆滞的表情像是说:什么也没有了,活着没有意义了……。

  杨氏不哭不嚎,麻木呆板,只是静静地陪伴着儿子的尸体,像是一具没有魂魄的活尸。她干枯的双眼,已流不出一滴眼泪了。儿子是从她心尖上掉下来的肉呀,他小的时候,因为淘气贪玩,不经常呆在她身边;长大了,又因为江南海北的打理生意,他仍然很少呆在她身边;大婚之后,儿子虽不常年在外,但却有媳妇日夜陪伴着他,她这个做娘的仍然很少见到儿子。现在,儿子哪也不去了,就静静地躺在灵铺上,躺在自己身边,她要一刻不离地陪伴着儿子。任刘家大院里丧灰随风飞扬,任丧幡丧棍随风飘摇,任僧道祈祷声声,任哀乐丧乐阵阵。

  二:

  直到三天后的下午,是耀德的出殡之日,入殓之时,杨氏僵硬的眼光,直直地看着外边的灵棚下,因为那里正停放着儿子的棺疚。忙碌的执丧主事,正忙而不乱地吩咐几十个披麻戴孝的帮丧们,将厚重的黑色棺疚抬起,又套在庞大厚重的椁疚里面。然后,执丧主事才小心翼翼的走进灵堂,小心翼翼地走到杨氏跟前,小心翼翼地哀声禀报说:“老太太,要给东家铺金了,您老要不要近前看着?”

  杨氏像是没听到一样,双眼仍然僵硬而直椤楞地看着外边的椁疚。这位年老的执丧主事,见杨氏仍然一言不发,只得小心翼翼地悄声退出,边吩咐帮丧们往木椁里的棺疚里铺上三层黄纸钱,边不停地回头,注意杨氏的表情,看她对自己做事的反应。当他看到杨氏像凝固了一样,对自己所吩咐要做的事情视若无睹,便接着吩咐帮丧们,继续在黄纸钱上再铺上一层厚厚的黄色锦褥——这便叫做铺金。

  刘耀德的椁棺全部铺摆停当,执丧主事又小心翼翼的来到杨氏跟前,小心翼翼地哀声禀报说:“老太太,东家要入殓了,你看由谁来给东家净脸呀?”

  所谓的净脸,就是在死者被盖棺之前,用阳间的清水洗最后一次脸。而洗脸水,死者的长子必须一饮而进。这样,不但死都在阴间有面子,也证明死者的长子很孝顺,有资格继承死者的一切。

  可杨氏仍然像没听到一样,一言不发,目光仍然僵硬而痴呆,空洞洞地没有目标地睁着。执丧主事见杨氏一言不发,以为还像刚才一样,默准了他的禀报,便又悄声退出去,小声吩咐帮丧们,把刘耀德的尸首移运到外边的棺疚里。

  于是,十几个帮丧,便悄悄地迈进灵堂,缓慢而轻轻地抬起耀德的灵薄,在锦稠撑起的天棚下,小心翼翼地移运出灵堂,向外面的灵棚里移送。并且,嘴里还虔诚地念念有词:“大东家您小心了!大东家您小心了……”

  杨氏仍然是刚才的呆滞表情,是刚才僵硬姿势,没有丝毫的反应和表示。

  可是,就在耀德被放入厚重的棺疚时,当杨氏看到自己的儿子被装入黑暗的棺材里那一刹那,麻木呆板的她,像是突然被注入了疯狂的魔魂一样,她突然愤怒了,她突然“哇”的一声大哭,她突然爬扑出去,疯狂而愤怒地推所有的帮丧和主事,拼命拒绝将儿子入殓。

  此时此刻,对于悲痛至极的杨氏来说,儿子就是一具死尸,她杨氏毕竟能看得到呀,这一入殓,不就是要埋到地下吗?埋到地下不就化成一堆白骨了吗?那她杨氏不就再也见不到儿子了。

  杨氏明明知道,儿子必须要入土的,可她一时就是接受不了,她拒绝着将儿子入殓,震天撼地的悲哭不止:“老天呀!你睁开眼吧,眼开眼看看我刘杨氏吧,没有了丈夫,我还有儿子,儿子是我的希望,可没有了儿子,我刘杨氏还有什么呀!你还让我刘杨氏怎么活下去呀!老天呀!你夺走了我的心头肉,不就要了我刘杨氏的命了吗!苍天呀,只要你还我的郎斋,我杨氏情愿吃康咽菜,一贫如洗,情愿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替儿子承担断寿之罪……,”

  杨氏捶胸又顿足,悲天又哭地,声嘶力竭,哀求着上苍,哭诉着自己的不幸,她把所有奔丧人的心,都哭疼了,都哭碎了。于是,所有的奔丧人,都陪着杨氏大哭,陪着杨氏大悲,都恨不得替杨氏分担悲痛。

  是的,这世上的母亲,最疼爱的就是自己的儿女,如果可以的话,她会把儿女身上所有的灾难,都揽到自己身上;如果可以的话,她会把世上所有的健康和平安,都送给儿女;如果可以的话,她会用自己的生命去,去交换儿女的幸福……。

  怎奈,人的主观愿望与天道相比,是多么微小可怜呀!

  天道无情,无道不随人愿呀!

  一个老年人死了,那是寿终正寝,是入土为安,是生命进程该结速了。可一个风华正茂﹑坐资千万﹑拥有才貌俱佳娇妻的年轻人,他死了,悲痛的不仅仅是他的亲人,连与他毫不相干的外人都会摇头惋惜:这是不应该发生的,老天到底是怎么了?

  人在走投无路之时,便会突然想起上天,想让上天快点看到自己在人世所受的凄惨之罪,以达到快点让上天解除自己的灾难并赐福给自己。此时此刻,绝望无助的杨氏,也同样想到了悲济救世、慈悲为怀的佛祖、菩萨和苍天,并大声呼叫着苍天:“苍天呀,大慈大悲的菩萨呀,救世的佛祖呀!您睁眼看看我刘杨氏呀……”

  人一旦没有一点希望了,那再不留恋这个人世了。杨氏疯了一样质问上苍:“苍天呀,这就是我刘杨氏的一辈子吗?我刘杨氏的结局就这么悲惨吗?若知道我刘杨氏的结局如此悲惨,我情愿不来这人世走这一遭呀!什么尊荣呀!什么富贵呀!我全不要呀!苍天呀!快让我变成石头吧!让我变成一棵大树吧!苍天呀!你惩罚够了没有?苍天呀!你既然把郎斋送给了我刘杨氏做儿子,可你为什么不让他为我刘杨氏养老送终呀!可你为什么又突然夺走他呀……”

  大慈大悲的佛呀!你不让尘土世人知道自己的未来,并不是你无情,原来是你给人最高的待遇,是对人最大的尊重,是对人最大的仁慈,因为只有这样,尘世上的芸芸众生们,才不知疲倦地在世间这条不归路上拼命往前奔,总是梦想着,未来的岁月里有更美好的日子在突然拐弯的地方等着自己。

  可世人奔到了尽头,回头张望一辈子的行程,才突然知道,自己忙忙碌碌度过的一生,并不是自己当初想要的一生呀!这一路上的坎坎坷坷,这一路上的风风雨雨,这一路上的艰难险阻,这一路上的担惊受怕,自己究竟是怎么煎熬过来的?究竟是怎么滚滚爬过来的?究竟是什么东西支撑自己呢……

  当尘世人有这种想法的时候,一只脚已经跨到了坟墓里。要不,就是已到了衰老的暮年。其实,人活着的动力只不过是对美好的未来前程过分拔高罢了。

  耀德的母亲若知道自己四十多岁丧夫,唯一的儿子将在二十多岁时辞世,怕是早已没有体力在人世上奔波了。

  此时此刻的杨氏,因为在人世上奔波了一辈子,却是一场空,却是一无所有。所以,她死死抱着儿子的尸首不让入殓:“我的心头肉呀!我命苦的郎斋呀!你就这样狠心把娘给丢在这凄凉的人世吗……”

  近百个执丧帮丧人,近百个送殡吊丧人,纷纷上前劝说杨氏:

  “老太太!您这样痛哭不止,大东家怎么会走的不安心的,他现在已不属于我们阳世人了,您就让他无牵无挂地上路吧!”

  “老太太,您不让大东家入殓,是害他呀!”

  “老太太,大东家是世上最优秀的东家,这生死如果能替的话,我们这些掌柜们早替他去了,可惜是不能替代呀!”

  “老太太,您就别哭了,大东家不在了,您哭坏了身体,这偌大的家业,让孤伶伶的少奶奶,怎么应付这以后将要出现的艰难呀!”

  “您别哭了老太太,现在,您还是睁开泪眼,再最后看看大东家吧!他就要走了,您做为他的母亲,看一下他还缺什么不缺呀!”

  ……

  在众人这苦口婆心的劝慰下,终于,在杨氏一声声“我的肉呀”的哭减中,中原首富刘耀德被装棺入殓了。他的尸体被缓慢而轻轻的放在棺疚之后,厚重黑暗的棺材,一口把中原首富刘耀德给吞了下去。

  杨氏在两名老年女执事的搀扶之下,擦了一把泪眼昏花的双眼,端祥着头枕莲花枕的儿子,轻轻而哽咽地说:“郎斋,娘的心头肉,你要走了,如果身边缺什么了,就给娘托梦呀……”

  杨氏对儿子的嘱咐,又一次让周围的人痛哭失声。

  悲泣的青霞,一手扶着丈夫的棺疚,一手从佣人手中撕掉一小团新棉花,在洁净的碗里粘了些清水,轻轻地丈夫那虚黄的脸上擦了几下,扔掉,又撕掉一小团棉花,粘了些清水,轻轻给丈夫洗脸。如此反复几次之后,青霞一把夺过佣人手中的白瓷碗,在周围人的惊诧之中,她将丈夫的洗脸水一饮而进。

  杨氏仍然一遍又一遍地检查儿子的陪葬,就像儿子要去远门一样,她反复给儿子扶正莲花枕,反复给儿子整理衣领衣袖,反复抚摸儿子那虚黄而苍白的又颊,反复嘱咐儿子:“郎斋,娘的心头肉,你到那边缺什么了就给娘托梦呀……”

  在杨氏的反复嘱咐之中,执丧主事望了望时辰,让几名老年女执事劝开杨氏,在刘耀德的身体了盖了一层厚厚的雪白色的锦褥——这便叫做盖银。随即,十几名帮丧抬起沉重的棺盖,盖在了厚实的棺材上。扣严之后,厚实的棺材便被粗大的铁钉给钉死了。从此,中原首富刘耀德呀!他永远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可是,在杨氏抱着儿子的尸首,哭天悲的同时,刘氏族人却在刘耀德的西园子里,因争抢着为刘耀德摔老盆而大打出手,混战一片。

   喜欢遗孀请大家收藏:(321553.xyz)遗孀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

目录
设置
手机
书架
书页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