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晚风吹得阁楼窗上的挂着的竹帘一晃一晃,又趁机溜进屋里。没有了阳光的照耀,小屋里显得更是阴冷,而床上的人儿似乎感受到了这股阴寒,死死地缩在被子里,眉头结在了一起。
数寒缩了一下身子,这里是哪?好冷!举目望去,只见无边的白雾。无孔不入的水汽慢慢渗透进衣服,带着一股子湿气,而茫茫的白雾里,却依稀立着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
“带好了,千万别丢了!”突然一只素白细长的手指在她颈间流连,她恍惚中发现原来自己就是那个小小的身影。小小的女孩点着头,低头看项上套着的一抹金属光芒。
“莫要丢了,千万别丢了。”嘱托的声音又响起,她不耐烦地抬起头,正想说一声知道了,却发现眼前站着的女人身影越来越淡、越来越淡……几乎要与周围的雾气化为一体。她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声音,似乎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又像是被什么力量压抑着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身影慢慢淡化,化为一团雾气。
突然那张脸又猛然出现在那片雾气中,但是身子却没了,只有一张脸飘在那里,那两只眼珠子死死地盯着她的脖子,惨白的脸、乌青的唇、满布血丝的眼睛……那女人狠狠地说道:“别丢了——”
“啊——”她尖叫一声,坐了起来,掌心处传来一阵痛,让她知道自己是清醒着的,还好,醒了!环顾四周,虽然是一片黑暗,但还是能看清,是身处卧房。她大口地喘着气,无力地靠伏在枕上。身上的单衣早已汗湿,夜风吹来,便泛起一股寒意。
别丢了,她突然想起那句话,手不自觉地往颈间一摸,却是空荡荡地一片,心莫名地急急跳了两下,只觉得有一股焦燥的气息逼得人喘不过气。她把被子一拥,整个人缩在床头一角,似一只受惊的猫,自言自语着“没事、没事,只是梦、只是梦……”
当第一缕晨曦终于透过窗棂,数寒茫然地抬起头,才知道原来就这么坐了一夜。伸手想整整吹散在脸上的发丝,却仍感到隐隐的痛。仔细一看,掌心却是深深的几个指甲印,皮肉已被划破,暗黑的血痕映着苍白的手,煞是醒目。她静静地看着,突然把手掌平摊,发出一阵冷笑——兜兜转转地,原来自己还是什么都没有。
无神的眼睛转向旁边挂着的那幅灿漫的梅花,却也只是觉得冷清,“零落成泥碾作尘”口中慢慢吐出这句话,她把手放回被子里,环抱双腿,下颌抵着膝盖,静静看着那幅画,一直一直……
天傲,一个一无所有的我怎么留得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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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府中,沉璧一袭暗色秋衣,手里拿着一封信,纸上极娟秀的字迹还带着淡淡的墨香,却让两个人都为之凝眉。她转头问坐在旁边的方永煜:“相爷,您看这怎么办?”俩人不是相对而坐,却是分宾主的位子坐着,桌上青瓷碗中的茶早已冷去,但俩人也都没有要喝的意思。
粗大的指关节不紧不慢地敲打着红木桌案,厚厚的老茧提醒着人们:他曾是金戈铁马的武将。可现在沉璧却看不出他的心思。经过这些年,能让她看不出心思的人已越来越少,但一个是数寒,一个是眼前的这一位,却总是让她琢磨不透。
数寒还好,毕竟相处久了,对其行事做法总能猜到一二,所以在潼关的时候,自己才能借机诓数寒交出了藏有密保的发簪,但这位却……想到玉簪中的密报,她不得不佩服数寒能在待在相府的两年间掌握那么多有效信息。佩服归佩服,心里涌现出的阵阵不甘时刻提醒着她:自己也不该落后。可都待了两个月了,却什么都不知道,有时候她甚至隐隐觉得,左相是有事瞒着她的,她不由得想:如果是数寒,会怎么办?
“就按她说的办,不就是随时进出晋王府的权利和更大的空间吗?”方永煜微沉着眼睛,突然发话,“我只要结果,不问过程。”
“噢!”沉璧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信,借此掩饰自己的走神,“还有,师妹提到有个紫铜锁落在相府里了,是么?”
方永煜一愣,旋即答道,“在我那儿收着呢,待会我拿来,你一并带过去。”
她嘴上答着好,心里却纳闷了:那紫铜锁她依稀记得,刚入云轩斋的时候,数寒一直带着,挺精致的玩意儿。只是这女孩子家的东西,相爷怎么会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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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照进观月庵的小楼,带来了与夜晚不同的明媚灿烂,那阴霾的一面,在白日已烟消云散。屋里不时传来一两声轻笑,还有鸟儿扇动翅膀的声音。
桌前,数寒正有一下没一下地逗着桌上一只五彩斑斓的虎皮鹦鹉。也难为沉璧想得到,给她弄来这么个解闷的玩意儿,而且,不得不佩服相府和云轩斋的速度,早上才发出去的信,下午就有了答复,还捎来这么些有趣的东西。她轻笑着,又用金属短棒去逗那鹦哥,那鹦哥却扇扇翅膀,在架子上横迈了两步,突然一个转身,把背冲着她。
数寒好笑地敲敲架子,“莫要以为我好欺负,顺着你可不是为了宠坏你。”那鹦哥受惊,哗地一下跳起来,扑棱扑棱两下,哇哇地叫,想来是还太小,没人教过讲话。
“好了,好了,不闹了!”数寒笑着,往旁边的小食盒里放了些小米,再仔细地把水填满,然后走到书案边上,细细磨好墨,开始抄《金刚经》。那鹦哥好奇地往这边望望,不时啄食一口小米,晃头晃脑地撒得桌子上也都是小米粒儿。
数寒静心抄好一段,拿起来,默默念了一遍,一笑,把它摊在桌上晾干墨迹,然后整整原文的《金刚经》,叠在旁边的一摞书上,却从最下面抽出一本宋词来——这还是上次从天傲那边拿来的。
她转身看到桌上的一片狼狈,不免摇头苦笑,收拾了一番后,伸出食指作势要点那鹦哥的头,那鹦哥却没动,只是脖子一歪,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她。“怎么,不怕我了吗?”她逗趣地说道,整整衣襟坐下,一页一页翻着书,“也不知道能教你什么。”
那鹦哥似乎意识到是在跟它说话,居然向这边迈了两步。她的手突然停了下来,把书一卷,看了那鹦哥一眼,慢慢念到: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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