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寒坐在车中,头靠向车壁,却又觉得晃得厉害,只好坐正了身子。刚才,她去拿书的时候……
她刚进门看画的时候,他递给了她一杯茶,自己不小心撒了几滴水到纸上,还好并未污了画,她急急擦干,却发现宣纸之下似乎有一张不一样的纸,像是信纸。当时虽然好奇,但也没太在意。但是,等她拿了书回来,却发现那张信纸不见了。
他,是故意支开她的吗?她摇摇头,他应该不会骗她,自己总是这么多心;若是他有意,又何必让自己在书案上待那么长时间?
耳边却突然听到一个声音说,“那是因为他刚开始没发现。”
“不会。”她急急地辩解道,然后匆忙捂住嘴——意识到那只是自己心里的想法。情急之下,自己居然会大声出言反驳。
外间却已传来声音,“小姐,有什么事吗?”是赶车的老齐。
“没事,齐叔。”她答道,然后深吸了一口气,让心静下来——自己居然自言自语了?!不过,那张纸,她还是在意,他为什么要瞒她?有什么要瞒她?
本来对于皇上的那番话,她很想找天傲细细商量一番的,但是现在……她不知道,还能不能对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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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都在想这个问题,却是没有丝毫头绪。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她问道,“怎么了,齐叔?”
老齐已跳下车,道,“小姐,到了。”
“这么快!”她咋舌,掀开帘子一看,果然是观月庵门口。
老齐有点惊讶地看着她,“小姐以前都觉得慢,怎么今天倒说快了?”
“可能是走了几趟,习惯了吧。”她随便找了个借口,“辛苦你了,齐叔,难为你特意跑一趟。”
“哪里,小姐在这待了一个月了,才用了两回车,我说啊,小姐空闲的时候就该四处走走,不然都闷坏了。”老齐倒是快人快语,“你什么时候要车,找人捎个信就成。”
恐怕现在自己还不能那么随意吧!虽然皇上说了不必整日待在庵内,但对她虎视眈眈的人可还有不少。“谢谢你,齐叔,我有事就叫你。我先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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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正殿,一直往里走,就是她住的小楼了。心情不大好,她不想碰到更多的人,所以特意从偏殿绕了进去。
慢慢走过木制的楼梯,她进屋后转身欲关门时,却听见身后传来声音,“师妹好悠闲啊!”
她一惊,回头望去,却是沉璧坐在桌边,只是一来屋内光线太暗,二来自己心神不定,竟没有发觉。
沉璧却在那笑了笑,“不过一个月不见,师妹的警惕之心可是大大放松了。我并未刻意隐藏,你居然都没看到。”
沉璧今天只叫她师妹,这让她十分注意,这证明:沉璧是奉命来的。她冷静地问道:“斋主有什么吩咐吗?”
总算有点洞察力了,沉璧暗想,“又去晋王府了?”
“我的一举一动不是都在你们的眼皮子底下吗?”何必多此一问呢?她坐到沉璧旁边,顺手斟了杯茶,慢慢喝了一口。
“现在你的处境不好,我们自然不好联系,你也别怨我们。”沉璧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
“原来,已经分成‘你’和‘我们’了啊!”她把玩着手上的杯子,看似漫不经心地说道。
“你怪我接手这边的事么?”沉璧似不愿跟她绕圈子。
“我只是不喜欢别人动我的东西。”她把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有些恼了。本来一切都是按计划进行,现在却是一团糟,皇上给的暗示,天傲藏下的纸条……无一不让她心闷。今天本想斟酌着该告诉天傲点什么,但他的举动,却让自己退缩了……似乎所有的人都相信她,但又似乎所有的人都在防她——她只是感到累。
这次沉璧一开口语气就暗带谴责,必然是认为抓到了自己把柄;若是自己一味退让,难免落于下风,最后只能依令行事。因此,她也拿出他们的纰漏说事,谁是谁非,大家心知肚明。她不求云轩斋给她一个解释,但她也不要处处制肘。
沉璧的脸色明明暗暗了几下,终于说道,“这段日子是委屈你了。师傅也叮嘱我好好照顾你,但是左相那边,你知道的,我不好走开。”
她不说话,保持着该有的冷淡与安静——这是她学权谋时第一学会做的事:在局势僵持的时候,谁先忍不住,谁就会输。
看着她一脸的冷漠和疏远,沉璧试探地叫她,“数寒!”还有事要做,她也不想闹得太僵。
数寒在心底一笑,看来,云轩斋还是有事要交给她做,所以沉璧才不愿弄得太尴尬。刚进门时她没想到,但喝了口茶倒是让脑子清醒起来了:若只是反对她去晋王府,左相只需派个下人来转达一下,又何须让现在掌握全局重心的沉璧出来面谈?沉璧出现在这,只有一个原因:云轩斋有其他的事要交代她。而这些事,必然是左相所不知的。
而沉璧一开始就采用谴责的语气,必然是因为这件事十分棘手,怕她犹豫,所以想先占个上风,她就只有唯唯诺诺的份。只是可惜,却让她试探了出来。
“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
沉璧的语气也缓和起来,“我接手这边的事,只是暂时,最后还是要交给你的。”
“那不重要。”她看向沉璧稍显不解的眼神,自己也并非那么小心眼,“其实我们都是为着云轩斋,只是我们的做事方法可能有些不一样。你知道我的,不喜欢中途变化。师傅也为这说过我,是该好好改改的。”
那边似乎松了一口气。她却继续到,“只是前线那边不能有更大的变动了。”无论如何,就算现在自己无法动弹,但也想尽力为云鲲谋一个稳定的局势。
“这个我知道,而且左相也是这么个意思。能赢下这场战争,是首要的。只是……”沉璧看了她两眼,似乎欲言又止。
“我们师姐妹说话,还有那么多顾虑吗?”她笑起来。
沉璧也不再吞吞吐吐,“我们最初的计划是培植楚天傲的势力,与左右相形成三足鼎立之势,彼此牵制,但现在,他为了救你,被软禁府中,恐怕是难以达成以前的目标了。”
她的心中一黯,知道她所言不虚。
沉璧注意了下她的神色,继续到“现在斋内形成了两种观点:一是继续保持对楚天傲的支持;二是寻找新的合适人选。”
“可惜这样的人很难找到。”她接下这个话题。
“不错,但我们不能再把全部赌注压在他身上。毕竟,就算厉云鲲赢了,功劳最大的可能也是五五分——左相一半,楚天傲一半。如此一来,楚天傲还是没有可能成为能与左相抗衡的势力。”
数寒想了一下,说,“其实这个功劳怎么分,也要看皇上怎么想。”她回忆了一下上次在御座前皇上说的那番话,“皇上,似乎也不并简单。”
沉璧惊讶地打量了她一眼,云轩斋内坚持要继续支持楚天傲的人,也是这么个说法,她到底猜出了多少?“那你怎么看。”她试探地问道。
“从亲政开始,皇上好像也并未偏帮万家,所授的多半是金银封赏,而拉进朝中做官的也是一些肥厚但无实权的位子。”数寒不方便露出皇上给她的示意,只从斋内现有情报做分析,“皇上并非太后亲生,若是有所防范,也很正常。”
“你的意思是,这些年皇上只是碍于养育的情面,多给了万家些好处,不过还是希望摆脱万家束缚的。”
“也不能说是束缚,其实,朝中的每一股势力,对皇上来说,都是束缚和扶持两方面兼有。比如左相,扶持了皇上亲政,但皇上又不得不顾忌他手中的兵权,需要用右相来压制他。而万家又不能独大,所以用左相在制衡他。”她一笑,“说不定,皇上的心思和我们是一样的。”
“平——衡——”沉璧缓缓说出这两个字,“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我们想得到的,皇上也能想得到,所以,他也会愿意培养楚天傲?!”
“斋内是这么个结论么?”数寒问道。
沉璧点点头,“你所说的,和支持派的观点完全一致。”
“那么,我需要做什么?”这才是重点。
“留意楚天傲。”沉璧干脆地说出,“他的实力、他的目的、他的需要……所有的一切!”
数寒的表情有些黯然。
“其实,原有的计划有了这样的转变,也不知道是福是祸。虽然暂时不能培植起他,但却可以更好地了解这个人。”沉璧似想安慰她,“而且,你不一样也想更了解他吗?”
可是那不是带着目的地去了解,她心想,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我明白了。”
真的明白了吗?沉璧有点不放心地看了她两眼,“师叔很牵挂你。”
“师傅!”已经有一年多没见,师傅她还好吗?她有些激动,“她有口信捎给我吗?”
“师叔说:你的眼睛,永远是她第一眼见到你时那么清澈。她相信,以后你也还会是这样。”沉璧站起来,似乎是打算离开。不过说这话时,却让人产生她居高临下的错觉。
第一眼见到的时候!!她回忆——师傅给了她一碗粥,她却没有说谢谢,只问:“我能为你们做些什么”然后,师傅就带她回了云轩斋……那时,她的眼睛是清澈的吗?她不知道,那是不是一种绝望之后凭着生存本能而形成的幻像。
在她懵懂闪神的时候,沉璧已经走到了门边,她起身正要去相送,沉璧却突然转过身来,“不过,我相信,你至少不会忘记:你是云轩斋的人……而且,就算你忘了,楚天傲也不会忘。”
她的心一紧,想起他压在画下、又偷偷抽去的那张纸条。她迎向沉璧的目光,带着固有的坚持与骄傲,“我自有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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