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战场终于打扫干净,最后的队伍退回潼关,已近夜半。但难民安置的工作才刚刚开始。潼关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治安和食宿都是问题,作为御史,这样的工作自然落到了楚天傲身上。
“你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看看事情已有了些头绪,厉云鲲说道。
“还有这么多的流民没有安置,怎么睡得下?倒是你,作为军师,应该回去好好想想应敌之计,不需要在这里陪我了。”
“三哥!”厉云鲲突然站住。
“怎么了?”他回过头来,迷惑地看了他一眼。
“说实话,我没有想到,在战场上提出‘先护百姓’的人居然是你。”厉云鲲的眼,在暗夜里同样有神,像天边的太白星,却让楚天傲想起他以鹰自喻的说法——他的确是一只鹰,机智而敏锐。“两军交锋,伤亡在所不惜,但获得最大的收益,才是作战首先要考虑的。在那种敌人情势不明的情况下,你居然那么坚决地提出这一点,甚至拿出御赐金牌。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我想知道原因。”
“你想听大的还是小的?”
厉云鲲笑起来,“都听听吧!”
“大的就是,得民心者得天下。一场战争的胜利并不能代表什么,刘备最初是最最失败的,因为他只懂得逃。但即使在逃亡的途中,他都未曾抛弃跟随的百姓,这也是他能三分天下的一个原因。而且,”他微笑着望向厉云鲲,“如果我下令不救,你以后还会帮我吗?”
“不会!”厉云鲲很冷静的回答。原来,正如他在揣摩楚天傲,楚天傲也在揣摩他。
“在你眼中,我更像下达屠城三日命令的人,对吗?”
“是!”他毫不隐晦。
“哈哈!”他笑道,“和你相处这么久,属今天讲话最畅快。”
稍稍思考了一下,他迎向厉云鲲的目光,“是,如果需要,我会下令屠城三日。我甚至从不觉得秦始皇焚书坑儒有什么错。在那样的一个历史背景下,做出这样的选择,才能真正实现大一统。否则,一时仁慈只会带来更多的战乱。但是,有的牺牲却是不需要的。这就是小的原因,也是我个人的想法:因为,那样的选择,只是自身懦弱的一种表现。把弱者,而不是阻碍自己的敌人,送向死亡,只是因为自己无能。”他握紧拳,“弱者,就应该成为战争的牺牲品么?”心陡然一紧,最隐秘的痛苦似乎被触发了,他吸了两口气,努力把它压下去。
厉云輪若有所思地咀嚼着楚天傲的话。“我会好好记住今天你所讲的!”他点点头,“先走了,你也早点回去。”
“知道。”看着他走远,楚天傲望望四周临时搭制的简陋帐篷,正在施舍的薄粥,还有路上一脸感恩的百姓们。他们要求的就是这么少,但是,现实却要把他们这微乎其微的要求都剥夺掉,这就是命运的不公平。就像当初在别苑,他的心狠狠地一痛。那时,他只希望母子三人可以相依为命,如果能不受打扰,就更好了。但是,命运却偏偏要把最渺小的愿望捏破。他——不会再让这样的事发生。他要成为强者,不只要改变自己的命运,还要拯救所有和他相同命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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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楚天傲正在把难民输送计划做最后的调整,却有士兵前来急报。
“军中大量士兵出现呕吐、发热的现象,原以为是风寒,但患者越来越多。我们在流民中也发现大量类似情况,并且病情严重。有可能是他们带进来的瘟疫。”军医向楚天傲报告道。
“瘟疫?怎么会……”他一惊,“做好隔离没有?”
“对于发现症状的人已经进行隔离。但兵士们同吃一锅饭,又在一起操练,接触范围实在太大,恐怕还有没被发现的感染者。”
“你们密切注视情况,伙食以班为单位进行,十人……不,五人一组,发现病症立刻隔离。我们药草有多少?”
“以备的药材原是够用的,但是现在流民数量不少,怕是消耗会很大。”
“两边都不能误了。对流民进行定期监管,确定没有染上疾病的全部放进关内。”想了想,又道,“还有,药材一事暗中采办,不要引起军心动摇。”
说完,对旁边的传令兵道,“去吧厉军师请来。”
“不用,我已经到了。”厉云鲲一推门,已站在他面前。两人俱是神情凝重。留下军医后,其他都退了下去。
“我刚去军中看过,的确是瘟疫。流民中前两日有人病死,当时没在意,估计就是他们传染的。而且,”厉云鲲看了他一眼,“据见过他们的人说,早在南逅境内,他们就有身体不适的情况出现。南逅曾经将他们关起来,但是最后攻城的时候,又把他们混在难民之中。”
“好赌的计谋!”原来以人墙做盾只是虚招,更重要的是把瘟疫散播过来。
“为今之计,只有向京城请调药材和大夫,稳住军心。同时还要防备敌军的突袭。”厉云鲲叹了口气,“患者的尸体,我已下令全部焚毁。现在主要问题是流民过多,本来可以早点送去关内,但现在不经过一段时间的隔离,谁也不敢放。粮食本来已是紧缺,现在还要药材……”
“我们分头行动,你去军营,我到难民所,势必要把病情控制在最小范围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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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一天比一天严重,经过一段时间的隔离观测,部分流民被放入关内。但很多人,因为亲人被发现患病,而不愿离去。一道关门,过去了,可能就是阴阳相隔。有年迈的父母舍不得儿女,有垂老的夫妻舍不得对方,还有年轻人想尽最后一点孝道……
看着粮食药材一点点地减少,不得已,楚天傲下令采取强硬的手段让健康的人离开。但每晚在关口都会抓到偷溜回来的人。
这晚,楚天傲正在巡视,却有一老妇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大人、大人……”
其后的两名士兵把她摁倒在地,一看他,慌忙行礼,“属下失职,惊到大人了。”
“怎么回事?”
那老妇却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两人,冲上来抓着他的袍角跪下,“大人,求你让我留下来,求求你……求求你……”
又一个亲人患病在此的人。他叹了口气,“等他病好了,我们会送他去关内与你见面的。”
“不、不……”老妇哭泣起来,“他、他已经不行了,呜呜……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啊……您不能让我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啊,大人,我求你了,求求你了……”
他摇摇头,示意他们把她带走。
“不,我不走,”老妇死死地抱住他的腿,“大人难道没有父母、没有娘亲吗?”
“就是因为我有,我才知道,我不想让自己的亲人陪着一块儿死。”他蹲下来,看向她那饱经沧桑的脸。
“但是哪一个做娘的会抛弃的自己的骨肉啊!”老妇痛哭起来,“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啊……他要是有什么事,我还活着干嘛……呜呜……呜呜呜……大人,大人……您母亲肯定也是这样的心情的……”
娘么?姐姐走后,她就把自己一直锁在别苑里。他的眼神闪过一丝迟疑。
“大人,我不会浪费军中的粮食,我自己可以……我去挖野菜、我吃草根,我年纪大了,这样就能饱。我保证,不会吃军中的粮食的。”老妇苦苦哀求,“我若是病了,我就自己了断,我不会浪费你们的药材,只求你们让我回去,让我送儿子最后一程吧。”她哭倒在地,不停地磕头。
两名士兵的眼圈有点红了,动手去搀她,却被推开。“不,我今天就是跪死在这了,也不会出关的,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
良久,只有咚咚的磕头声响起。
“拖她出城。”
两名卫兵似乎没有听清,面面相觑。
“没听到吗?”他厉声道,“拖她出城。”
两人犹豫了一会儿,开始动手。
“大人、大人……”那老妇哭喊着挣扎。
他背转身,冷冷的答道:“我们不需要更多的死人。”老妇的哭声越来越远,他却感到无比的疲惫。救援的药材,什么时候才能到?回答他的,只有大漠呜呜的风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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