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柳从未想过自己会这样嫁人。
二月初三,正是立春的日子。顾家的大院里几丛迎春,将将抽出了嫩黄的芽来。娇俏不已,簇拥在枝头,昭示着春暖花开的日子不久将至。
南方气候暖,才刚迎了春天,阳光便好的喜人。一束一束明黄色的光雾射进纸糊的格窗子,迷蒙了人的倦怠。
念柳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一张苍白无神的小脸,下巴尖尖,带着消瘦过的痕迹。
身后妙红已然带着几日前初见的兴奋,全不知小姐此去凶险,还道念柳是真的要去嫁人了,心中欢喜的不行。
“我说小姐,你还是扑上些脂粉吧,哪有新娘子憔悴成这样的。让婆家人瞧见,看低了咱们,恐怕要白白受气。”妙红一面给念柳盘着头发,一面絮絮叨叨的说着。
念柳微微笑了下,也不反对,顺手拿了胭脂来,晕了些在双颊上。又伸出食指点着,在唇间抹了抹。
“这样可好?”
妙红抬头看看镜子,见小姐面颊红润,双唇饱满,气色好了不少,忙笑着点点头:“我们小姐天生长的美,随便一收拾,哪还有人能比?我看那个十五皇子啊,必然要被小姐迷得神魂颠倒。”
说到十五皇子,妙红突然又显出不满之色:“小姐是堂堂郡主,现在居然要给人家做妾……”念柳出手止了她的话,淡淡的说:“如今我是戴罪之人,苟且活了下来,还能嫁到皇子家做妾,已是万福了。”
若不是为了报仇,她说什么也不会接近皇宫,接近颜家的人。她想活命,自然是该躲得越远越好。
虽说南京城中知道她上官寒雨面目之人,两只手便可数的过来。但皇城总归太小,说不定何时,她便再隐藏不下去。
再加上她在醉琴阁时抛头露脸的不少,若是被人知道她并非顾家千金,必然要连累掉许多的人。
所以她须得当机立断,速速解决了十五王爷。免得夜长梦多,再有变故。
念柳心意已定,就在洞房之夜,将蛊施在酒里。喜帕亦不用摘掉,就可置他死地。
然后……若她还有命活着,说不定还能打探打探暮风的消息,或者借着碧水教的手,连苏制鄂一并……
呵,她苦笑着摇了摇头,念柳啊念柳,你何时变得如此贪心。若是能亲手除了罪魁祸首,你应当死而无憾了。
妙红哪里知道念柳如此多的心思,只是听她说起“戴罪”之事,怕惹得小姐伤心,便噤了声。手下麻利许多,很快就把一应花饰装扮都仔细戴在念柳头上,又俯身选了一对儿翡翠珠玉吊坠,给她垂在耳畔。
“小姐,您当真美的像仙女儿似的。顾家好够意思,给小姐准备了这么些个高档东西。”
“毕竟是林大哥的朋友,总归是愿意帮着我们吧。”念柳看着面前花一样的人儿,心中只有沉沉的苦涩,再华美的首饰物品,也遮掩不掉她眸里的暗淡。缓缓起了身,她走向窗下的古琴,***了那将将修好的断弦,一边弹着,一边嘤嘤唱道:
潇潇雨
点滴到阶上
朗日东风易萧瑟
红销花落多情谙
摇曳空碧枝
……
妙红呆呆听着,待到念柳歌声停了许久,才开口道:“这《姑苏》的曲子,从前听小姐弹,只觉温暖柔美。不想和上了词,居然如此感伤。”
念柳仍是低首抚琴,淡淡道:“从前师父说我身子弱,唱出曲儿来声音略显单薄,因而我惯于只奏不吟。但是每次拨起这曲子,都不禁暗自感叹:越是美好的东西,越是易逝。若是一切终究要归于尘土,倒不如不曾拥有。”
妙红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强笑道:“小姐你真是,妙红都下定了心思不哭的,你又说话引得妙红伤心。“
念柳哪里不知道她的心思,只能半哄骗着说:“咱们不是说好了,我一安定下,便接你进去。好了,快擦擦脸随我出去吧,颜家人该来了。”
颜家人的确来了,没有鸣锣奏鼓,更无八抬大轿。有的只是四个家奴,并个管家,抬一方半旧的轿子。
颜逸云对御赐的婚事一向冷淡,几家小姐嫁了颜家,大半日子独守空房,有的连相公的面还不曾见过。
那叫王福的管家,接过了顾府下人的茶来,一边打量屋子装潢,一边心中讪讪:“不知又有哪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要给我们爷接去家里那尼姑庵了。心上想着,不自觉的便踮起脚来向内房张望张望,等得有些不太耐烦。
这几日颜逸云的脾气都差得要命,昨个从醉琴阁回来,据说是什么人没寻着,一直铁青个脸。要说也不知道那阁里藏个什么妖孽,把爷的性子都变了。酒也喝了,风尘地儿也去了,前些天回家,身上居然还带着血。把家里上上下下慌个够呛,可看颜逸云那冰山脸,又没人敢多问。
哎,王福吃下口热茶,心中不禁为新夫人的命叫苦:赶这个时候入门,不是雪上加霜吗,怕是往后更没好日子过了。
正胡乱想着,却见念柳在妙红的搀扶下走了出来。大红礼服,金钿步摇,喜帕遮面,窈窕端庄。
两位“顾老爷”和“顾夫人”忙扑上去,老泪纵横,嘱咐个不停。念柳也只不做声,外人看了,但觉着是大姑娘出嫁,懵了神思,因而并不为异。亲情戏演完了,“顾老爷”声音颤抖着对王福道:“劳烦王管家,日后要好生关照小女啊。”
接下递来的几个沉甸甸的银两,王福赔笑道:“那是当然,小姐嫁了咱们奕亲王,就是我们这些下人的主子。好生伺候,是小的们的本分啊。”
“顾老爷”迟疑了一下:“十五皇子他……”
王福眼睛骨溜溜一转:“呦,亲家老爷还不知道呢,今天可是双喜临门啊。圣上表彰阿哥平萧有功,早朝时刚赐的爵号,从此咱家便是奕亲王府了。”
又是一番寒暄,终于话都说的尽了。妙红牵着念柳的手,迤逦行到轿旁,瞧见那寒酸的轿子,又是一阵泪意涌上。
觉着了她的心情,念柳捏了捏那双小手,算是安慰。
上了轿子,四个人轻而易举的扛到肩上。王福又向顾家的主子们行了个礼,高声叫道:“起~”
轿子摇摇晃晃,便上了路。
还带些寒意的东风,灌进帘子处的缝隙,让念柳不禁蜷缩在角落。也不知是紧张还是冷峭,她只觉周身在微微颤抖,掌中抱着手炉,也没什么效果。
举手摸上胸口,衣服里藏着一包研磨细了的蛊粉。搁在心前,仿佛灼烫。
渐渐行的近了。
前方等着她的,是她的夫君,也是她的仇人。
(第二卷完~明日更新第三卷缘继闺阁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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